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曉色雲開(十五)

早朝,有人來報。

邴吉將軍戍外歸來。

暗室之中,一名男子盤膝端坐。

對麵一位武將打扮的人,久久的凝視著眼前之人。

“你是燕王的人。”他淡淡的說。

盤膝的男子冷哼道:“何以見得。”

對麵長身而立的中年男子直言道:“在下剛戍邊還朝,就在離燕國很近的右北平附近,所以,關於燕王旦的門客手臂刺熊,還是略有耳聞。”

那男子先是一怔,低頭瞥了自己的右臂一眼。

中年男子一笑。

“即是衛太子又怎會不認得在下。”

那人又是一驚。

“不錯,當年衛太子的餘黨都被鏟除,不過,在下經田千秋丞相舉薦,再次被任用。我想,這些事情,你的主人未必了然。”說著,他黝黑的臉上揚起一個得意的笑容。

三日後,劉弗陵在上林苑大擺筵席,親迎邴吉還朝。帝王的宴席自然豐盛,又有許多重臣坐陪,邴吉知道,自己的機會,真的來了。

席間,劉弗陵推說心悸,喚邴吉扶他去建章宮休息。

來到宮內,便命人關好門窗。

邴吉俯首聽命。

“邴將軍可曾去看過那自稱衛太子的人?”劉弗陵低聲道。

“此人是假的。”邴吉堅定的答道。

劉弗陵冷哼一聲。

一拳砸在麵前的書案上。

邴吉忙上前道:“陛下,現在不可聲張,恐怕有人為了動搖社稷才會出此下策。”

劉弗陵抬頭一歎。

“你的意思,是放長線,釣大魚。”

邴吉點頭。

“臣在右北平戍邊時,常聽人說起,燕王不斷操練人馬,檢閱軍隊,又不時的向朝中安插探子,臣擔心燕王仍有篡位的野心。”

劉弗陵淡淡的點了點頭。

山遙路遠,消息傳遞不暢,人心叵測,自己常居宮中,身邊又缺乏得力的人手,怕真的是前路凶險。

“邴將軍,朕命你守護上林苑。另外,再為朕挑選一些精壯的少年侍郎,朕自有用處。”

他語氣堅定,眼神瞬息萬變。

邴吉忙跪地領旨。

“另外,還有一事要你去做,明日啟程去魯國。朕已下旨,五月初十大婚,各諸侯應在初一前抵達長安,你再轉告魯王,要他攜孫兒劉晙及劉病已一同前往,朕要借此機會讓他認祖歸宗。”

邴吉大驚失色,卻不敢言語。

“邴將軍,此事由你去辦最為妥當。”說著,劉弗陵的臉上掠過一絲冷漠。

邴吉忙垂首領命。

看來,自己在危難之時,救護劉病已的事,已被陛下知曉。

似乎看出他的忐忑,劉弗陵長歎一聲。

“朕知道,你當時是太子門生,救助他的後人是冒著生命危險的,此乃忠良之舉。”說著,他轉眼看向邴吉,“不過,日後,凡事都要先經過朕的首肯,否則——”

“諾,末將明白!”邴吉忙俯身叩地,竟是一身的冷汗。

“朕還有一事。”劉弗陵眼光一轉,正色道。

邴吉忙挺身上前。

“田丞相,日前何處?”

邴吉大驚,他沒想到,此時此刻,劉弗陵竟然想起前朝丞相。

劉弗陵見邴吉不語,眉宇間似乎有些猶疑。

“放心,朕不計前嫌。”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當年為了替衛皇後昭雪,田千秋幾乎是一力承擔,孤軍奮戰在未央宮的宣室殿上。那時,滿朝文武沒有一個敢站出來說話,劉徹竟然出人意料的沒有殺他。然而,除了思子台的建立,和《罪己書》的頒布,漢武帝,卻沒有發布任何為衛氏一門平反的詔書。最終,田千秋萬念俱灰,告老還鄉,歸隱之處無人知曉。

“陛下。”邴吉幾乎是將心一橫,單膝跪地。

“田丞相是難得一見的正人君子,衛皇後的事請陛下不要追究了,如今他已經歸隱山林不問世事,何苦再去叨擾他老人家。難道,陛下認為燕王旦的事,與田丞相有關?”

此言一出,即見劉弗陵的眼中,暗流湧動。

邴吉自知,就憑自己擅自揣測君心,劉弗陵就有理由龍顏大怒。

誰料,帝王眼中的火焰,竟漸漸的退去,留下一聲長歎。

“將軍真是辜負了朕的真心。”

邴吉一驚。

“朕,隻是想重新啟用此人。現在,正是用人之際。”

劉弗陵的聲音擲地有聲,如金石一般。

邴吉大喜。

“陛下英明!”

他的確沒有想到,這個高坐在天子寶座的少年帝王,竟然有這樣超越年紀的襟懷,比起當年的衛太子來,的確是更為果敢。

“若陛下信任,就將此事交於末將,末將定會安全護送田丞相還朝。”邴吉的聲音難以掩飾的雀躍。

劉弗陵緩緩點頭,嘴角升起一絲笑意。

魯王宮

劉封忐忑的踱來踱去。

突如其來的詔書,到底是福是禍。

劉晙見父親唉聲歎氣,也知道必是為了三日後,邴將軍的到訪。

各國皆有眼線,魯國也不例外,不是為了作亂,隻是必要的防範,自高祖以來,漢庭便對各諸侯加以防範,而諸侯們也確有謀權篡位的始作俑者,在政治的旋風下,有誰又能說自己完全善良呢。善良對於政客,無疑是致命的弱點。這些劉晙早已懂得,畢竟他已是接近弱冠的年紀了。

“我早就勸過父親,這下怕是躲都躲不過了。”劉封搖頭歎息,眼神絕望的看著妻子。

梁氏無奈的搖著頭。

“父親何必這樣憂心。”劉晙實在不忍心見父母這樣,插嘴道。

“你懂什麽!”劉封頭也不抬,仍舊神色慌張。

梁氏兩眼一紅,豆大的淚珠滾落下來。

這次赴漢,怕是凶多吉少,陛下欽點了劉晙,自己就生了這麽一個兒子,本以為日後可以襲了魯王位,富貴一生,沒想到竟然半路殺出了個劉病已。

“我去找公公,求他帶其他庶子去吧,晙兒是我的**,若他有閃失,我也不能活了呀!”梁氏顫著肩,泣不成聲。

“愚婦,你也知道,那些都是庶子,陛下要的是嫡出,嫡出你明不明白!”劉封的聲音也有些顫抖,令梁氏本就糾結的心,一下子崩潰。

劉晙忙上前一步,攬住母親即將崩塌的身子。

“父親,我到認為,陛下不會為難我們。”

劉封不解的抬頭。

梁氏也睜大眼睛。

她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在這個生死關頭,竟能如此冷靜。

“陛下若要殺我們,完全可以直接發兵,私藏太子餘黨,是可以誅九族的重罪。可是,陛下沒有這麽做,他隻是命兒子隨祖父入宮為他的大婚朝賀,並帶著病已。依我看,陛下未必希望此事連累魯國。”他一口氣說下去,眉宇之間沒有什麽神色,卻句句冷定,完全似在討論別人的事情一般。

“蠢材,王位斷不能給你。”劉慶忌已經在侍者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劉封被父親喝斥,忙垂首而起。

梁氏也擦了擦臉上的淚滴,立在一旁不敢多言。

劉慶忌瞥了他夫婦一眼,便轉向劉晙。

“你可敢隨我去漢宮?”他雙目炯炯,麵色卻極是慈祥。

劉晙微笑道:“爺爺要去的地方,孫兒豈有不陪同之禮。”

劉慶忌點點頭。

“晙可知道,你的名字,早已經傳到天子耳中,在長安,人人皆知,我的晙兒是個有雄才的男兒。”

劉晙聞言羞赧的笑了,白淨的臉上浮起一片祥和。

剛剛得到消息時,劉慶忌的心情比劉封夫婦還要沉重,他知道兒子不中用,日後魯國的一切都要依靠孫兒劉晙,但他也明白,正是因為晙的優秀,才會讓帝王刮目相看。如今,天子的心思,他已經揣摩了八分。

“好孩子,若是此去無回,你當如何?”他語氣嚴肅,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梁氏剛要上前,卻被劉封一把攔住。

劉晙些微愣了愣,轉而一笑。

“爺爺提醒的是,若是這一去便赴了黃泉,孫兒也無怨無悔。爺爺曾說過,若沒有當年衛皇後冒死進諫,魯國劉氏一脈,早已斷在太爺爺劉光手中了。”他聲音不大,不急不緩,卻讓梁氏的心猛的發慌。

劉慶忌聞言大笑,聲音,卻漸漸轉為哀怨。

“孩子,爺爺給你講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