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記憶:重男輕女

第二十九章 記憶 重男輕女

盧生把乞求的目光望向老柯,說:“柯老師您得幫我!幫我把我媽殺孫女的記憶刪除掉!不然我們這個家就毀了!”

老柯之所以不願意給人刪除記憶和提取記憶,就是不想接觸這些聳人聽聞的罪惡。在盧生之前,他怎麽都不會想到有奶奶會親手殺掉孫女。他更擔心自己某些不好的記憶被挖掘出來。

盧生咬咬牙,說:“柯老師,我知道您幹這個有一定的風險。我這些年做生意賺了一點錢。隻要您能幫我解決這個問題,費用方麵都好說。”

老柯想起小柯稚嫩清澈的眼神和不太協調的四肢,捏緊拳頭,說:“好。我答應你。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有時候忘記比銘記要好得多。”

盧生千恩萬謝。

盧生媽媽出獄後,沒有到盧生家裏來,而是回到盧生老家,那裏安靜,方便刪除記憶。盧生媽媽看起來非常慈祥,外人絕對想不到她能殘暴到摔死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她這十年來每天都在琢磨著摔死孫女這件事兒,記憶盤根錯節,就好像每本書上都有頑劣孩童的信筆塗鴉,老柯要用橡皮把所有書頁上的所有塗鴉都擦除掉。這是一個力氣活兒。

老柯把生意交給兩個親戚,自己和盧生一起去他老家待了一個星期,廢了自己半條命才完成任務。刪除記憶是一個極其耗費腦力的工作,老柯差點虛脫。

回到江城後,盧生一家經常來老柯麻辣燙坐會兒。他老媽照顧一家人,和睦相處,似乎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盧生老婆懷胎九月,自然不能吃麻辣燙這種食物,隻是他們都覺得老柯是個好人,和他聊天很有意思,所以願意來找他。

老柯樂得如此。

盧生已經把房子掛在中介了,哪天賣出去個好價格,就把錢支付給老柯。老柯高興得不得了。他開始琢磨帶小柯出去旅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有一天,老柯正在招呼客人,盧生慌裏慌張地跑過來,臉色蒼白。老柯問:“怎麽了?你媳婦兒生了麽?這麽緊張?”

盧生掏出他的手機,說:“我收到恐嚇短信。”

老柯拿過來一瞧,上麵寫著:還記得十八年前的兩條人命嗎?我想找你好好談談。他抬頭望著盧生,說:“什麽意思?你以前害死過人麽?”

“怎麽可能!”盧生激動起來。“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怎麽可能害死人!就算害死人也早就被警察抓起來槍斃了。”

“那你擔心什麽呢?可能是別人發錯了。”

“發錯了就好了。這幾天我發現有人跟蹤我,心裏發毛。我能感受到有人在背後看我。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些年我的生意做得不錯,雖然說人際關係挺好,但免不了有競爭,有競爭就會有人失敗。我猜有生意上的競爭對手故意找人嚇唬我。可是不太可能。上次你幫我提取記憶,我想起了很多事情的一鱗片爪。我以前找過你,就是為了刪除記憶,可能刪除了很多。我覺得在二十年前發生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這件事涉及兩條人命,人肯定不是我殺的,但是可能跟我有關。以前隻想著逃避,現在我想主動麵對。”

老柯嚴肅起來,說:“你的意思是讓我再幫你提取記憶?”

“是的!”盧生用力點頭。“當然了,我不會讓你白幹,有報酬。”

“你可要想清楚,那段被刪除的記憶可能讓你極度痛苦,你再次提取出來會讓你更加痛苦。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柯老師,年輕的時候我過得渾渾噩噩,現在四十了,四十而不惑,我想把日子過得清楚一點明白一點。”

“有這個想法是好的,我支持你。”

“什麽時候有空?再去我的辦公室吧。”

“明天上午。”

再次來到盧生辦公室,老何有些猶豫。他害怕自己的記憶閘門被打開,害怕記憶中的洪水猛獸吞沒他的生活。但是他要為小柯治病,他要掙錢!

他施展催眠術。

一直到了天黑,老柯才提取完相關記憶。

他毛骨悚然,再次震驚於世界上竟然會發生這種事。

盧生被老柯的臉色嚇到了。“柯老師,那是一件什麽事?”

“唉,真是慘啊。我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事情。”老柯一臉的痛苦。他害怕的事情慢慢來了,那些體現人類內心陰暗深處的故事讓他渾身顫抖,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快告訴我吧!我扛得住。”盧生迫不及待地說。

老柯娓娓道來。

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

當時盧生是一個小學老師,在老家的小鎮上教數學,兼任班主任。那正是嚴抓計劃生育的年代。

盧生班上有一個小姑娘,人挺聰明,但是長得不好看,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整個一歪瓜裂棗。小姑娘家是釀酒的,她身上總是一股酒糟味。班上的其他同學都不是很喜歡她。不過盧生對她還不錯。

有一天下午放學,小姑娘沒有回家,反而跟著盧生到他辦公室,臉上心事重重。

盧生問她:“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小姑娘張嘴,還沒說話就哭出來了,淚雨滂沱。

盧生以為有同學欺負她了,連忙安慰:“是不是有人對你不好啊?跟老師說,老師替你出頭。”

小姑娘哭個不停,肩膀一聳一聳,最後才說:“我爸媽不要我了。嗚嗚嗚。”

盧生以為小姑娘挨了家長揍,便笑道:“為什麽啊?”

小姑娘目光中露出恐懼,說:“媽媽肚子又大了,他們去醫院,醫生說這次是男孩子。村長說我們家有我了,不能再生。我媽媽想要弟弟,就不要我了。”

盧生很生氣:“要把你趕走嗎?”

小姑娘說:“我不知道。昨天晚上,我聽到媽媽悄悄跟爸爸說,要把我弄死,我死了,他們就能要弟弟了。我不敢跟親戚們說,怕他們也不要我。”

盧生哭笑不得。經常有家長嚇唬孩子,說要把孩子賣掉,或者扔出去給野狗吃掉,孩子往往被嚇得夠嗆。盧生不以為意,說:“放心啦,你爸爸媽媽騙你的,你要聽話,好好讀書,他們怎麽會舍得不要你呢。快回家吧。”

小姑娘半信半疑,擦幹眼淚回去了。

第二天小姑娘沒有來上學。盧生非常奇怪,下午放學後去家訪,發現小孩子家竟然擺著花圈和一口小棺材!

小姑娘爸爸說她得了怪病,在家病死了,正張羅著喪事。

盧生極其震驚,懷疑小姑娘真是被父母殺死了。他不顧父母和眾親屬的勸阻,跑到小姑娘屍體麵前,看到小姑娘永遠閉上了雙眼,而身上並沒有什麽傷痕。盧生非常懷疑小姑娘的死,回到鎮上後越想越不對勁,於是連夜跑到派出所報警。

民警聽說死人了也很重視,派人去查看,盧生跟著去。民警問父母小孩子是什麽病,有什麽症狀,什麽時候發病。他們都支支吾吾說不清楚,隻強調自己傷心過度記不得了。民警見他們形跡可疑,便上報公安局,公安局派法醫過來鑒定,的確沒有發現任何外傷。

父母以為擺脫嫌疑了,法醫卻發現了內傷:小姑娘的嘴巴咽喉和身體裏的器官都受到了嚴重傷害,進一步檢查發現,那都是燙傷。法醫推斷出結論,認為父母是用倒酒的漏鬥往小姑娘嘴裏灌開水,活活燙死的!她的五髒六腑全部被燙得稀巴爛。

這起案子的真相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誰會想到父母會如此殘忍地對待自己的女兒?

這件殺人案很簡單,就是父母重男輕女,又擔心計劃生育,於是殺掉女兒生一個兒子。

案子影響極其惡劣,妻子是主謀,被判死刑,當時她懷胎十月,公安機關讓她生下來後,才實施槍斃。槍斃的地點在長江邊,無數人過去圍觀。而父親是從犯,也被判了二十年。

凶手受到懲罰,但是死者不能複生。

盧生極其懊惱和痛苦,如果他當時相信小姑娘說的話,提前去她家裏溝通,說不定能夠阻止這起慘案。何況村子裏重男輕女的思想一直比較嚴重,他深有體會,更應該相信小姑娘。可是,他憑著人的本能認為父母不會殺自己幼小的孩子,所以選擇了忽略。這就造成了一條年輕生命的夭折。

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每個晚上都被小姑娘生前的眼淚和死後的遺體所驚醒,總是夢到小姑娘哭著質問為什麽不救她。盧生不堪其擾,不敢麵對身邊所有人,於是辭職了,並且搬家搬到了一個都是陌生人的地方。

他依舊無法麵對這一切,想忘掉,經人介紹找到了當時開心理診所的老柯,請老柯刪除這段記憶。老柯刪除記憶之前,都得讓當事人仔細描述這一切,從而采取相應的措施。

他聽聞這件慘案後,也經常做噩夢。類似殘忍的的案件太多,他難以麵對,後來幹脆轉行,不再從事心理工作。

現在距離當初慘案的發生已經過去二十年。那個父親也該出獄了。

那父親肯定特別恨他,如果不是盧生,他老婆不會死,他也不會坐牢。他有一百個理由找盧生報仇!

盧生回想起一切,心中塞滿了恐懼:“完了完了,他會不會對我即將出生的孩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