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以涅磐之名（中）
深沉的夜色中，冰障海的最前線上軍隊森列，但是種種的不安依然體現了出來。那種怯戰的氣氛，越來越厚重，盤桓不去。
王明坐在營帳內，看著自己包紮完畢的傷口。痛楚，是如此輕微，輕微到無法讓他皺眉。但是，那種痛楚已經開始深浸入骨髓，無法消除。
他伸手，從懷中拿出了火種。兩顆，一顆本來要送給她，一顆是她送給他的。火種的外表都一樣，現在已經分不清了。他還記她當時的笑容，而當時的自己，竟然會讓失落占據了思想。甚至，都沒有好好去把握她笑容中，難得的溫暖。
突然，火種的光輝一閃，金紅的光彩瞬間消逝。
他一驚。
衰亡？他看著那顆暗灰的小石頭，收攏了手指。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才走到今天；好不容易，她才回到他身邊；好不容易，他終於得到足夠保護她的力量；好不容易，他們找到了可以回原來世界的方法……然而，在這樣的千辛萬苦後，竟然會有那樣的變故。他竟然還是無法守護她……他隻能眼看著，她被所有人誤解。看著她認定了他會被她牽連。看著她將他送出事端之外的決絕和冷酷。
她不知道，他寧可和她一起被所有人仇視，也不願意被這樣拯救……
要了解一個人的心意，究竟有多困難呢？為什麽，總是無法坦誠相待，到了嘴邊的話，為什麽總是無法說出口呢？他還要為這樣的事後悔多少次？……這一次，他是不是還有後悔的機會？
他突然開始想，如果一開始他答應她，跟她一起離開，現在又會是怎樣的情形……
這時，衛兵的通報響起。
“王，鬥神殿下求見。”
王明愣了一下，不自覺地站起了身子。“……讓他進來吧。”他費了很大的勁，才把話說出了口。
鬥神進來，隻是微微垂眸，並不行禮。
王明看著他，一語不發。
見他不說話，鬥神皺了皺眉頭，徑自開口，“我來，隻是跟你說一件事。我會帶她走。”
王明一怔。“帶她走？”
鬥神平靜地點頭。“戰事結束之後，我會帶她離開王宮。”
“你敢！”王明下意識地吼道。
鬥神卻還是一臉平靜。“你還想困住她多久？”
王明一下子愣住了。
“到現在為止，她所做的所有事情，哪一件是她心甘情願去做的？……如果不是為了你，她為什麽要一次次地冒險？你的存在對她來說，才是真正的危險！”鬥神的神色平靜，但語氣裏卻開始混進了強烈的感情，“這次也是一樣。為了讓你置身事外，她才會背上刺傷明王的罪責。你究竟還要拖累她多少次？”
這樣的話，一瞬間直刺入王明的心底。這是他最不想承認的事情，他本以為，現在的自己已經可以保護她了，可是，卻還是回到了原點。
他從小就知道，不付出努力，就不會覺得失落；不去做，就不會錯。走出他固守的角落，是他的一時衝動，而現在，依然無法有任何改變的自己，是不是還能回到那個角落呢？
“為什麽不反駁？”鬥神走進一步，開口道，“是你承認了，還是你放棄了？”
王明抬眸，眼神略有猶疑。承認？放棄？……他有選擇的權力嗎？如果鬥神要帶走李欣，他有阻止的資格嗎？鬥神是怎樣優秀的男子，他已經用雙眼看的很清楚了。從開始到現在，他都無法勝過鬥神的。這是再確切不過的事情的了。
李欣需要的，是能夠和她並駕齊驅的男子。擁有同等的強大，而不是保護和被保護的關係……他的自以為是，可以到此結束了。
沉默，讓氣氛壓抑著。
鬥神緊緊皺眉，聲音裏帶著不悅，“我即使沒有任何力量，也會盡全力保護她……而現在的你，沒有這個資格。”
說完，他轉身離開。
王明站在原地。喉嚨像是被卡緊了，說不出話來，無法呼吸。
他抬手，看著手心的火種。一顆已經熄滅，一顆還在燃燒。現在的自己，是不是也可以熄滅了呢……
……
……
夜裏遲些時候，獸神大陸的軍隊開始正式進攻。明神大陸當即反擊。雙方的大軍在冰障海的邊緣交鋒，撼動了深夜的寧靜。
然而，不消幾刻的功夫。明神大陸的軍隊就節節敗退。很難以想象的，兵力和地形都遠勝於敵方的軍隊，竟然會這樣落荒而逃。
四方獸神在12年前一戰之中，已經損失了兩個部族，而剩下的兩個部族也受到了重創。獸神大陸的軍隊中，根本沒有多少擁有獸神之力的人。相反的，都是些沒有受過正規訓練的普通人。而這，就是最大的諷刺。
黑夜中，淒厲的喊殺聲，混亂的叫囂聲，悲慟的呼喚聲，交雜在一起。仿佛沒有人能阻止大軍的敗退，那種如同潮水般的不可逆感，讓所有人絕望。
王明駕馭著騎獸，在空中看著這樣的敗局。身為“明王”的他，又能如何呢？兵敗如山倒。何況是鬥誌全無的戰士？在先前的幾次戰鬥中，他也見識過了。明神大陸衝鋒陷陣的，都是八部族人。現在，八部力量被封印。所有人仰賴的所謂“明神的庇佑”，已經消失了。
『要撤退嗎？』亞修拉姆開口詢問。
王明無奈地笑笑，“這是沒辦法的事……”
『真不像你說出來的話。』亞修拉姆不滿，『一定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法的吧？』
“亞修拉姆……”王明歎口氣，“那隻是天真的自我安慰罷了。很多時候，都沒有更好的方法……”
『……』亞修拉姆沉默。
“走吧。”王明回韁，讓騎獸退回切利安。
“王！”然燁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王明回頭，“然燁將軍。”
然燁看著他，眼神閃閃發亮，“王，不能退後。”
王明不說話，沉默著。
“我們的身後，是明神大陸。”然燁的聲音沉厚。他握緊了手裏的劍，表情堅定無比，“我不知道您經曆了什麽，也沒興趣知道。我隻知道，身為明王的您，一步也不能退！”
王明怔怔地看著他，心裏不自覺地湧起了奇怪的情緒。
他是王明，不是明王。這是很有趣的文字遊戲，他也是這般認定的。因為有了她的認可，他努力想要成為另一個自己。他是因她而堅強的，他從不否認。但是，現在的他，不僅僅是“王明”，還是“明王”。身為“王明”的自己，可以為李欣超越一切，也可以為了李欣放棄一切。但身為“明王”的自己，則背負著身為君主的責任。
他從頭到尾，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李欣嗎？……仔細思考的話，如果他這樣想，那就是變相的自我滿足。不僅僅是李欣，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相信著他，保護著他，願意和他並肩而戰的人。為了一個人，放棄所有人。他若是這麽做了，才是真正的失敗。身為“明王”的自己，還不能放棄！
胸口，微微一涼。另一顆火種，也熄滅了。
但是，那駭人的寒冷，卻消失了。
他笑著，開口道，“然燁將軍。八部力量被封印，我們該如何戰鬥呢？”
然燁也笑了，“您自己不是已經回答過了嗎？‘一直以來，和獸神大陸交戰的，不僅僅是八部吧？’”
王明的眼神裏，開始有光輝閃耀。
身為“明王”的，他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然燁將軍，謝謝您。”他笑著，說道。
然燁有些不解，但還是點頭接受了。
王明深吸一口氣，握緊了長槍。座下的踏火神駒感受到了主人的氣勢，頓足揚蹄，金紅的火星四散。銀白的長槍閃閃發亮，在黑夜中，映出了一輪虹色。
“我明王麾下，不得怯戰！”那是堅定霸道，讓人不禁畏懼的聲音。
軍隊中，本來就有誓死戰鬥的然燁下屬：冰海鐵騎。而王明的直屬軍隊也一直在抵抗。這樣的命令一傳下，大半的軍人便收住了腳步。
“即使沒有八部，我們還有自己的手腳！”王明高聲喊道，“我們身後的，是我們自己的大陸！如果沒有八部就無法戰鬥的話，就不配再踏上大陸一步！”
他的聲音，貫穿了黑夜，響徹在四野。
更多的士兵停下了腳步。雙方的軍隊都停了下來，在冰障海的邊緣對峙。
“八部也好，普通人也好！這一次，不是為任何人而戰！”王明喊道，他執槍策騎，傲然的身姿在夜色中，宛如神祗，“一直以來，守護著大陸的人不僅僅是八部！你們有這個力量！！！”
軍隊中開始有奇特的氣氛蔓延。
然燁笑望著他的背影，高聲喊道，“為了大地的愛與正義！”
隻是短暫的猶豫，然後，聲音一下子爆發出來。如同雷鳴一般，“為了大地的愛與正義！”
聽到那樣的呼喊，王明不自禁地微笑。火種，雖然已經熄滅了，但是，卻有新的火焰燃燒起來，熊熊不滅。
他轉頭，看著一旁策騎著黑色踏火神駒的鬥神。
“我的王後，我不會讓給任何人！我和你的並肩作戰，隻此一次！”他舉槍，說道。
鬥神看著他，眉宇間有了隱隱的笑意，“原話奉還。”
王明也笑了。沒錯啊，鬥神，是他無論如何也要戰勝的人。這就是所謂的，永遠的對手吧。當對手向自己宣戰的時候，怎麽可以躲避呢？
他現在身在這裏，那個用來陰暗的角落早已消失了。他已經無處可避，隻能麵對！跨過這一步，他才能獲得真正的強大！
“為了大地的愛與正義。”他輕聲地默念。
他會的，這一次，也會昂首挺胸地回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