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遊 曉色雲開(八)

午後的陽光慵懶閑適,宣室殿中,劉弗陵斜臥在榻上,對麵的郭雲生垂手而立,娓娓講述今日於城南織社的所見所聞。而榻上的少年,目光卻落在瓶中一束淡紫色的野花上,紫色的花瓣配上亮黃的蕊芯,眼前一片清澈。

“你是說那綿錦出自十歲女童之手?”劉弗陵的眼中現出一片迷離的紫色霧光。

郭雲生見陛下終於開口,忙躬身道:“正是。”

劉弗陵淡淡的笑著,解下腰間的龍形玉佩,放在掌心。

不多時,簾幕微浮,一個身著大紅色深衣的婦人在眾人簇擁下緩緩進殿。

劉弗陵起身。

女人頭頂的金色牡丹,在午後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她身材豐腴,麵容飽滿,一雙柳眉些微倒懸,明亮的眸子漠然的環視著整個大殿。

劉弗陵微垂著頭,似有似無的道:“長公主怎麽突然來了。”

鄂邑轉過臉來,隻將眼睛一掃,便冷冷的道:“身為天子,衣冠不整,這未央宮還有什麽體統?”

還未待劉弗陵說話,一道淡綠色的身影如柳葉般滑了進來。

“長公主息怒,都是奴婢的錯。”

鄂邑冷哼一聲,俯視著跪在地上的女子。

劉弗陵剛要說什麽,卻見郭雲生正皺著眉,似要阻攔自己。

“你倒服侍的好啊!”鄂邑伸出手去,將女子的下頜抬起。

那如剪的雙眸讓鄂邑覺得刺眼,她狠狠丟開手去,“煙視媚行,早晚都是禍害。”

說罷,挺身越了過去,竟再也不看那宮女一眼了。

劉弗陵也不說話,隻靜靜的跟在長公主身後。

待她坐定,便徑自坐在一旁,也不言語,仍舊擺弄著手裏的玉佩,旁若無人一般。

鄂邑早就習慣劉弗陵的冷漠寡言,自顧自的道:“你也不小了,雖平時我不太常來宣室殿,但這裏大小事務我也都知道,你是天子,也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說著,用眼睛掃了掃劉弗陵。

劉弗陵隻低著頭,滿眼的霧光,竟似聞所未聞一般,嘴角帶著輕蔑的笑意。

鄂邑又道:“好好的帝王寢宮竟這般冷清,你還是大漢的天子嗎?”

“長公主想說什麽?”劉弗陵抬眼,冷冷的道。

“前幾日,左將軍來找我,老臣們都在關心你的婚事。”

聞言,劉弗陵竟大笑。

鄂邑斜眼看他,平日裏,他特立獨行慣了,現在到也不覺得奇怪。

待他笑的夠了,這才戲謔的道:“長公主和左將軍可是有了人選吧。”

說著,他竟一仰頭,再次斜斜的倚在榻上,濃密的發絲流淌下來,泛著油亮的光。

鄂邑冷冷的道:“頭不戴冠,衣不掩體,你哪有帝王的樣子。”

劉弗陵蒼白的嘴唇向上勾起彎月一般的弧度,露出潔白而整齊的牙齒,迷離的眼神將一片桀驁的光蔓延開去。

鄂邑見他愛理不理,也隻能自說自話,“我已和一些老臣們商量過了,你也大了,未央宮也該充實些年輕女孩了。”

正說著,一旁的綠衣女子已奉上茶水。

鄂邑斜覷著她,淡淡的道:“你可是叫柳伶?”

女子忙躬身應是。

鄂邑上下打量了一番,將手裏的茶盞放回了原處。

“這些年照顧陛下,你雖有些功勞,不過,近幾年本宮遠遠的看著,你竟越發的不知自重了!”她說的雖輕鬆,可聽在柳伶耳裏,卻句句如刀子一般。忙又跪了下去,不敢言語半句。

劉弗陵嘴角的笑意漸漸冷卻,一雙深潭般的眸子,緩緩抬起,以一種不易察覺的方式,注視著跪在地上的女子。

“陛下已經不再是孩子了,可仍舊在寢宮裏披發而行,敞衣而臥,而你,宣室殿的管事宮女,竟頭配金飾,麵戴飛霞妝,這宣室殿成了花街柳巷不成!”話說到此處,鄂邑的語氣已經冰冷的驚人。地下俯首而跪的女子,已經開始顫抖,她頭頂的金步搖發出不規律的鐺鐺聲。

劉弗陵微微皺起眉頭,從鼻子裏冷冷的哼道:“長公主的鼻子到真是靈,原是一路嗅著脂粉味來的。”

鄂邑一愣。

不待她說話,弗陵又道:“這裏是宣室殿,未央宮重地,天子寢宮,姐姐如果要訓導她,到不如帶她回長樂宮。”說著,他淡淡的笑著,一雙迷離的眼中,透出讓人難以理解的光芒。

鄂邑冷冷的撇了他一眼。雖然這些年來,自己受命撫養天子,搬進長樂宮,卻不曾真正對他付出過感情,她整日忙著和霍光,上官桀等人爭權奪利,哪裏還有心情理會這個傀儡皇帝。卻不曾發現,這孩子的成長還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好吧,既然陛下為你說話,本宮就先留著你,別忘了,這後宮的事,還是本宮說的算的。”說著,她將眼睛一斜,剛好對上劉弗陵笑盈盈的麵孔。

“陛下,三日後,會有一批相貌出眾的姑娘,陛下務必好好選擇,以建立一個秩序井然的後宮。”

她說的不緊不慢,竟也沒有回旋的餘地。

劉弗陵仍舊淡淡的笑著,雖有些女氣,卻終究還是美的令人驚心。

鄂邑起身,剛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轉過身來,正色道:“到時候美女如雲,不過,上官桀的孫女是本宮認為,最合適的。”

說罷,展顏一笑,轉身離去。

劉弗陵緩緩起身,嘴角的笑頓時冷卻,修長的眉毛漸漸凝住,一團怒氣從眼底升起。

上官家的女孩。

他冷冷的哼著,一抬手,將手邊的茶盞掀翻在地。

上官桀和霍光此時此刻在劉弗陵的眼中是一丘之貉,他們共同的目標就是阻止他的親政,這一切都從劉徹將六歲的他交到這幾位大臣手上便注定了。上官桀和霍光是兒女親家,這個女孩子如果走進他的後宮,日後難保不登上後位。

劉弗陵冷冷的看著鄂邑。

她的眸子裏沒有一絲驚詫,她早就知道,天子必然為此而震怒。然而,為了鞏固已經築起的政治壁壘,她必須這樣做。

然而,鄂邑終究還是沒有想到,她麵前這個看似病弱的少年日後將會爆發出何等的反撲,今日的盛怒,竟然會將整個未央宮點燃。

她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

“是的,陛下不必那樣驚恐,上官家的女孩溫良賢淑,樣貌端和,日後必當可以母儀天下。”

宣室殿的宮人早就嚇得跪在地上,鄂邑的話像是掉在地上的冰坨,清脆的摔了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