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為金墉城的重要,圍困這裏的周軍也是最精銳的部分,但比起突厥的虎狼之師來,他們的戰鬥力遠遠不如。
早在六年以前,顧歡便以齊國為自己的國,顧家為自己的家了,突厥也好,周軍也罷,對她來說,都是侵略者,他們踐踏別國的土地,一路燒殺,使萬千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對於這些人,她下起手來絕對毫不留情,不會有半點猶豫。
她用的日月雙刀是顧顯特意請有名的鑄造師做的,輕而結實,刃口非常鋒利。平時上陣時,她都是雙手握柄,用耀日火焰刀,如果是近身格鬥或下馬步戰,才會抽出腰間掛的短刃輝月繡鸞刀。
此時此刻,高肅已經勢如破竹,殺進敵陣縱深。周軍前仆後繼,不斷向他包圍過去。
顧歡自側翼突入,如一股狂飆,奮力向前突進,打算與他會合。她身後跟著的百名親兵都是久經戰陣的精銳,這時以她為鋒刃,在她身後排成楔形陣式,向前奮勇衝殺。
周軍本來想全力對付高肅那一支齊軍,沒料到旁邊又會殺進來一彪人馬,而且個個如狼似虎,當者披靡,頓時有點顧此失彼。有的人繼續向高肅那邊衝去,有的人則停下腳步,回身應戰,陣型很快便大亂。
高肅馬上感覺到敵人的混亂,立刻急催**戰馬,手中長刀如電,上下翻飛,迅速撕開缺口,向金墉城下突進。
將到城邊時,高肅率領的五百人隻剩下三百多,而顧歡帶來的一百親兵還餘八十多人。這時,高肅才轉頭看向側翼的另一支友軍。
一看那渾身浴血,率先衝過來的竟是段韶身邊的那名小將,他不免有些意外,卻十分讚賞。看準了他們的來勢,他往橫裏衝了一段距離,與那個少年合兵一處。
顧歡的精神更加振奮,與他並肩殺敵,終於突破周軍重圍,衝到金墉城下。
城上的守軍一直密切注視著他們,卻沒有貿然開城殺出,惟恐中計,被敵人破城。這裏的守將張子達已聞訊趕到這裏,朝城下看著,一時看不清為首將領的麵目,便不敢下令救援。
這時,顧歡與高肅已到達城下,周軍從四麵八方一齊湧來,他們這四百餘人結陣抵擋,苦苦支撐,卻得不到城頭上齊軍的支撐,形勢漸漸危殆。
高肅見狀,很快便明白過來。他對顧歡說:“你先抵擋片刻,我去去就來。”
顧歡道:“好。”同時揮刀斜劈,將一個舉槍撲上來的周兵砍翻在地。
高肅讚了一聲:“好刀法。”隨即撥轉馬頭,麵向金墉城上,取下了頭上的盔胄,露出自己的麵容。
顧歡在他轉身時,便猛地想起他要做什麽,百忙中回過頭去,正好看見這美麗的一幕。
朝陽已升上天空,向大地灑下萬道金輝,高肅身上的銀色鎧甲亮得耀眼,其上濺到的點點鮮血就如雪地中的紅梅,有種妖嬈的美感。他取下頭盔,仰起臉來,陽光照著他絕世的容顏,讓所有看見的人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這一刻,顧歡的心弦忽然一陣震顫。在她心裏,曾經對這一幕想象過千百次,而真正親眼目睹時,卻仍然不受控製,猛然對他興起了傾慕之情。
高肅朗聲道:“我是蘭陵高長恭,城上是誰?”
城上的齊軍大聲歡呼起來,守將大聲回答:“末將張子達。”隨即命令立刻從城頭綰下長繩。
弓手們沿繩而下,連珠箭發,阻住了周圍敵軍的攻勢。
張子達遂下令打開城門,全軍殺出。
城中的守軍被困一個半月,早就憋得狠了,這時見蘭陵王爺親自率數百人突破敵軍重圍,更是軍心大振,猶如出閘猛虎般衝出城來。他們齊聲呐喊著,直向周軍撲去。
高肅與顧歡也返身殺出。
這時的戰場形勢大變,他們已是遊刃有餘,高肅便一邊殺敵一邊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麽?”早前段韶似乎叫過這個少年的名字,可他根本沒留意。
顧歡運刀如風,連殺數敵,這才說:“信陽顧歡。”
高肅猛然想起,便道:“段大人帳下有一大將,驍勇善戰,也是信陽人,叫顧顯,你認識嗎?”
“正是家父。”顧歡轉頭一笑,自豪地說。
“好,果然是將門虎子,名下無虛。”高肅也笑了,“我聽說,當年顧將軍身陷突厥陣中,他的孩子剛滿十四歲,便率領百餘親兵殺進突厥重圍,救出父親,又與父親並肩作戰,將突厥逐出塞外。那孩子就是你吧?”
“那個……是我,不過……也沒那麽厲害啦。”顧歡沒想到這事能傳那麽遠,一時猝不及防,倒有點不好意思,“當時隻是情急之下,也沒想那麽多,就殺進去了。”
“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高肅讚賞地大笑,手中的刀始終未停。他的刀法比顧歡更精湛,大開大闔,氣勢磅礴,敵人往往一招都擋不住,便倒在他的刀下。
這時,顧歡和他都有餘裕進行觀察,不再像剛才那樣見招拆招,見人殺人,而是專門殺向敵人的將領,以使周軍徹底失去指揮。
很快,圍困金墉城的周軍便節節敗退,終於大潰。
與此同時,段韶在北邙山中指揮著萬餘精兵將敵人拖得疲憊不堪,遂回身殺出,將周軍打得大敗,逃跑時更有無數人跌落山崖,死傷大半。
圍困洛陽的周軍見到大批敗軍從邙山和金墉城下湧來,頓時大為恐慌,也不知齊軍來了多少援兵,遂無心戀戰,全部撤圍,逃命而去。從邙山到穀水三十裏地,滿山遍野,全是周軍丟棄的物資。
高肅與段韶收兵打掃戰場,斛律光則率軍追擊敵人。周軍抵擋不住,連日連夜潰逃,很快便全部撤出齊國境內。
這一仗齊軍大獲全勝,洛陽更是滿城傳頌蘭陵王僅帶五百人便殺進周軍重圍的英雄事跡,以及在城下脫去盔胄,顯露於人前的絕代風華。
不過,這些頌揚暫時還未傳到高肅的耳朵時,他與顧歡並轡而行,從太和穀回轉洛陽。這時戰事已畢,兩人從容不迫,緩緩而去,不時閑聊幾句。
顧歡也已取下頭盔,露出小小的精致的臉來。有高肅的美麗容貌在一旁襯著,她原本稱得上清秀的臉現在反而顯得英武,再加上她穿著男裝鎧甲,束的發也是男式,高肅根本沒有懷疑過她的性別。
今天這一仗,齊軍人人覺得痛快,高肅也是心情舒暢,一邊信馬由韁一邊笑道:“小兄弟,你我今日並肩作戰,長恭與你可謂一見如故。得你不畏凶險,前來支援,長恭更是心存感激。以後有暇,歡迎兄弟來蘭陵做客,長恭定倒履相迎,與兄弟把酒言歡。”
顧歡聽他這麽一說,心中暗喜,豪氣頓生,衝他一抱拳,粗聲粗氣地說:“既得王爺錯愛,小弟定會前來叨擾。”
“好。”高肅抱拳還禮,笑道,“蘭陵景色秀美,人傑地靈,兄弟定會喜歡。”
“聽王爺這一說,小弟恨不得插翅飛去。”顧歡放鬆下來,又恢複了笑嘻嘻的可愛模樣。
高肅便向她介紹起了蘭陵郡的情況,顧歡很認真地傾聽,不時發問,看得出是真感興趣,讓高肅很是喜歡。
兩人邊走邊聊,很快便回到洛陽。
齊國皇帝高湛的大駕已進入洛陽城中,段韶分出重兵保護,又派人去了解各地戰況,同時安撫洛陽城中的軍民,一切都進行得井井有條。
顧歡與高肅殺入重圍,在金墉城下並肩作戰的事情,他已盡皆知曉,心裏也很高興。到得晚上,他忙完公事,便將顧歡叫到自己的房間裏,與她一起喝茶,大大地誇獎了一番,笑道:“你父親要是知道了,肯定高興得不得了。生女當如小顧歡,我這話真是一點也沒說錯。”
在這位智勇雙全,人品修養俱佳的一代名將麵前,顧歡不會有絲毫的自滿情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義父,別人誇我,我也就聽著了,可你就別誇我了。比起你來,我差得遠呢,還得多多學習。”
“你能這樣想,我更高興。”段韶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清茶,愜意地笑道,“歡兒,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好。”顧歡立刻點頭。
段韶想了一下,委婉地說:“歡兒,你父親與你母親感情甚篤,當年你母親生你時難產去世,你父親十分難過,大病一場。那時,他也不過才二十歲,年紀尚輕,卻已在軍中嶄露頭角。從那之後,有不少人跟他提親,他都怕續弦待你不好,沒有答應。如今,你已成人,你父親正當壯年,還是應該再續一門親事。你覺得呢?”
“嗯,應該。”顧歡認真地點頭,“我不反對。”
“我就知道,歡兒最通情達理了。”段韶微微一笑,“去年,突厥南侵,對長城腳下的幾個村子燒殺搶掠,你父親率軍前去救援,大敗突厥,並親手在突厥人的刀下救出一位姑娘。這位女子出自鮮卑慕容,模樣俊俏,性情溫柔,對你父親一見鍾情,定要以身相許。你父親本來是一直拒絕的,可她對你父親一往情深,堅定不移,終於打動了他的心。那姑娘我也見過幾次,確實不錯,堪為你父親的良配。歡兒,你父親怕你不能接受她,所以托我來告訴你,看你意下如何?如果你同意他再娶,他們便打算在正月十五元宵節的時候成親。如果你不同意,他便回絕那姑娘,也免得誤了人家的終身。”
顧歡聽了,隻覺得心裏暖融融的。作為父親,顧顯對她真是慈愛有加,更是全心全意。在前世,她從沒有享受到如此濃烈醇厚的關愛,這也是她當年奮不顧身,衝進突厥重圍去救他的原因。等到段韶講完,她立刻說:“義父,請你轉告父親,我完全同意他的任何決定。我會尊敬繼母,更會像過去那樣愛戴他。我希望他能幸福,還有,再給我生幾個弟妹。”
“好。”段韶高興地點頭,“歡兒,你真是個好孩子。”
顧歡開心地笑了。喝了一口茶,她忽然想起白天的事,隨口便道:“義父,蘭陵王邀請我去他那裏玩,我想去,可以嗎?”
“當然可以。”段韶慈祥地笑了。沉吟片刻,他還是說了出來,“歡兒,郡王爺已經訂親了,新娘是滎陽鄭氏,因為年紀尚幼,暫未成親。”
“哦。”顧歡心裏一沉,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
段韶敏銳地感覺到了她臉上神情的變化,便輕描淡寫地說:“滎陽鄭氏是四大名門之一,這門親事是不可能退的。再說,長恭這孩子生性純善,既定了親,也就不會做負心背信之人。”
“我明白。”顧歡收拾心情,對他笑了笑,“義父,我都明白。我隻是想去蘭陵看看。他說那邊山清水秀,人傑地靈,很讓人向往。”
“是啊,那裏很美。長恭雖年輕,軍功卻不小,當今皇上便把那裏封給了他。”段韶微笑著說,“你去散散心也好。這些年,你都在軍中,練武,打仗,普通女孩子的生活都沒過上,實在委屈你了。”
“不,不委屈,我喜歡那樣的生活。”顧歡趕緊說明,臉上滿是笑容,“父親不是要成親嗎?我先回去,幫父親籌辦婚禮。等他們完婚以後,我再去蘭陵,這樣可好?”
“很好。”段韶見她把父親放在首位,心裏更加高興。百善孝為先,顧歡對父親的孝順是很讓人讚賞的。
幾天後,齊國皇帝高湛在洛陽大行封賞,顧歡因功被封為定遠將軍,一躍而為正五品上的少年將領。
之後,她與高肅約定,來年春天定赴蘭陵,然後便與他分手,回到晉陽。
除夕很快來臨,接著便是正月十五,顧歡忙得馬不停蹄,幫父親籌備諸項事宜,迎娶新娘。
連續幾天都是大雪紛飛,庭院中卻是紅梅吐蕊,臘梅飄香。
顧歡偶爾路過看到,都會佇足觀賞,心裏不免會去計算時間。
冬天就要過去,春天就快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