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鳳元閣上西風急3
次日,金鑾殿上,百官上朝。笑笑走在近侍攙扶的太女之前,拜伏殿上。雋宗頒下聖旨,殿閣大學士兼太女太傅出爐。
殿閣大學士職為一品,主要侍從皇帝左右,備皇帝顧問,掌握宰相之權。
然當朝最高政令的最後決定權在皇帝而不在宰相,宰相不過是奉命行事,即君權重相權輕,雖則位高,卻不過擔任皇帝喉舌而已。
而太女太傅則是加官的官銜,沒有職事。太女太師、太女太傅、太女太保並稱三師,“傅”是監督其行動的,即是負責未來君主德育的人。
換言之,以後太女若不能成為明君,太傅是需要負上很大責任那個人。
正名之後,笑笑起身,規規矩矩邁著四方步站到文官之列,排在公、侯之後,站於內閣學士喬玨之前。四品以上官方能入侍殿內,五品以下如甄繡、蕭琳隻能前北向立。
笑笑暗道,三個姐妹才學都比我高出不知多少,卻都站在後頭,真是令人好不自在。
正在走神,身後有個言官出列,開始啟奏。
笑笑聽了半天,方才聽出她說的竟是自己。
一堆雜七雜八的引經據典後,她大概隻能聽懂幾點:一、殿閣大學士年紀尚幼,(比太女還小),恐難擔任太傅一職。二、殿閣大學士之前名不經傳,何以見智明德,難以服眾。三、恐太女在太傅影響之下會走向不良方向。
預計中的彈劾熱潮果然開始啟動。
笑笑覺得自己真是長見識了,就算你前麵兩點說得還有幾分道理,那,最後一點還沒有發生,僅僅是大人你的猜測,你怎麽就敢這樣當眾大聲說出來!
大姐,人,是要為自己的言論負責任的!
而在這個言官說完以後,跟著那些言官好像約定了似的,一個接一個的開腔了。
說的話大同小異,然而言辭各有各精彩。
還有人標新立異,說大學士適才上殿聽封後直起身時,向百官掃了一眼,斜睨眾人,殿前失儀,可謂缺乏胸襟之人。
笑笑聽得心裏佩服,大家還真是眾誌成城啊。如果說剛才那群大姐是在事前予以諫諍的話,這位很明顯就是經過精細觀察,在事後予以彈劾了。
她也不言不動,隻任那幫人群起攻之,隻抱著不還擊不逃避的冷淡態度。
彈劾殿前失儀,下次不看你們就是,至於對將來的猜測,皇帝心中有數,也不用我多說。
隻是她心裏有點奇怪,若是這群人是受寧君示意的話,為什麽不攻擊她的出身呢?
很有可能寧君還不想揭穿這最後一層紗,那樣就更方便日後的報複行動了。
正在胡思亂想,雋宗發話道:“眾卿說得都有道理,喬學士,你怎樣看呢?”
笑笑心內一跳。
喬玨出列,在她身後奏道:“太女太傅為仁德之師,皇上之輔,臣不敢妄作評論。”
一句輕輕撇過,又軟中帶硬。
文官之首都不敢評論,你們這些魚蝦蟹還敢這麽多口水!
雋宗淡淡的環視了殿中群臣片刻,方才開口道:“朕以為,喬卿家說得不錯。”
殿上鴉雀無聲。
皇帝都這般開了金口,誰還敢再聒噪!
眾人消停了一刻,開始討論正事。
笑笑秉持聾啞精神,立意多聽少說,直站成一根鹽柱,人家爭辯得麵紅耳赤也好,人身攻擊也罷,她都當它烏鴉吵架。
不過除了一人,總是能無意間抓住她的心神。
身後的喬玨不言則已,言必扼住問題核心,一針見血,言簡意賅,加上其聲調沉厚溫和,言談自有魅力,笑笑再不用心,不知不覺便聽了進去。
這時的春風學士,跟平日交友時的談笑風生不同,在朝堂之上雖態度溫和,實質原則性問題寸步不讓。笑笑覺得此人善於將問題化繁為簡,大刀闊斧,將那些細枝末節盡數忽略,但於核心主幹卻是剖析處理得極其精簡絕妙。
她心中佩服不已,聽得那人又出列在自己旁邊陳詞,忍不住偷偷的斜眼看去。
好風采啊!
那人手不展卷,坦然目視前方,目光炯炯,侃侃而談,端凝的臉上若有淡淡光華流動。
她看得舍不得轉移目光。
突然覺得後方好像有針刺她的背。
轉目一看,剛才彈劾過她失儀的那個言官目瞪口呆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很明白的寫著:你還真是不怕死啊!這麽快就又失儀了。
笑笑回瞪她一眼。
看什麽看!你現在不也失儀了!
言官回過神來,連忙垂目低首。笑笑看見她,臉紅了。
就在這時,大家又開始爭論一本奏折。
大約內容是,有一筆款子,不知要用來賑災,還是用來增加軍備。
笑笑聽得很想打哈欠,突然聽到有人點名。
抬頭一看,雋宗正瞧著她,當是問她有何意見。
若是換著以往,笑笑定會覺得賑災要緊,如果軍備不加不行,那就從國庫裏另外撥錢。作為一個國家領導人,首要任務還是要保證人民吃得飽穿得暖的。其次,她相信軍備也是一項長期支出,不是靠一筆兩筆款項就可以救急的。而娬王賦閑在家多年,也說明這邊關不是非常吃緊。
可是,她卻想起此刻守在邊關的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君行啊。
她出列奏道,可將款子分成兩半,一半賑災,一半軍備,不夠款項,再從鄰省賦稅中抽調補足。
這也等於是變相從國庫稅收中抽了銀子了。
說完還是有點心虛,不過,人總是有私心的嘛。
大學士此言一出,剛才爭論的人靜了。
過了片刻,雋宗道:“常愛卿所言甚有道理,就按此執行吧。”
好不容易挨到退朝,笑笑早就覺得渾身都僵了,昨天背上中杖的地方隱隱作痛。
她心裏暗暗詛咒,若我以後得了風濕,我望你寧君往後日日失眠,時刻掛著兩個熊貓眼看皇帝還愛不愛你!
出得殿來,向太女邀功道:“我今天表現還行吧?”
慕容媗手搭在近侍臂間,淡淡一笑:“很好。”
因太女腿腳不便,皇上特許其座轎停在殿外。
兩人正要上轎。
有人在後麵喚道:“大學士。”
笑笑回頭,見是喬玨,笑道:“快別這樣叫我了,笑死人了。”
喬玨微微一笑,卻轉向太女行禮。
回頭再對她道:“恭喜了。隻是適才討論款項一事,邊關討要款項甚急,大學士出言截了一半,恐怕會受人詬病。”
笑笑心裏叫道,你別衝我這樣笑,我頭暈。順口道:“詬病就詬病,我不怕。”
喬玨笑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請小心為上。”
笑笑哪裏還有餘力放在心上,回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瞧著穿著紫色織錦二品官服、頭戴烏紗帽的喬玨,深色袍服更襯得眉目清致,麵若傅粉,身如修竹朝旭,風流難以盡訴。隻看得她目不轉睛,神魂飄蕩。
旁邊慕容媗忽然輕輕一咳,道:“喬學士關心太傅拳拳之情,實令人感動。不日媗定當設宴奉敬一杯,代太傅一謝相護之情。”
喬玨微笑道:“太女言重了,喬某謹遵玉命。若得三五知己圍爐,芳樽款洽,怎不快心。”
接著甄繡也過來道賀,卻道蕭琳被上司遣去辦事,來日等眾人齊聚方好設宴慶祝。
眾官原本都作觀望,卻見這大學士甫一入朝,眾敵淩之,不發一言,皇上卻有意回護,眾人都奈何她不得。現在又見內閣學士等人都有意結交,有官職小又苦無進階之道的人便蠢蠢欲動。待喬玨等人離開便想過來打招呼。
卻見武將群中走出一個身材高挑秀眉鳳目不怒而威的女子,搶在眾人前頭,將要上橋的大學士攔個正著。
笑笑定睛一看,正是家姐,蘭陵世女蘭陵孃。
她當日一時魯莽,創出大禍,也累得蘭陵孃官運受阻,這兩年來一直卡在一個小小的五品閑職,不上不下。適才上朝便站在殿外。
笑笑此時見到她未免心虛,低聲喚道:“孃姐。”
蘭陵孃冷笑一聲:“大學士何等威風,這般稱呼,不敢當。”
笑笑無語,轉目想太女搭救。橋上慕容媗卻吩咐轎夫將轎子抬到一旁,撇下她二人單獨相處。
笑笑知她想自己姐妹一聚情分,可是……
蘭陵孃冷冷道:“官場反複,你生性魯莽,如此陷入絕非幸事……”
笑笑忙乖乖聽著。心道,如果我能脫身,以後就算吃一輩子齋念一世的佛,我也願意。
“位高而權不相稱,聖上看似恩寵,實是將你放上極險惡的位置……”
咦,這是在提點我嗎?
笑笑驚訝的看著她,隱隱有點感激。
“昨晚你在鳳元閣被打了一頓,便是寧君要殺你威風……”
竟然大姐連這個也知道了,原來畢竟還是有人關心著自己的,笑笑眼圈一紅,幾乎又想哭。
蘭陵孃眉頭一皺,低喝道:“你別這樣看著我,我最討厭你這等沒出息之人,說這些,是怕你又鬧出什麽岔子,連累家人!”
笑笑被她一噎,生生將湧上喉嚨地道謝之語吞了下去。
蘭陵孃一副厭惡的表情:“哭哭啼啼,沒半分女子氣概,丟盡了我蘭陵家的臉。”
笑笑瞪眼一陣,忽然嘻嘻一笑:“多謝孃姐關心。對了,姐夫最近還好吧?我很是掛念他,什麽時候我到你家吃頓飯,順便探望下如何?”
蘭陵孃想起上次回府,這人不知廉恥裝傻撒嬌在府門前調戲自己夫君的事情來。頓時黑了臉,退後一步,道:“你敢!告辭!”拂袖而去。
笑笑見她走遠了,笑容也慢慢褪了下來。
那個姐夫,大理寺卿的大公子,溫和可親,還送了一隻鐲子給她。那隻鐲子,那時她想給君行,可是君行無論如何不要,現在是丟在了何處呢?
大概是在王府舊居所某個塵封角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