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莫老頭
陳默當然不會真的考慮在元旦晚會上光著膀子賣藝,他現在隻覺得連牙根都在發疼。
這天晚上,206寢室對“胸口碎大石”展開了激烈討論,唯獨王胖子持不同意見,覺得陳默還有條件表演其他節目——他說鋼槍刺喉什麽的也很好看。
一幫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全都笑瘋了。
熄燈後陳默在床上翻來覆去,常年在外打工的經曆讓他極少會對什麽事情緊張,但這一次顯然不同。去年元旦,班上報的幾個節目都被斃了,後來才知道由於競爭激烈,差生班的表演份額被其他班頂替了。老唐表麵上雖然沒說什麽,但那些天卻仿佛老了幾十歲,全班學生看在眼裏相當不好受。
老唐是個好人。這學期剛開學,陳默付了自己跟妹妹的學費,經濟上捉襟見肘,他還請陳默吃過一個多禮拜飯。之後陳默一直都很想還他這個人情,無奈每次拿出飯票來,老唐總是笑眯眯地搖手不接,說老師有飯貼補助,這點小忙不算什麽的。
此次元旦晚會,除了陳默被校方指定以外,高二4班依舊沒有其他節目可上。陳默知道自己這個名額對於老唐來說意味著什麽,如果有可能的話,也確實很想幫他爭個麵子。
但現在該怎麽做才好?
陳默在被窩裏摸了摸貼身藏好的手套,不由苦笑。它能幫得了自己一時,幫不了一世,元旦出醜是出定了,到時候恐怕還得連累老唐臉上無光……
不知不覺睡著後,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聽到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上次我們說到,最關鍵的地方,在於你跟手套的融合度。”
“又是你?”陳默看著對方愣了愣。
上次在夢境中出現過的白大褂老頭,再次站到了眼前。那天陳默跟小混混打完架,晚上做了不少怪夢,其中唯獨對這個古怪老頭印象深刻。他還記得老頭說過什麽手套是半成品,人是宿主之類的話,怎麽看怎麽像神棍。
老頭在造型上也確實離譜,頭發亂如雜草,鼻梁上架著一副玳瑁眼鏡,下麵是兩個巨大的黑眼圈。他瘦到皮包骨頭,站在那裏像支大頭圓規,完全沒有半點活生生的血肉氣息。
“我是這副手套的發明者,現在以虛擬程序代替自己,跟你交流。”老頭一本正經地說。
陳默有點好奇,當即問道:“發明者?是你把手套寄出來的嗎?”
“是的,收件人根本不存在,我在隨機挑選實驗對象。”
陳默這才知道自己忙活半天,卻是被玩了一把,不由皺了皺眉,“那你說說,手套到底有什麽用,不會是光為了打架造出來的吧?”
“無縫纖維編織,聚氨酯塗層,70%超線性磁阻,阿瑞斯機器人多點植入——這副拳王手套是基因工程學與微電子科技的最高傑作,能夠激發人體潛能,研製它的最大目的確實是為了打架。”老頭頗為驕傲地笑了笑,最後補充,“唯一可惜的一點,它隻能算半成品。”
陳默有點被他的專業架勢唬住了,覺得什麽基因啊潛能啊,都透著一股子牛逼哄哄的高科技味道。
“你說什麽機器人?”他像個鄉巴佬一樣瞠目結舌地問。
“阿瑞斯機器人,納米級,分子仿生學下的尖端編程體。它們以手套為臨時存活平台,等完全轉移到你體內的那一天,整套核心組件等於跟你合而為一,手套就沒什麽用了。”老頭說。
陳默下意識地抬起手,仔細瞧了瞧。
“就算你不在做夢,也看不見的。”老頭淡淡地說,“你今年十八歲,血型為A型,沒有家族遺傳病史,身體各項機能都不錯,算是個合格的實驗對象。我很滿意,希望以後我們能好好合作。”
對方科學怪人般的形象讓陳默有點不安,這番話一說出來,他更是糊塗了,“你怎麽知道我的血型?我倆合作什麽?”
“現在阿瑞斯機器人已經有30%進入你的體內,我對你的了解自然不少……”老頭忽然打住了話頭,“有人叫你了,下次再聊吧!”
“陳默,要遲到啦!”王偉一邊大叫,一邊踢著床腳。
陳默倏然驚醒,想到夢中的景象,不禁愕然良久,卻跟著發現不知何時手套已被戴在了手上。
“虛擬程序有這麽牛?”陳默想了半天,覺得自己大概是小說看得太多,不但發夢,還夢遊了。
老唐在下午體育課時找來了操場,把陳默叫到辦公室,給他倒了杯水,“聽說節目還沒準備好啊?是不是壓力挺大?”
“唐老師,我什麽都不會,要不還是別去給你丟人了吧!”陳默一提到這個就犯愁。
“那怎麽行!這要是在戰場上,你豈不是成了逃兵?”老唐神情和藹,“同學們都怎麽說,幫你出主意了嗎?”
“那幫家夥讓我胸口碎大石!”陳默很尷尬。
老唐怔了怔,忍俊不禁,嗬嗬笑了起來,“真是胡鬧……”他略微猶豫了一下,花白的眉頭漸漸舒展,“你要是實在沒什麽計劃,我倒有個想法。”
看著老唐從桌下拿出一個粗布包裹,陳默不由愣了愣。
“它跟了我很多年了。”老唐捧出那具小小的提線木偶時,神情顯得頗為感慨,“我也在晚會上表演過節目,那時候跟你差不多大。”
木偶戲,古代也叫傀儡戲。提線木偶在關節部位如頭、背、腹、手臂指掌等處綴上絲線,演員拉動絲線,以操縱木偶的動作。台上三分鍾台下十年功,看似簡單的操縱過程,實際上需要極為繁複的手法。老唐的木偶共有16條提線,偶頭以樟木雕成,內設機關,五官表情豐富。陳默被他教了半個下午,也隻不過粗粗學會了怎麽控製木偶抬手走路,而且還做的勉強之極,每次提著線看著木偶在那裏僵硬地動作,他都恨不得自己能上它的身。
“唐老師,這玩意就跟女人繡花一樣,我不可能學得會的。”陳默滿身大汗,有點想要放棄。
“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老唐擦了把汗,看著他,一字字地說,“老師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不單單為你,為我,同時也要為高二4班爭口氣。讓全校師生都知道,我們在哪個方麵都不差。”
這一刻,陳默在老好人班主任眼中,看到了些許完全異樣的東西。
“我努力試試。”他這樣回答。
陳默很少會答應別人什麽,但隻要開了口,就一定會做到。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也一天天跟老唐私下練習著,時間一長,兩條膀子就像是灌了鉛,抬都抬不起來。
老唐注意到陳默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似乎睡眠不足,每次問起,陳默卻總說沒事。
“上次我們說到DNA多態性……”這天晚上陳默睡著後,白大褂老頭又照例出現在夢中。
“去你奶奶的XX!”陳默一聲暴吼打斷了他,讓這虛擬程序暫時陷入當機狀態,“你能不能讓我睡一天安穩覺?能不能?!草!我手套不要了還不行嗎?你是唐僧啊?這麽多廢話不累嗎?”
從最開始的一笑置之,到將信將疑,再到最後的驚悚——陳默已經完全明白過來,這個越來越頻繁出現的老家夥,是真的通過某種方式,在跟睡眠中的自己對話。不然的話,哪有人會把夢做成連續劇一樣,一集集這麽繼續下去,今天還記得昨天的台詞?
“我不是唐僧,我姓莫,叫莫問天。”白大褂老頭喃喃地說。
“你叫莫有小雞雞也不關老子的事!”陳默簡直快要被他弄瘋了,日複一日講解那些基因工程學和微電子知識,不管自己能不能聽懂、要不要聽,也對自己的任何問題充耳不聞,這不是神經病是什麽?
“這副手套能讓你獲得難以想象的力量,花點時間聽下基本原理也不過分啊!”莫老頭皺了皺眉,顯得很不解,“年輕人怎麽這麽浮躁呢?”
“你都嘮叨半個多月了,這叫一點時間?你有一句話說到關鍵地方嗎?我到現在都沒弄明白,手套戴久了為什麽會暈!”陳默繼續吼他。
“不管怎麽說,理論知識真的很重要。”
“我連書都懶得讀,睡個覺還要跟你學什麽狗屁手套理論?學個鳥!”
“好吧,那我們直接進入實踐階段。”莫老頭這次居然相當通情達理,“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了,你最近的腦波反應很有意思……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讓你更靈巧地操縱那具提線木偶。”
“怎麽幫?”陳默怔了怔。
“這麽幫。”莫老頭衝他露出一個詭異笑容。
時間正是淩晨兩點。
206寢室的門半敞著,忘了戴眼鏡的小四眼從廁所一路摸回來,外麵的寒風讓他冷得夠嗆。想到睡覺前在PSP上看的那部《驅魔人》,他多少有點戰戰兢兢,直到關上宿舍門才鬆了口氣。
借著窗口透進的光亮,小四眼依稀看到陳默掀開被子坐起身,估摸著大概也要去上廁所,便躡手躡腳從後麵摸過去,想要嚇他一跳。
到了跟前,小四眼“哇”的叫了聲,緊跟著聲音卻高了八度,變成了歇斯底裏的尖叫。
即便是《驅魔人》裏那個小女孩的反關節蜘蛛造型,也完全比不上此刻的陳默恐怖。他坐在床上,緊閉著雙眼,兩條手臂以疑似脫臼的角度向後倒折,貼在了後背上,十指糾纏在一起相互揉搓著,發出細密不絕的“劈啪”聲響。他保持著這個常人根本無法做出的姿勢,足有半分鍾,像是特定條件下的熱身,然後右手握住左手尾指,毫不猶豫地向後扳去。
“啊!!!”兩聲慘叫幾乎同時發出——小四眼當場嚇暈,陳默則痛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