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山間的霧靄如輕紗般繚繞,陽光絲絲縷縷地灑下來。山穀間彌漫著寧靜與和平,讓人的精神不知不覺地便鬆懈下來。
當急驟的戰鼓響起,柏穀城中沒有任何反應,仍是一片寂靜。韓子高已經率領火弩隊到了有效射程,當即下令:“射。”
矢端係以火瓤,以強弩射出,便是火弩。一百名弩手分成兩批,不間斷地輪流發射。頓時,火流星如雨般飛向壘上與城中。
城中一片嘩然,有數人大呼:“齊軍來啦,齊軍來啦……”聲嘶力竭的叫喊聲中滿是惶急。
這裏並不是隻有周國官兵,還有一些武官的家眷,主要是妾侍,這時也嚇得在城中亂跑,不斷哭叫,尖厲的聲音如硬物劃過金屬表麵,刺人耳膜,更瓦解軍心。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城上仍然沒有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射出的箭稀稀落落,對準的都是韓子高這邊,卻大都被巨石所阻,不具殺傷力。
高長恭率攻城隊埋伏在另一邊,看到這種情形,便決定提前進攻,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與身邊的顧歡交換了一個眼色,他抽出腰間寶刀,低喝一聲:“上。”便率先衝了出去。
顧歡緊隨其後,飛身撲向城壘。
其餘五百名戰士均是從蒼頭、犀角隊中挑選出的勇健之士,悍不畏死,勢如猛虎,跟著他們衝了上去。
山下戰鼓密如急雨,讓每一個齊國將士都聽得熱血沸騰。他們呐喊著衝到城壘下,有的搭起人梯,有的用嘴叼著刀,手腳並用,利用岩石的凹凸不平,飛快地往上攀爬。
韓子高見他們提前發動,立刻急催火弩手:“快,全部對準城上的周軍發射。”
這些火弩手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瞄準城上不斷發射。
他們的箭矢以硬弩發出,不但速度快,準頭也比普通弓箭強得多。一輪箭發出去,便能射中城上二十來個周軍。有的雖然沒傷到要害,可火勢迅速在他們的衣服上燃燒起來,使他們忍不住驚叫,或倒在地上翻滾,或使勁拍打身上的火苗。有的則被一箭斃命,倒在地上,火焰卻未熄滅,將他們的衣服和身體燒出刺鼻的糊味,使其他周軍更是心膽俱寒。
直到這時,城中的周將薛敬禮才趕到壘上,大聲指揮周軍放滾木檑石。可為時已晚,齊軍將士紛紛翻上城壘,殺聲震天,向他們衝了過去。
兩軍混戰在一起,韓子高立刻命令火弩手不再往城上放箭,而是繼續向城中發射。
除了一些石屋外,城內的大部分木屋都燃起了熊熊大火,許多人都在茫無頭緒地四處亂竄,驚叫、哭泣、咒罵聲不絕於耳。
柏穀城自建成後,因地勢險絕,易守難攻,從來沒有被襲擾過。城中兵將高枕無憂若幹年,都很懶散,根本沒有鬥誌,此時突然遇到聲勢驚人的強攻,頓時一片大亂,簡直是不戰自潰。
高長恭是第一批衝上城壘的。他突然出現在敵人麵前,手中寶刀在陽光下閃爍著絢麗的光芒,而絕美的容顏中滿是肅殺,猶如天神降臨,氣勢如虹。
不遠處的周軍看了,頓時呆在那裏,竟沒有衝上去兵戎相見。
高長恭冷冷一笑,如旋風般撲了過去,刀鋒過處,血花飛舞。幾個周兵慘哼一聲,幾乎同時倒斃在地。
顧歡慢他一步,在不遠處也躍到壘上。她挽了一個刀花,使招“風雨戰八方”,便將身前的三個周軍盡數殺成重傷。她沒有停留,迅速向前衝去,手中刀光閃爍,與敵人鬥在一起。
幾個衝上城的齊軍全都如此,為後續上來的兄弟殺出一條血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
很快,五百攻城隊員有四百餘人衝了上來,頓時將壘上敵人殺得潰不成軍。
高震率領一個小隊,在其他戰友的掩護下迅速衝下城壘,打開了城門。
火弩手已停止發射。韓子高早就手癢了,立刻拔出腰間佩刀,率領後續上來的一個千人隊衝進大門,往城中殺去。
周軍見大勢已去,紛紛扔下兵器投降,隻有少數人尚在負隅頑抗。
高長恭擒住周將薛敬禮,便與顧歡會合,並肩殺下城去。二人平日裏便在一起習練刀法,這時雙刀合璧,所向披靡。
突然,斜刺裏衝出來一員周將,身披甲胄,手執長戟,使出來大開大合,頗為凶猛。
高長恭當先疾撲,與他的長戟纏鬥。顧歡身法輕靈,在他的四周遊弋,冷不丁地突出奇招,盡是往他的致命要害處招呼。
四周殺聲陣陣,兵刃相擊聲、刀斧砍進身體的哢嚓聲和死傷者的慘叫聲混雜在一起,不絕如縷,讓周兵越發沮喪。齊軍卻是氣壯如牛,人人奮勇當先,不肯落後。
那周將雖是驍勇,卻終究敵不過高長恭與顧歡的聯手夾擊,聽著周遭的動靜,更是心亂如麻,漸漸便左支右絀,節節敗退。
高長恭與顧歡乘勢舞刀疾進,分攻他的上下三路。顧歡著地滾去,一刀砍在他的右腿上。那周將右膝一軟,便跪倒在地。高長恭疾伸左手,一把握緊他的戟杆,右手刀便劈向他的脖頸。
那周將見勢不妙,立刻放開手中長戟,順勢向下倒去。高長恭的刀勢微變,疾速落下,直沒入那周將的頸中,斬斷他的咽喉。就在這一瞬間,那周將的右手拔出一柄短劍,向不遠處的顧歡奮力擲去。
這是瀕死一擊,其勢如電,顧歡向外急滾,卻無法完全避過。
電光石火間,高長恭放手棄刀,魚躍撲出,擋在顧歡前麵。
短劍插進了他的左上臂,直沒至柄。刃尖從另一邊透出來,又劃傷了肋部的皮肉。他跌在地上,傷處血如泉湧,卻咬著牙沒有吭聲。
顧歡從地上飛快起身,撲了過去,焦急地扶住高長恭,仔細察看他的傷勢。
旁邊有周軍驚惶地大叫:“嚴將軍死了,嚴將軍被齊軍殺了。”
頓時,這消息迅速傳遍全城,周軍再無鬥誌,全部向齊軍投降。
原來,高長恭與顧歡聯手殺的,便是柏穀城的主將。
顧歡根本沒再留意周圍的動靜,全心都放在高長恭身上。接照常理,她應該把短劍拔下,立刻給傷口上藥並包紮,可她幾度伸手握住劍柄,卻無論如何拔不出來。看著傷處血肉模糊,這位身經百戰的大將軍忽然變成了單純的女孩,忍不住落下淚來。
有齊兵奔去稟報韓子高。他一聽便急了,馬上衝了過來。
高長恭神誌清醒,隻是感到陣陣劇痛襲來,血流不止更讓他的臉色漸漸蒼白。他卻沒有呻吟,反而安慰顧歡:“歡兒,我又沒傷到要害,你不用擔心。快,替我拔出劍來,給我裹傷。”
顧歡也知道這樣下去不行,便狠著心,將手再度伸向插在他胳膊上的劍柄。
就在這時,一雙修長的手伸了過去,韓子高溫柔的聲音響起:“歡兒,二弟就交給我吧。”
顧歡如遇救星,抬頭看向他,雙眼淚光閃爍,憂急之情畢現。
韓子高對她笑了笑,隨即一手按住高長恭的右肩,一手握住劍柄,低沉地道:“忍著點。”便猛地拔出了短劍。
高長恭悶哼一聲,便咬緊牙關,強忍著傷處的劇烈疼痛。
顧歡的腦中一片混亂,竟然想用手去堵住他的傷口,阻止鮮血狂湧而出。
韓子高一手擋住她,一手從懷中掏出金創藥,飛快地按在高長恭的傷處,隨即用布條將他的胳膊裹好,又處理了肋部的傷勢。
顧歡的臉上有幾處塵土,身上沾著敵軍的血跡,手腕在剛才的翻滾中也有擦傷,看上去不免有些狼狽,可高長恭卻覺得此刻的她非常美。他枕著顧歡的臂彎,微笑著說:“歡兒,我沒事,你別哭。”
顧歡點了點頭,用衣袖狠狠地擦去眼淚,這才覺得好過了一些。
韓子高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背,柔聲道:“你守著二弟,我去叫人紮個擔架,抬他下山。”
“好。”顧歡感激地看向他,“大哥,謝謝你。”
“這是什麽話?”韓子高略帶責備,“當我是外人嗎?”
“當然不是。”顧歡破涕為笑,“你是我們的大哥。”
“這才對。”韓子高笑著,起身匆匆離去。
這時,隨同進攻的蘭陵十八騎也紛紛從各處趕來,圍在兩人周圍,嚴密保護。
高長恭一個一個地看過去,忽然笑容一斂,問道:“還有幾個人呢?”
高震深吸口氣,冷靜地說:“高晉、高節、高益、高豐重傷,但無性命之憂,高偉陣亡。”
高長恭微微一顫,眼中有了一絲悲痛。他緩緩地道:“你去對他們說,必須將軍中陣亡的弟兄都帶下去,一個也不能扔下。”
“是。”高震立刻跑去傳令。
高長恭沉默了一會兒,低沉地道:“你們十八人跟我多年,情如兄弟。高偉為國捐軀,雖死猶生。下山之後,我會將他運回蘭陵,厚葬。”
圍在他身邊的十二個人單膝跪下,齊聲說:“多謝王爺厚愛,屬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們都起來。”高長恭看著他們身上的斑斑血跡,關切地道,“你們是不是都帶著傷?趕緊去醫治。”
高強趕緊說:“身上的血都是敵人的,我們隻有些小傷,已經上藥,不礙事了。”
“那就好。”高長恭忽然想起,問他們,“有人下山通知太師嗎?”
“有,顧愉將軍派人去了。”高強清晰地答道,“鼓聲已息,太師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勝利了。”
“很好。”高長恭放心地笑了。
顧歡安靜地聽他說完公事,這才輕聲說:“長恭,你歇會兒吧。有大哥在,一定會把一切都料理得妥妥當當的,你不用太操心了。”
“嗯。”高長恭知道韓子高的才幹,便道,“好,我不管了,都交給大哥處置吧。”
說話間,韓子高已經找人拆了床板、門板,做成數十副簡易擔架,將重傷員抬下山去。他親自帶著擔架和薄毯過來,小心翼翼地將高長恭抱上去放好,微笑著說:“二弟,你先下去養傷,這裏的事就交給我吧。”
高長恭經過激戰,又受了傷,這時放鬆下來,覺得再也沒了力氣,便微微點了點頭,“有勞大哥了。”
顧歡對韓子高說:“大哥,我在山下等你。”
韓子高撫了撫她的頭,柔聲道:“多照顧二弟。”便將他們送出城壘。
蘭陵十二騎分成三撥輪換,抬著擔架一路不停,很快就下了山。
段韶仍然等在那裏,沒有回營。除了先前下來報信的士卒外,高長恭他們是第一撥下來的人。段韶一看是高長恭的隨從抬著擔架,顧歡緊隨在側,便吃了一驚,立刻急步上前,“是長恭嗎?傷得要不要緊?”
顧歡跑過去扶住他,怕他憂心傷身,便輕描淡寫地說:“隻是胳膊上中了一劍,沒有傷到筋骨,不妨事。”
高長恭正在昏睡,迷迷糊糊地聽到兩人的對話,便醒了過來,提著氣說:“太師,我沒事,隻是皮肉之傷而已。”
段韶走到擔架旁,仔細察看了他的傷勢,見確實不在要害之處,這才放下心來,溫和地道:“你先去軍營歇著,等這邊諸事一了,便送你回鄴城養傷。”
高長恭振作起精神,笑著說:“小傷而已,我依然可以留在軍中。”
“好了,聽話,別太固執。”段韶給他把毯子拉起來一些,輕柔地掖好,便對抬著擔架的蘭陵諸騎擺了擺手,“送你們主子回營吧,讓軍醫給他好好治傷。”
“是。”那十二人一起答應,便平穩而迅捷地向前走去。
顧歡挽著段韶的胳膊,關切地道:“義父,你也跟我們一起回營吧。柏穀城中有我大哥在,他身經百戰,處置這些事情駕輕就熟,應無大礙,你就別在這大太陽底下站著了。穀中的風又大,這冷熱交煎的,好人都要弄出病來,更何況你的身子還不大好。”
段韶疼愛地看著她,輕聲說:“將士們在前方浴血奮戰,我身為主帥,怎麽能躲在後方?你先陪著長恭回營吧,我在這兒等他們下來。”
顧歡想了想,便順從地點頭,放開了他的手臂,向前麵的擔架追去。
他們回營後不到半個時辰,山上的其他傷員也陸陸續續地送了過來。軍醫們忙碌不堪,高長恭便叫他們去醫治別人,然後起身硬撐著走回自己的軍帳。
按照官職品級,他和段韶都是一人一頂帳篷,其他四品以上將軍是兩人一頂,韓子高與顧歡因為是“嫡親的堂兄弟”,便被安排在了一起。高長恭的心裏略感鬱悶,卻也不願違反軍紀,夜裏隻得獨宿。此時,顧歡與高強將他攙進帳中,扶他躺下,便坐在榻旁陪著他。
高強是聰明人,立刻出了帳篷,和另外幾個隨從輪換著在外麵值守,不讓別人來打擾。
高長恭拉過顧歡的手,放到自己胸口,輕輕地道:“歡兒,陪我躺一會兒吧。”
顧歡看了看門口的簾子,心裏雖然很想睡下去,卻終究有所顧慮,隻得溫柔地說:“萬一有人進來探望你,見我們這樣,似乎有些不妥。你睡吧,我還不困,就在這兒坐坐。”
高長恭知她說得有理,便道:“那你回你自己帳中歇著,我沒事的,睡一下就好了。”
顧歡失笑,“若不是你受傷了,咱們現在哪裏能歇著?後續的事多著呢,布置柏穀城中的防務,處置戰俘,探察周邊敵情,還有,相願他們去斷南道的那路兵馬情形如何,有無與敵接戰,都需要迅速確定。”
“你說得是,不過,有太師在,一定早就安排得妥妥當當了。”高長恭放鬆地閉上了眼睛。
“可我怕義父太過操勞,對他的身子不利。”顧歡想了想,便輕柔地說,“長恭,你好好歇息,我想去幫義父做事。”
高長恭仍然握著她的手,沉默片刻,才睜開眼睛看向她,低低地道:“親我一下再走。”他的聲音本就動聽,此時更加魅惑人。
顧歡愉快地笑了,俯身吻上他的唇,纏綿良久,才抬起頭來,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戲謔地說:“禍水。”
高長恭立刻反詰:“你才是。”
顧歡忍不住笑出聲來,又重重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才笑吟吟地走出帳篷。高長恭很開心,看著她離去,便閉目入睡。
一個多時辰後,火弩隊與攻城隊陸續回營,人人都麵帶笑容,神采飛揚。沒有參加戰鬥的士兵圍著他們問長問短,他們便眉飛色舞地描述戰況,仿佛說書一般。軍營裏頓時熱鬧起來。
此刻,顧歡在營中的軍職品級最高,有許多人便來向她請示各種事務。她來回奔走,一一處理,同時還去看望傷員,詢問他們的診治情況,並稱讚他們的英勇,鼓勵他們要堅強。然後,她又去仔細檢查陣亡將士的收殮事宜,並再三吩咐負責這項事務的軍官一定要謹慎再謹慎。
“我們對死者必須尊重。哪怕隻是一名普通的兵,你都要用上好的棺槨裝殮,不準用薄皮棺材糊弄人。否則的話,嚴懲不貸。”她的神情語氣都相當嚴厲,雖然年輕,卻頗有大將軍的威勢,讓人不敢小看。
那個校尉一臉肅然,不斷點頭稱是,待她說完,立刻拍胸脯保證,“顧將軍放心,卑職絕不是那種黑心之人。若是誰敢在陣亡弟兄的身上發財,老天都會報應他的,卑職也絕不會放過他。”
“很好。”顧歡滿意地點頭。
此刻午時已過,將士們卻都未用膳。顧歡立刻趕到廚房,卻見飯菜已經做好,不由得怒道:“為什麽不給戰士們吃?”
廚頭趕緊哈腰稟明原因:“將軍們都沒回來呢。”
“那也要讓戰士們吃飯。”顧歡一揮手,“給沒回來的人留足飯菜,其他人馬上開飯。”
“是是。”那人立刻出去吆喝,“開飯了,各營派人來拿,把沒回來的人數報過來。”
那些戰士都是青壯年,本就消耗大,打了半天的仗,早就饑腸轆轆,但想著將軍未歸,遲遲不開飯也不敢催促,一聽這喊聲便都高興地跳了起來,紛紛嚷道:“快快,開飯,開飯,趕快去拿。”
打了勝仗,大部分人都很開心,隻是那些有親人陣亡的士兵非常悲痛,躲在帳中泣不成聲,飯也不吃。
顧歡自從到了父親身邊,便知道軍中有兄弟、父子、叔侄等一同被征召來當兵的,因而每次戰後她都特別注意陣亡將士的親人,這時便一個個帳篷看過去。隻要有人在哭泣或沉默不語地坐在角落裏,她就會上前詢問。若是果真有親人戰死,她便會坐到他身旁,輕言細語地安慰,並跟他聊聊家中的情形。
按照齊國律法,征召兵役都是逢二、逢三抽一,逢四、逢五抽二,獨子不征,總之,不做讓人斷子絕孫的事情,因而這些士兵家中多半還有妻兒老小或兄弟姐妹,或許還有幾畝田地,將來仍然是有指望的。與顧歡聊著聊著,他們的情緒就漸漸平穩。
高長恭與段韶一向愛兵如子,對陣亡將士總是從優撫恤,有軍功的都向朝廷請賞,絕不會讓他們的親人落入淒涼境地。這些官兵跟隨他們多年,自是明白,所以,盡管傷心,卻並無厭戰之心或怨懟之意。
段韶與韓子高回營時,顧歡仍然在與士兵們促膝談心。傳令兵過來找她,請她去大帳用膳,她才微笑著說:“你們的親人為國捐軀,百姓都會記住他們的功績。你們不要太過傷心,自己也要多保重,快去吃飯吧,然後好好歇息。”
那些年齡各異的男子都很感動,紛紛點頭,“多謝顧將軍。”
顧歡欣慰地走回大帳,便見段韶、韓子高與其他幾位將軍圍坐在桌邊,高長恭也在。他的左胳膊用布帶吊在脖子上,右手卻是操作自如,並無問題,自然不肯躺在床上讓別人喂。顧歡笑著走過去,坐到高長恭與韓子高之間。
段韶便拿起筷子,對他們說:“大家都餓得很了,快吃吧,別搞那些虛禮。”
幾個將軍都笑了,端起碗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軍營中自然不如自家府裏那麽講究,菜都是用盆子端上來的,也沒有精雕細作,直接把牛羊肉和骨頭剁成大塊大塊的,或配以蘿卜,或配以土豆,有些糖醋,有些紅燒。還有一大盆玉米排骨湯,端出來熱氣騰騰,相當豪氣。素菜不多,隻有兩盤清炒山野菜,都放在顧歡麵前,這是她最喜歡的。
顧歡伸手便往韓子高那裏推了推,對他說:“大哥,你吃。”
韓子高微微一笑,嗯了一聲,伸筷子夾了幾根過去,吃得很香。
高長恭讚許地看了一眼顧歡,從湯盆中夾了一塊甜玉米放進她的碗中。他記得這也是她喜歡的東西。
顧歡果然眉開眼笑,吃得津津有味。
段韶看著他們三人親如一家的情形,心裏頗感欣慰。
狼吞虎咽了一會兒,大家都感覺不再那麽饑餓,這才放緩速度,邊吃邊聊。
段韶喝了一碗湯,然後對高長恭說:“我們剛才在穀口抓住了周軍的傳令兵,截獲了他身上帶著的密信,是宇文憲寫給柏穀城守將的,就是被你斬殺的那個人。西南通道被明月兄封得很死,宇文憲屢次派人想送給養到汾州,都被打了回去,宇文憲和韋孝寬便打算經由驍穀支援汾州。若我們沒有及時趕到,他們很可能就打了明月兄一個冷不防。隻是,他沒想到我們來得這麽快,更沒料到我們會當機立斷,攻打柏穀城,並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將其攻破。畢竟我們過去從未如此做過,一般將領見柏穀都繞道而行,不願圍攻。他們一直引以為傲,此刻也仍然認為柏穀固若金湯,我齊國大軍無奈他何。”
聽了他的話,旁邊坐著的一位遊騎將軍慚愧地道:“太師,今日若無您的神機妙算,我們依然是不願意打的。”
他身邊的遊擊將軍也連連點頭,“是啊,太師,那柏穀城依山而建,地勢險峻,委實易守難攻,我們不想多有傷亡,自然是能避則避,不去冒險硬攻。若不是太師給了我們極大信心,我們斷不會貿然去攻。”
段韶微笑,“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而已,去打仗的還是你們,功勞也是你們的。”
高長恭搖頭,“太師此言差矣。若要論功,你是首功。此事有目共睹,你就不要過謙了。”
韓子高也在一旁幫腔,“是啊,太師是我們的主心骨,若沒有你的果斷決策,我軍就不會有今天的勝利。”
段韶連連擺手。其他人都不容他否認,你一言我一語地不斷稱頌他的英明決斷。
顧歡一邊聽著,一邊笑著,為高長恭夾了不少紅燒肉到碗裏,悄悄說:“趁他們在說話,咱們多吃一點。”
高長恭被她逗得直笑,也為她夾了一些糖醋排骨,輕聲道:“你好像瘦了,多吃點肉。”
顧歡笑眯眯地點頭,又順手替韓子高盛了一碗湯。韓子高愉快地笑著,卻沒有再說“謝謝”,完全當她是親妹妹了。
顧歡得兩大美男左右相伴,那是春風滿麵,歡喜無限。
帳中一片歡聲笑語,氣氛十分熱烈。
用膳之後,高長恭和韓子高分頭去處理軍務,卻驚訝地發現,營中的事都已被顧歡料理得井井有條,根本用不著他們再操心。幾位將軍在段韶麵前交口稱讚,聽得他不住撚須微笑。
下午申時初刻,尉相願派了一小隊人回來稟報,周軍並未有援軍到來,他們應何去何從,請求示下。
段韶與高長恭商議了一下,便派傳令兵過去,要尉相願從速撤回。
傍晚,尉相願率軍回到營中。第二天,段韶安排好暫時駐守柏穀的將士,又留下一隊人,將城中投降的周軍官兵押往最近的郡縣,便拔營出發,從柏穀城邊走過,穿出驍穀,直奔華穀城,與斛律光合兵一處。
宇文憲猝不及防,反被齊國大軍困住,不敢再輕舉妄動。
其後再無戰事,段韶、斛律光與高長恭聯名上奏皇帝,將戰況詳細稟報。高儼龍顏大悅,下旨嘉獎,並召他們回朝。
三位名將重新調整了兵力部署,繼續圍困汾州,這才班師凱旋。
高長恭有傷在身,又無急事需要趕路,他們便徐徐而行,在路上走了六天,才回到鄴城。
高儼派自己的親弟弟齊安王高廓至城外十裏長亭處迎接,並陪同他們進宮麵聖。
高儼召集滿朝大臣等候在太極殿,待幾人一到便舉行了慶功儀式。他登基不久,便與周國屢次交鋒,而齊國一掃過去數年的頹勢,每仗都占了上風。這令他頗感驕傲,對眼前這三位名將非常賞識,也更加寵信。
聽著他大加褒獎,段韶、高長恭、斛律光、顧歡與韓子高都很謙遜,“此乃陛下天縱英明,上蒼庇佑我大齊,非下官之功也。”
有大功而不自傲,高儼很滿意,便對旁邊的太監揮了揮手,命他當堂宣讀恩旨:封段韶為相國,別封廣平郡公;封高長恭為大司馬,別封高陽郡公;封斛律光為左丞相,別封清河郡公;封韓子高為尚書右仆射,別封東萊郡公;封顧歡為尚書令,別封東平郡公。
除了加官晉爵外,還有無數賞賜,金銀珠寶、財帛美人,應有盡有,讓殿中大臣羨慕不已。五人不敢推辭,一齊跪下,領旨謝恩。
高儼親切地道:“五位愛卿一路鞍馬勞頓,甚是辛苦,長恭身上還有傷,就先回去歇息吧。明日再議政務,不必急於一時。”
五個人齊聲道:“遵旨。”
宣禮太監朗聲道:“退朝。”
眾臣高呼“萬歲萬萬歲”,等皇帝離開,這才魚貫退出。
走出大殿,許多大臣都上去與五人見禮,熱情地表示讚賞與欽佩。五人隻好頻頻點頭,笑著謙辭。
和士開在一旁看了一會兒,這才笑著勸道:“各位大人,他們一路馬不停蹄,到此時尚未歇息,還是先讓他們回府吧。有什麽話,明日再說也是一樣。”
他把持齊國朝政多年,積威猶在,沒人敢違拗他的話,便客氣地說著“對對對,請回府去好好歇歇,改日再登門拜訪”之類的話,讓開了一條道。
他們剛走出宮門,段府、斛律府和高府的仆從已聞訊等在外麵,這時一擁而上,齊齊跪下見禮。
高長恭看著自己府中的家人,溫和地說:“都起來吧,府裏還好吧?”
站在最前麵的是以前專門侍候高長恭的仆從,現在升為二管事。他躬身笑道:“沒事,就是這兩天登門遞帖子的大人絡繹不絕,都想等王爺回來後過府拜見。我們把帖子接下來,對他們很客氣,但什麽都沒答應,隻說等王爺回來定奪。”
“甚好。”高長恭點了點頭,隨口問,“王妃可好?”
那管事恭敬地稟道:“王妃一直住在常山寺,至今未歸。我們每隔一天便派人去問安。王妃一切安好,喜歡寺中安靜,想多住些時日。”
“那就好。”高長恭很滿意,“走吧,我們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