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雨過天寒夢澤深2

笑笑策馬跟著來使進入了若曦國境。

觸目處是一大片各色摻雜的平原,陽光之下,土地上的雪已經開始融化,**出黑色豐肥的沃土,湖沼幹涸,策馬而過,馬腿都沒到脛踝才能渡過。

一路有河,如帶子一般穿過平原,漸漸便見到有農舍村落。

城鎮外麵是一頂接一頂的帳篷集市。有些就在帳篷外麵的空地打口木樁,拴著要賣的牲口,帳篷下麵則是一個個小百貨攤,農具、小巧鐵器、水果、青菜……

馳在隊伍中間的扶鳳國太傅忽然勒住了馬,翻身跳下馬背。

若曦的使者連忙都停了馬,看著這個扶鳳國大官奇怪的舉動。

笑笑牽著馬走到那個蔬菜攤子前麵,盯著上麵擺著的一小堆青紫色的扁圓的東西,好一陣子,她顫聲問:“這是……洋蔥嗎?”

“大人您真有眼力!這就是從海那邊的黎國運來的洋蔥。”一個樣子很有異域風情的小販看著麵前衣著華貴,卻不知道為什麽激動得熱淚盈眶的人,猶豫了一下,湊近了些低聲道:“這個洋蔥很稀有的,既然大人是識貨的人,賤賣了。”

她伸出手比了比:“大人您全要了,這個價給您!”

笑笑從那堆洋蔥中挑了一個,摸出自己的荷包,丟到攤子上:“我隻要一顆,這些全給你。”

她把洋蔥藏在懷裏,翻身上馬。

她答應給煙嵐的,一直沒有辦法兌現,她也是一直沒有用心……現在在這裏意外找著了,是不是天意讓她作出補償?隻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那個小販打開荷包,看著裏麵的小金錠還有碎銀子,瞪大眼睛,驚喜令她雙唇抖顫著,喃喃的說:“豪爽的大人哪,願天神保佑您!”

馳了約莫兩個時辰,終到了若曦國都天照。

天照外麵看來是一座灰溜溜的土城,貌不驚人,進了城門卻見到了被那黃色城牆遮掩住的熱鬧和繁華。

這裏雖比不上扶鳳京城的物華天寶,金粉樓台,可樸拙的建築卻自有其美麗風貌。

屋頂有茅草的也有木頭的,簷下掛著幹草和青豌豆。城裏的街道都是狹窄的,有些僅容一輛馬車駛過,可就算再窄的巷子,總有一個地方在賣酒,酒蓬上麵插著色彩絢麗的鳥類的長長尾羽。棚子裏坐滿了喝酒的人,帶著微微腥臊味的馬奶酒味隨風遠遠飄開去。

若曦國人的穿著打扮跟扶鳳國人有很大不同,無論男女,都穿著上衣跟褲子分開的款式,頭上纏包頭或戴帽子,顏色都鮮豔奪目。

一行人走過這些熱鬧的街道,卻絲毫沒有驚動到人,行人會抬頭看馬上的乘客一眼,臉上會露出尊敬的表情,但絕不會有想扶鳳國民那般露出惶恐的表情,她們的表情是自如的,自尊的,來自心裏的坦然和平和。

笑笑一進城就知道了,這是一個自由平和的城市,這麽說,她們的國君會不會也是一個講道理的仁厚君主?她心裏又湧上了一股希望。

終是到了王宮之前,使者已著人傳話,大門洞開,眾人下馬,緩緩步入。

這王宮雖不比扶鳳國宮殿的亭台樓閣華美軒麗,卻也極為高闊,大刀闊斧,化繁為簡,一目了然。

眾人在一處偏廳略等了等,便有人來請笑笑進入大廳。

這大廳異常高闊,天花板是穹型的,頂端開了巨大天窗采足天光,四壁鑲了雲斑石和琉璃,壁上每隔數尺伸出一枝燭座,上燃紅燭。偌大的殿廳,除了殿內上位處一張巨大的雲木矮幾,再無其餘擺設。

矮幾後麵厚厚毛墊上坐著一個女子,自笑笑踏入便用嚴厲的眼神盯著她。

笑笑不得不迎上她的視線,這個女子看不出年紀,容貌長得異常美麗,甚至帶著一種本朝人不屑的嬌弱。然而她那雙眼睛卻令人幾乎完全忽視她容貌的姣美,那是一雙蔑視世間任何權威的眼睛,從那雙眼睛裏,隻會看到驕傲、倔強和堅定,絕不會令人生起一絲關於軟弱和動搖的猜測。

笑笑定了定神,走到幾前合適距離,鄭重的行禮。

“扶鳳國殿閣大學士常悅參見若曦國君!”

“你們扶鳳國的禮儀,不是要叩拜的嗎?”女皇清冷堅定的語聲響起,說的竟是流利的漢語,除了某些音調有些古怪,但若非仔細分辨竟是聽不出來。

“扶鳳國民隻拜天拜祖拜君。”笑笑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女皇冷笑道:“有罪之人到了我的國土,難道還不向國君跪拜請罪嗎?”

笑笑心內一沉,硬著頭皮道:“常悅不知國君所指。”

女皇冷哼一聲,手一揚,將一本東西丟到笑笑腳下。

笑笑一看,這是丹麒的庚帖,立知事情已經敗露。

一時間,她覺得自己的心不跳了。她垂頭盯著那張灑金大紅庚帖,像是火,燒灼著她的五內,令她的頭突突的劇痛著。

那些借口,那些說辭,不知為何全都無法出口。就憑那些謊言,就想瞞過一國之君?就想推卸所有責任?

最重要的是,謊言若連自己都無法騙過,又怎能,騙過對方!

是害怕,但是比害怕更多的其他情緒包圍了她。

不,不能示弱,不能退回,她一退,自己、煙嵐、丹麒、沉璧……

她發現殿內竟沒有一個侍衛,隻有她跟一丈外矮幾後麵坐著的女皇兩個人,一對一麽……

她的心突然越跳越快,握緊拳頭,躍躍欲試,可若是不能成功……她忍不住抬頭對上了女皇的眼神。那個女子眼神好像一塊冰,堅硬冰冷,沒有一絲裂縫。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蛇盯上的青蛙,手握得生痛,她不能妄動。

她一咬唇,跪了下去:“事情皆是常悅一人所為,請女皇陛下降罪。”

女皇眼神裏飛快閃過一絲失望和鄙視,冷冰冰的說:“你竟然犯下如此大過,令我國顏麵掃地,你要我怎樣處置你!”

“砍頭車裂賜毒環頸……”笑笑冷靜的數著自己所知道的死刑,直視著女皇那帶上了一絲驚異的眼,直接懇切的說:“無論怎樣都可以,隻是想請陛下看在此事皆是我一人所為,不要牽連他人。此事皆是我因私廢公,欺君叛國,與扶鳳無關,也請女皇看在我國國君對此尚無所知的份上,顧全兩國大體。”

女皇冷冷的盯視著她,薄薄的唇角漸漸往上彎,就在笑笑準備鬆口氣的時候,她忽然輕蔑的吐出一句:“就憑你?”

“轟”的一聲,一個焦雷打下,殿上跪著那人完全變了樣子。原本卑微認罪低如汙泥的人,忽然變成木石,身上散發出一種令人打顫的憤怒的冰寒之氣。

女皇身經百戰的警覺性全被刺激起來,她仍是保持那種姿態坐著,但全身神經都已緊繃著,她全神貫注於這個不起眼的人身上,有一種奇怪的壓力開始彌漫於整個大殿。

笑笑感受到屈辱和怨憤,她已經容忍過、退讓過、放棄過、失去過、痛哭過……她還要退到何等田地?假如忍讓亦不能換來一線生機,所有的血淚掙紮,都當不過掌權者的輕輕一指,希望與光明之途,輕易塞絕,她,還需要逃避什麽,還需要害怕什麽!

她閉了閉眼睛,勉強把烏雲下麵那洶湧波濤壓抑一下,這種掙紮和自製持續了大約十秒,她睜開眼睛,直視著這個侮辱者,一字字道:“請陛下心存仁慈,勿要罪及他人!”

女皇用一種獵鷹盯視爪子中獵物的神情俯視著她,緩緩道:“提條件也是需要資格的……”

笑笑不等她說完,身子一彈,猛的竄進那矮幾下麵去,用勁一掀。她知道女皇已有提防,便不從上麵撲去,而是借矮幾掩護,一麵把幾麵擺著的器皿掀翻做武器往女皇身上打去,一麵想抓住她雙腿把她拖倒。

女皇也不料她動作如此迅捷,稍一閃避過那些迎麵倒來的杯盤,雙腿已被抱住便扯。她反應也快,不及抽腿去踹,手已拔出佩劍。

笑笑覺得一股冰寒之氣侵膚而來,不得不鬆手,就地一滾,避開刺來的劍鋒。

兩人驟合便分,各自退開兩丈,女皇站定,手中一柄長劍若秋水一泓,定定遙指對方。笑笑手裏胡亂抓了一隻碗一隻杯子,方才在地上打滾時順手拿起的,也是站得筆直,胸口不住起伏,毫不示弱的回瞪過去。

女皇瞪了她半晌,唇角露出一絲笑意:“扶鳳國原來也有這般血性之人。”

“現在你手無寸鐵,勝之不武,你若想求生,我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她伸足一踢,將藏在矮幾下的一柄劍踢了起來。

“你若能在我劍下逃得性命,我饒你一命。”

笑笑不禁丟了碗杯,伸手接過了劍,眼神一亮。

這劍當是早就預備好的,這女皇就是想跟自己打一場。剛才一招交手,她知道這女皇是刀鋒上打出的政權,並非浪得虛名之輩,可她現在非但不能退,還隻能豁盡所能爭到最高。

不僅因為她說能饒她一命,這是唯一一線生機。還因為就算是打不過,要死,也不能死的太難看,教她把自己國家小窺了去,折辱了去。

她拔劍出鞘,道:“你饒不饒我沒關係,但我若是僥幸贏了你,隻要你答應不要就此事跟我國起爭端就行了。”

女皇眉梢一挑:“真大的口氣!”

笑笑把劍鞘一扔:“就知道你不敢答應!”

女皇反倒笑了起來:“你能贏得了我再說吧。”

笑笑明明已把她當作平生大敵,剛才又被她那囂張態度氣得七葷八素,但現在看到她春花徐放一般的笑容,還是忍不住心中迷惑,這種嬌媚的笑容,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

“來吧!”女皇笑容一斂,眼神又回複成兩塊堅冰。

笑笑不再多話,揉身一刺。

女皇豎起劍揮格,兩劍相交,笑笑的劍被一股大力震了開去。

女皇冷笑道:“就這麽點力氣?”

她揮劍迫近,步法沉穩,劍式大開大闔,劈削為主,有幾分類似馬刀的用法。

笑笑擋格了幾下,手臂已經發麻。

她察覺對方劍鋒迫來的壓力越來越大,無法力拚。退開幾步,使出那套“圓轉如意”劍法來。

渾和的氣勁包裹全身,女皇的劈削招式無法透入,她激起好勝之心,劍招越來越快,式渾力猛,就像狂風暴雨一般,不住抽打著中心那個旋轉的陀螺。

笑笑本打算耗對方的體能,但隨即察覺自己的精力在這幾日的荒唐中耗費了多少,被先耗幹的人反而有可能是她。這種情況下,打不過,拖不垮,隻能行險了。

她故意將自己右肋露出破綻,就像是上次暴露給娬王看的那時一樣。

女皇果然眼神一亮,抽劍一刺。

她的劍式抽刺非長,這一刺威勢猶在,但卻慢了半分。笑笑的劍早候在哪兒,橫裏一揮,以橫隔之力對她直刺之力,嘴裏低喝一聲“撤手!”

誰知劍脊與女皇劍鋒相交,竟輕輕巧巧的被削斷了。女皇手裏的劍略略受阻,不減其勢,依然直刺。

笑笑忙扔下劍柄,扭腰一避,同時自懷裏摸出樣東西,迎上劍尖。

“噗”的一聲輕響,那圓滾滾的東西被串在劍上,女皇一愣之下,兩人已擦身而背,笑笑反勾手臂想勾住她的脖子。

就在這時,有人驚呼一聲:“小姐!”一條纖瘦人影猛的從殿後的垂地幕簾中衝了出來。

笑笑心中一震,這不是煙嵐的聲音麽?稍一分神,女皇已轉到她身後,倒轉劍柄,猛的敲中了她的後頸。

一股劇痛襲來,笑笑眼前一黑,一個趔趄,半跪於地。

“小姐小姐!”衝出來那人一下撲在她身上,又驚又急的嚷道:“西旦努,你不是說不會傷害她的嗎?”

笑笑忍住劇痛,定了定神,瞧著撲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是煙嵐沒錯,可是他現在身上穿著藍色間紅的上衣,下麵穿著黑色、紅色、藍色相雜的長筒裙褲,頭發用彩線纏著,盤繞頭頂,包著一條寬寬的大紅配翠綠花紋的布條……笑笑覺得一陣眩暈。再看第二眼,這次看到他白玉般的耳墜上多了兩個孔,穿著兩根紅色棉線。

她的眼圈一紅,伸臂把煙嵐一攬,垂淚道:“煙嵐,你,你受苦了!”

才不到一天功夫,他就被換上了這一套衣物,耳朵也被穿了,定是已經被吃光抹淨了。加上他剛才護著自己時那聲質問,口中直呼女皇稱號,還有什麽答應他之類的,定是犧牲了自己換來了什麽協議。

她真是對不起他,最令人心疼的是,他被人家就這樣吃了,掛在耳朵上的聘禮竟然是……兩根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