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江紅 怒發衝冠(六)

劉弗陵命人打開手裏的紗羅。眾人頓時發出唏噓之聲。那是塊還沒來得及做成衣衫的紗羅,嶄新而芬芳。帶著炫目的漩渦紋飾,在眾人的麵前華麗的鋪展開來。

“陛下真是用心!”周嫣還沒進殿,便已被眼前的盛況驚呆了。

眾人回過頭去,隻見她雙目微紅,身穿白衣,好似一個玉人。

劉弗陵眯起眼,打量著她。

順已經將紗羅的一角遞到劉弗陵的手上。他緩緩走上前去,親自將它蓋在柳伶冰冷的身體之上。良久,才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龐。

“朕不會讓你這麽孤單,我們早晚還會再聚,到那時,我必不是天子。”他喃喃自語著,竟不管旁人的眼光。

柳伶黑紫的唇上泛著幽幽的光。

周嫣冷哼一聲。

上官燕俯身過來,手裏拿著一支金步搖。

“陛下,自古以來,步搖就是代表女子尊嚴之物。在宮裏,更以得到陛下禦賜步搖為寵幸之開始。”她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

劉弗陵恍然大悟。這些年,他賞賜過各種東西給柳伶,卻惟獨沒有步搖。他將步搖接在手裏,眼前瞬間蒙上一層水霧。緩緩抬手,將它插在柳伶的發間。

“現在,就算不能寫進宗譜,柳美人也可安心的去了。”上官燕歎了口氣。

劉弗陵點了點頭。淚水,卻再難抑製。

陛下親自為柳伶送殯,全朝轟動。

上官燕很清楚,越是讓眾人覺得驚訝的事情,劉弗陵越不屑於解釋,他就是這樣,習慣於披發赤腳,旁若無人般的,行走在群體意識邊緣。

三月,如飛花一般,恍然而逝,四月的到來,似乎隻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椒房殿的粉白色牡丹迎著春風陡然綻放。讓人有些難以承受的璀璨奪目。

上官燕時常會閑坐在廊前,看著這些蓬勃的植物發呆。這裏,是未央宮中唯一可以種植牡丹的地方。因為牡丹是國色,而自己是國母,真是順理成章。似乎這種絕美的植物,隻能為她而生存甚至開放。然而,誰都知道,她和這牡丹相比,實在差的太遠。她落寞的揚起頭,夕陽沒入雲層中,隻露出半個臉龐。紫紅色如燦爛的綢緞,那是讓人不敢直視的高貴姿態。她燃的還是正月裏,周嫣送來的白麝香。嫋嫋的白煙,讓上官燕有些恍惚,她緩緩閉上眼睛。

“陛下,陛下來了!”

當巧智的聲音雀躍的響起。

上官燕猛的直起身子。

劉弗陵穿著件月白色的曲裾深衣,頭上的發髻間,帶著一隻白玉簪子,腰間的龍形玉佩,隨著他的步伐,輕盈的擺動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他的椒房殿,他的妻子的居所,竟然是在八年後,才第一次踏進。

在那些暗淡的歲月裏,他被擱置在了一個充滿凶險和爭鬥的漩渦中,無暇顧及周圍的女人們。

柳伶用她的死牽引著他。

他終於意識到,他所麵臨的,不僅僅是前方朝堂上的對手,更有隱藏在未央後宮最隱秘肮髒角落裏的邪惡之手。

他親眼見證了掖庭獄地牢的陰森恐怖,親眼目睹了織室女人們的嘔心操勞,親自為心愛的女人送殯,卻不能葬在皇家陵寢裏麵。

鄂邑,自己同父異母,受命照顧自己的親姐姐,竟然公然兼並土地,為了一個小人向自己討要爵位。她冷漠的眼和譏諷的唇,一直以來都讓劉弗陵感到迷惑。直到順的提醒,他才真正明白了來自長公主的鄙夷。

是啊,既然非親非故,她又何必與自己同心合力。

劉弗陵忽然間覺得很無力。

他不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已經開始厭倦。他要以最快的速度結束所有的罪惡,就像柳伶說的那樣,宮裏,不能再有殺戮了。

上官燕立在牡丹花叢中,臉上因驚異而飛起一抹紅暈。

她沒有怎麽打扮,隻梳著最樸實的發髻,穿著貫穿的長壽繡深衣。傍晚的清風,吹動著她的發絲。

劉弗陵的眼神平和淡然,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感傷。

眼前的女子並不是美人,或者說,在這深宮裏,她實在是遜色。然而,她的襟懷,卻讓他敬佩,以至於,他帶著對她的敬意,穿過了重重的宮闈,來到了她的身邊。

“朕,遲到了八年。”他終於開口。

在與女子對視了良久之後。

“陛下。”上官燕的眼中,第一次透出爍爍的光芒。似乎一瞬間發芽的小樹,煥發了蓬勃的生機。

驚喜和羞怯,讓她的臉色紅潤起來。

“朕隻是忽然想來看看你。”

劉弗陵有些出神。

上官燕微笑著點點頭,卻不再說什麽了。

隻要陛下在這裏,就比什麽都圓滿。她的心被幸福充滿,隻是有些太過突然,讓她措手不及。

“最近,朕很累,今晚想住在這裏。”劉弗陵踱到她的身邊,俯身看著她驚異閃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