第24章 終生之諾
八月的大齊湖畔,涼風習習。湖水邊豐潤的青草碧綠得讓人不忍踩踏。馬兒嘶鳴的聲音打破了湖畔的寂靜,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正各自牽著馬兒向湖邊走來。他們將馬兒拉到湖邊,由著它們啃草飲水後,便一起尋了一處巨石前坐下。
“一會兒要去宮裏嗎?”林文卿開口問道。
褚英沉默地點了點頭,說道:“去問問毓打算怎麽應對吧。”他長歎了一口氣,仰倒在巨石上,對著天空發愣。
林文卿看他心情沉重的樣子,便也一起躺下,側過身子,恰好瞄到他左耳的耳墜,便問道:“這個同心石,是什麽東西?”
褚英微微一笑,說道:“是我們晉國舊俗。晉國無論男女都有耳洞,男左女右。男子自出生之日起,父母就會給他尋一對耳墜,戴在左耳。另外一隻則珍藏起來,直到遇見能相守一生之人,再送給她。因為這些耳墜多為玉石打造,又有永結同心之意,所以俗稱同心石。”
“那這麽說,這個就是你的定情信物了?”林文卿這下也忍不住跟那個趙靈兒似的,伸手去摸褚英的耳朵了,邊摸還邊問道,“那另一隻在哪兒啊?”
“家裏。我娘那兒。”褚英答道。
“你娘……”林文卿停下了手邊的動作,“重逢時,你說她找到了你,將你送來了這兒。你在虞城待了六年,那她去哪兒了呢?回晉國了嗎?”
“嗯。”
“這種定情之物,不留在自己身邊,小心你娘隨便把另一隻耳墜送給中意的媳婦。到時你哭都來不及了。”林文卿調笑道,“我記得你從前說過,你要的妻子一定要是自己挑選的,能得到你全心全意信任。”
“我想要的妻子……”褚英仿佛是想到了什麽,瞬間失神,好半天後才回道,說道,“也許,世上並沒有那樣一個人吧。人活一世,許多人都在將就中將就了,我褚英也許並不會是特別的那一個。”
“幹嘛,一個大男人也在這兒傷春悲秋啊?”林文卿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說道,“不會是怕自己找不到意中人吧?”
“意中人?”褚英嗬嗬大笑起來,說道,“如果可能,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要遇上意中人。情情愛愛這玩意,加注在我這樣的人身上,隻會是糟蹋。”
“不求遇上意中人?那你殷殷切切希望找到的妻怎麽辦?你不愛她嗎?”林文卿皺起眉頭,說道。
褚英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我希望的妻子,她要具有極大的胸襟與氣度,要有高於常人的自律心,在必要的時候與我共同承擔起肩上的重擔。而作為回報,我將給予她我全部的信任,盡可能的愛,並且終身隻娶她一人。”
聽到最後一句,林文卿眸光一閃。
“……終身隻娶一人?你做得到嗎?”
“這樣的待遇,隻給最值得的人。”褚英轉過頭,與她對視道,“而能與我並肩相伴,攜手百年的女人,簡直比沙漠裏的金粒還要稀少。”
……
緩緩展開畫卷,其上的二八佳人笑顏如花。
薑毓站在書桌之前,對著畫卷發呆出神。這畫上神采飛揚的那個人,是他所不熟悉的。他的母妃確然曾有過這樣歡樂的少女時光嗎?
隨即,他嘴角掀起一抹嘲諷的笑,低聲道:“傻,她從前出身高貴,花容月貌,萬事順遂,自然快樂。”
按下畫卷,薑毓眉目一斂,靠坐在椅子上,想到這些日子來齊王毫不掩飾的厚愛,父子間的隔閡全然消融後的幸福,讓他心中忍不住渴望,是否有一天,母妃也終將認可他這個兒子。
心念一起,他便按耐不住,對外麵喊道:“來人,我要去萬安宮!”
萬安宮內,蘇綰身著一襲緋色長裙,微施粉黛,肌膚皎然,雲鬢花顏,卻低眉斂眼。她的上方是端坐主位的賢妃周少慧,旁邊是一排婢女手捧著托盤,其上珠玉琳琅、錦緞絲綢一一陳列。
“蘇綰,陛下封你為美人,賜住弦月居。”周少慧凝望著她,淡淡地說道,“那些是陛下的賞賜。”
“多謝賢妃娘娘。”蘇綰身子一曲,正欲拜謝。
“不必謝我。”周少慧歎息一聲,說道“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將來不要後悔。”
蘇綰皓齒輕咬著玉唇,咬牙再再拜了一次,說道:“無論如何,蘇綰都會謹記娘娘的高抬貴手。”
周少慧淡然對秦嬤嬤吩咐道:“秦嬤嬤,收拾好人手,送蘇美人去弦月居吧。”
“是。老奴遵命。”
薑毓來時,恰好碰見蘇綰離去。他與蘇綰從前也曾有過幾麵之緣,此時再見,薑毓控製不住自己的滿麵寒霜。反而蘇綰仿佛無所謂一般,以後宮見皇子之禮,給他行了一禮。
送到蘇綰後,周少慧有些疲倦地待在房內,當看到薑毓在宮女的引薦下走進來。她也隻是極為疲倦地望了一眼,淡然問道:“有什麽事嗎?”
薑毓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母妃,孩兒這兒有一幅畫呈送。”
“放在那兒吧。”周少慧指了指一旁的桌子,說道。
“這是孩兒落崖時,在一處洞府裏找到的。就在戍公山北,曲沃旁邊的一處山穀裏。母妃曾在那兒住過嗎?”薑毓一邊將畫卷放下,一邊說道。
周少慧身形一滯,忙說道:“等等,把畫拿來。”
畫像被緩緩展開,看著上麵巧笑嫣然的少女,周少慧不覺屏住呼吸,瞳孔不自覺地擴大。
“母妃,有什麽不對嗎?”薑毓忙問道。
周少慧緩緩搖頭,她將畫卷收下,說道:“這畫,我找了許久了。原來是落在那洞裏。多謝你幫我拿回來。”
薑毓聽到這句話,鬆了口氣,說道:“那這麽說,那洞府果然是母妃從前待過的了?那裏倒是一處福地呢。”
“福地啊。”周少慧一聲長歎,隱藏著無限的惆悵與思念。
薑毓便說道:“母妃可想回那裏走走。不如,過兩日孩兒陪你去?”
周少慧掩卷不語,靜默了一會兒,說道:“去倒是不必了。山洞之事,我並不想再讓他人知曉。你能幫我保密嗎?”
薑毓一怔,待見周少慧盯著他,雙眼中似有隱憂,忙答道:“母妃有命,孩兒自當遵從。”
……
與褚英分手後,林文卿便騎著馬兒回到了勤讀小築,一路出神地回到了自己的書房。
小楊拿著新得到的報訊進房,但見她單肘支在桌上,托著左腮,神遊物外。小楊連咳了兩聲,才終於將她喚醒。
“小姐,前頭你叫我查的兩件事,已經有了一些眉目了。”小楊此語一出,林文卿立刻精神一振。
“怎麽樣?”
“首先是,周縉丞相的夫人沈淑雲。”小楊將手上捧著的資料在桌上平鋪開來,說道,“這裏是齊國所出的史傳書籍,對於周縉迎娶長公主之前的婚姻都是語焉不詳,隻說‘昭華長公主少慕駙馬風采,後終成神仙眷屬’。而這本,是八年前晉國所出的《四國史略》其《齊書·周縉傳》一篇對於周縉的結發之妻沈氏有較詳細的著述。上麵稱沈氏本是周家世交之女,與周縉有青梅竹馬之誼。結縭三十載,均十分恩愛,且育有一女。但因其無子且昭華長公主執意下嫁,終被休棄。而後,昭華長公主下嫁,誕下而今的周尚書並賢妃。”
“育有一女……”林文卿沉吟道,“這跟我猜測的差不多。若那山穀裏隱居的人,的確是那個被休棄的沈淑雲夫人的話,那麽畫姨就是她的女兒,與賢妃是姐妹。”
“不過,根據我調查,我不認為我們家的沈夫人會是那個女兒。”小楊否定了她的猜測。
“為什麽?”
“因為年齡,對不上。沈夫人跟賢妃娘娘是同歲的。而周縉與前妻之女顯然應該比周尚書更大些。”
“……那關於二十三年前的虞城,有過什麽特別的事情嗎?”
“小姐看這個。”小楊將自己方才攤在桌上的一本《大齊史》打開,翻到《武帝紀》部分,說道,“二十三年前,也就是武帝四十七年。這一年的確發生了不少事情。春三月,故丞相子周永以一首文賦才驚天下。秋九月,太子姬陸氏因病去逝。十一月,武帝退位,太子繼位,並迎立故丞相女周氏為賢妃。”
二十三年前正是畫姨離開曲沃前往虞城的時間。這一年卻恰好是周家子為丞相備胎,女為皇後人選的複起之年。這當中是否有過什麽樣的複雜糾葛,最終導致了畫姨的離去。而爹爹不許她在人前探尋畫姨的時,說是會為畫姨帶來滅頂之災,又是否和這一年有什麽瓜葛呢?
林文卿感覺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條線在牽引著她,一步一步走近當年。隻是前方總是還有些許迷霧,讓人看不清也辨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