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以混亂之名
灰色的雲層開始漸漸透出銀質的光輝，雨勢漸漸變小了。濕潤的風裏混著泥土的芬芳，輕柔地撫過大地。
然燁心情爽朗地策騎著騎獸，沿著納利河的河岸悠閑地前進。三天的例行巡視後，終於可以回營了。他帶著輕鬆的笑意，看著漸漸返晴的天空。他身後，是千人的隊伍，和他一樣，士兵們也是輕鬆的，連步伐也輕快無比。
“將軍！您就不能走得再快一點嗎？”
然燁聽著那唯一一個不輕鬆的聲音，臉上笑意更濃。
“奈爾小姐，您何必著急呢？王，是不會跑掉的。”他笑著，對身邊的人說道。
奈爾不滿地嘟起嘴。“有伽蘭在，能不著急嗎？”
然燁笑得更開心，“做王真好啊~”
將軍夫人聽到這句，輕輕咳嗽了幾聲。
然燁立刻不再多說什麽，轉而看著天空。
奈爾更加不滿了。奉命巡查，離開軍營，已經很吃虧了。現在還要慢悠悠地回去。還聽說王後在希賽因，很有可能來前線。簡直就是危險重重，一刻不能鬆懈啊。
她憤憤想著，希賽因，在納利河對岸吧。她轉頭，卻看見了一片詭異的天空。
“將軍！”奈爾大聲道。
然燁聞聲，停下了騎獸。
“那裏，是火係契約的光輝吧？”奈爾指著那片天空，喊道。
然燁看了看，皺起了眉頭。“一隊跟我來，其他人原地待命！”
“我也去！”奈爾鬆韁，騎獸立刻騰身而起，飛奔向了那片光輝。
……
光輝來自納利河的中央。
河麵上薄薄的冰層正在逐漸消融，天空中是紫色戰甲的異術士兵。風、火、水三係的契約一齊發動，場麵蔚為壯觀。
水麵上，有幾個人漂浮在空中，被一種無形的力量保護著。
“麗雅！玖凜！”
奈爾看清楚了那幾個漂浮的人，開口喊道。
“阿斯卡帝亞！”將軍夫人見狀，立刻開口召喚。
然燁拿起巨劍，毫不猶豫地一揮。瞬間，所有的契約停滯，那些士兵紛紛落入了河水中。
己方士兵衝了過去，接住了下落的麗雅、玖凜和幾名侍衛。
而此時，希賽因的軍隊也駕馭騎獸趕到了這裏。
然燁笑笑，“哦。原來如此。”
希賽因的軍隊看到然燁，知道不宜硬戰，便帶上河中的異術士兵，撤了回去。
“情況如何？”然燁縱身降下騎獸，詢問。
“玖凜已經脫力了……”奈爾回答。
“將軍，王後落進河裏了！”麗雅急切地喊道。
“王後？！”然燁巡視了河麵，卻沒有任何發現。
“將軍……”麗雅期盼地看著他。
然燁搖了搖頭，河水湍急，根本無法搜尋。
“阿斯卡帝亞，能感受到九契嗎？”然燁開口，問道。
『它使用契約，往下遊去了。』阿斯卡帝亞回答。
“下遊？”然燁看著河水的流向。如果他沒記錯，那裏是影王的陣營。九契，是鬥神才能使用的劍，這樣的行為可以理解。
“看來，是追不上了……”然燁歎口氣，“回營！”
“將軍！”麗雅不解他的行為。
然燁看著她，開口，“麗雅小姐，我明白您擔心王後的安危。但九契是不會讓侍劍巫女出事的。您可以放心。”
天空中，第一道陽光劃破雲層，照耀在納利河的書麵上，綻出了耀目的光芒。
“看來，事情會變得很複雜啊……”然燁輕歎一口氣，默默地說道。
※※※
然燁將軍帶著麗雅和玖凜回營，立刻引起了不小的**。而他帶來的消息，更是令人震驚不已。
“然燁將軍，您確定……”王明看著他，再次詢問。
“王，神劍之間能夠彼此感應，您若想確認，可以問亞修拉姆。”然燁嚴肅地說道。
王明心裏早已確證了然燁的話，隻是，如果可以，還想抱著一絲希望。無需詢問亞修拉姆，他也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不會有事……”他輕聲說道，像是安慰自己。
“王可以放心。”然燁上前一步，“王後是大陸護法，又有九契護身，即使是影王，也斷不能傷她分毫。比起這個，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
“您的意思是？”王明看著他，問道。
“護法，是大陸唯一能夠選擇帝王的人。她的認可，就是明神的認可。影王得到護法，必然會影響大陸戰局。當務之急，是立刻調整兵力，想必，真正的戰鬥，很快就要來臨了。”
王明努力壓製自己躁亂的心情，“我明白，將軍。”
李欣是怎樣的人，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即使是在敵營，她也絕對有能力自保。相反的，比較可憐的，應該是鬥神那行人。他盡量開朗地思考著問題，然而，心跳卻始終沒有平靜過。
“將軍，如果我說，要先收複希賽因，會不會很魯莽？”王明開口，聲音冰冷。
然燁看著他，笑了一下，“希賽因與我軍隻有一河之隔。消除這樣的隱患也是必要之舉。”
“好！整軍，明日攻城！”王明厲聲道。
然燁頷首，“遵命，王。”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王明目送他離開，身體因擔憂和憤怒而輕顫。“鬥神……”
※※※
那是一種很混亂的感覺，身體不受自己的控製，連思維都很混亂。
李欣發現自己的身邊是一片空蒙的霧，濕濕的空氣，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喂……”她試著喊一聲，卻沒有任何回答。
“要死了，什麽地方啊……”她不滿地邁步。霧氣散開了一點，她看見了前方模糊的人影。
她思忖一下，還是走了過去。即使不尋求幫助，看看情況也好。
真正看清楚的時候，李欣怔在了原地。她熟悉那個場景，放學後的教室，微濕的陽光，還有，那些刺進了心裏的話……
『李欣！你一直都自以為是地為別人做決定。你以為自己永遠是對的嗎？在你的心裏，所有人都是錯的，所有人都低你一等！李欣，你根本看不起任何一個人！』
“……”和那時一樣，她無法作任何回答。
『說話啊！像以前一樣教訓我啊，你不是很習慣那樣做嗎？』她唯一的朋友，用幾近憤怒的口氣，喊道，『我受夠了！我真希望從來都不認識你！』
她沒辦法攔住那個離開的身影，就像她沒辦法讓自己平靜。她一直以為，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人了解她，那一定就是這唯一的朋友了。那些話，就是真正的了解嗎？她真的是那樣的人嗎？……
她笑一下，“天煞孤星……還真是貼切的比喻……”
霧，又重新聚攏。
她轉身，往另一邊走。
『你怎麽就是不明白呢？！我們都是為你好！』
父母的話，永遠帶著命令的口吻。隻因為，她是他們的女兒……
『你懂什麽，聽我們的沒錯！我們還會害你嗎？』
因為都是為她好，所以，她沒有資格質疑。爭論沒有任何用處，隻是徒增煩惱。隻要按照他們決定好的路走就好了……這樣的妥協，是孝心嗎？
『你是大陸的護法，你選擇的人，就是大陸的君王……』
霧氣再次散開的時候，她聽到有人這樣說。
『克麗絲……』
她不是克麗絲。即使“李欣”是一個討人厭的名字，她也不想放棄。
她退了幾步。“無聊的幻覺！”她閉上了眼睛，邁大步走路。
『別害怕……』
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她睜開了眼睛。麵前的人，還是帶著溫暖的笑容。
『別害怕，我們一定可以回去的……』他用讓人安心的口氣，說道。
明明也是突然穿過來的，他不可能一點都不緊張吧。無論發生什麽，都會先安慰別人的宅男……要怎麽說呢？是濫好人吧。
她卻不自覺地微笑。那一刻，自己卻那麽堅信，那句話不是謊言。他是不是從來都不說謊呢？
莫名的安心感，開始讓她放鬆起來。然而，下一刻，他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留給她的，隻有背影。
『即使你們不屬於這裏。但現在，他是你選定的王，終將擁有大陸的一切榮耀，君臨天下……』
側妃的口氣，不容置疑。
不知道為什麽，她討厭這句話。她沒理會那個聲音，直接追了上去。
『你最害怕的事情，一定會實現。』
有一個陌生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李欣沒有停下腳步。切！她李欣，最害怕的是寒冷和螞蟥！有本事實現來看看！
突然，巨大的光輝爆發開來。
她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安穩地躺在床上，額頭上都是冷汗。
她坐起來，看看四周。完全陌生的擺設，讓她皺眉。
她竟在那個瞬間，想起了九契最後說的話：『對不起。可是，我不這樣做的話，您永遠都不會回禦劍者身邊的……』
看來，這裏是影王的領地了。……吃裏扒外。有種啊，九契。
“滾出我的身體。”她開口，聲音在房間裏回蕩。
『對不起，請您原諒我。』九契不安地乞求。
“我記得已經警告過你了。”她冷漠地回答。
『……』九契沉默了。
“你以為，你不出來，我就沒辦法了？”李欣下床，環顧了一下四周。桌上有金屬製的花瓶。她拿起它，走到牆上的鏡子前，狠狠地砸過去。
鏡子碎成了好幾片，伴著刺耳的聲音，落了下來。
她拿起一片帶著尖角的碎片，架上了自己的手腕。
“我數三下，你最好乖乖聽話。”她開口。
『請不要這樣……』九契哀求。
“一。”她自顧自地數。
“二。”她很快就數第二下。
『求您了。』九契的聲音，急切。
“三。”她微微用力，碎片割進了肌膚。痛楚讓她皺眉，不是自己的身體，但受傷還是會痛……煩人！
花瓶裏的水，突然化成了鎖鏈，縛住她的手。
“你以為你攔得了我？”她盡全力掙開鎖鏈，用力壓下碎片。
然而，她的手腕被緊緊握住。
她抬頭，迎上了一雙深切如海的藍色眼睛。
“你在做什麽？”鬥神的聲音，微微慍怒。
“我做什麽，什麽時候輪到你管了？！”李欣試圖掙開他的手，但努力無果。
鬥神奪下她手裏的碎片，扔在地上。門口的侍女立刻進來，俯身收拾。
“你是要我把你綁起來嗎？”鬥神盯著她，開口。
李欣笑一下，“要死，不一定要用手。”
“你——”鬥神幾乎快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的眼神，依舊充滿了那種無畏，說話的口氣，帶著讓人心寒的決絕。
“傷害自己，對你有什麽好處？”鬥神放柔了口氣，道。
李欣不屑。廢話，她是無能的文盲，不能傷害別人，自然隻能傷害自己。要是有能力的話，她早就一刀捅過去了。還會在這裏玩自殘？
“我喜歡，你管不著。”她帶著笑容回答。
鬥神突然覺得，她的笑意，完全來自於自己的憤怒。
他鬆開手。平靜地開口，“你若是那麽喜歡，就請便。”
李欣愣一下。不是因為他放棄阻止自己，而是因為發現，他那麽快就領悟到她的用意。孺子可教。可惜，LEVEL太低。
“謝謝。”她走到窗邊，推開窗子。這個高度，不死也半殘。
她跨上窗沿的時候，侍女們驚呼起來。
李欣轉頭，笑一下。
鬥神在那一刻，知道了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可以戰勝任何人，卻無法勝過麵前的這個女人。隻需一句話，一個笑容，她就能輕易打碎他一貫的平靜，甚至，讓他無法思考。
李欣揮揮手，剛要跳下。就被人拉住。
“別逼我。”鬥神開口。
李欣抬頭，看著他，“我也是這一句：別逼我。”
可怕的沉默，在兩人的對視中開始加重。
“護法殿下，請稍安勿躁。”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李欣望向聲音的來源。那是一個約莫六七十歲的老者，但是，他的背卻挺得筆直，帶著如同年輕人一般的精氣。
“你是誰？”李欣不客氣地質問。
老者走過來，笑一下，“我是異術部的族長，汛昕。初次見麵……看來，護法殿下對我們的邀請方式非常不滿啊。”
李欣用力甩開鬥神，開口道：“怎麽，你還要我謝謝你的綁架？”
“綁架？”老者笑著，“護法殿下言重了……我隻是，想與您打個商量罷了。”
“我拒絕。”李欣不假思索地回絕。
“隻是聽聽我的條件，您不會有任何損失吧。”老者走到她麵前，“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李欣笑一下，“我說了，我拒絕。”
老者湊近她，低聲開口，“您就那麽確信？連原來的世界都不想回去了？”
李欣因那句話微微驚愣。她是其他世界的人，這件事，隻有恒予和彥華知道。鬥神雖然可能發現她不是克麗絲，但絕對不會猜到這麽多……
老者笑了，“看來，您在考慮了？”
“好，聽就聽。”李欣回答。
“太好了，請您包紮一下傷口，待會兒，我會與您詳談的。”老者頷首，示意了一下鬥神。兩人便一齊離開了。
李欣低頭笑笑。回去，這是她唯一的願望。不過，她才沒有笨到被人利用。
“會後悔的人，絕對不是我……”她輕聲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