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反目:償父罪
第二十章 反目 償父罪
艾爾在家待了很多天。
媒體上關於胡遠亮殺人的報道連篇累牘,重點強調胡遠亮的殘忍和死者家屬的痛苦。人們紛紛猜測胡遠亮為何殺人,各種觀點百花齊放。到最後,主流觀點是胡遠亮有反社會人格。由於童年和青少年生活中遭遇的不幸和家庭生活的不美滿,他養成了仇視整個世界的心性。
當年他殺了自己朋友,蹲了二十年的大牢,並沒有改造他的思想,他依然仇視這個社會。他自己年老,出獄後便想殺那些年輕的男女泄憤。他殺人的方法非常簡單,就在開發區附近轉,這裏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碰到有人一個人走路,就悄悄尾隨一棍子敲暈,然後裝到自己電動三輪車裏搬回去。
他最凶殘的地方莫過於把受害者肢解……由於場麵太血腥,各大媒體都沒有刊登照片。
網絡上偶爾有一兩道微弱的猜測聲音,說胡遠亮入了邪教,掌握了邪法,企圖用年輕人的鮮血挽回自己的青春。但是這樣的聲音很快被撲滅。
經過三個月的取證和審判,胡遠亮被判處死刑,緩期一年執行。這起建國以來江城市最大的凶殺案告一段落,人們很快把目光放到那些出軌劈腿吸毒的娛樂明星上。
艾爾大義滅親,獲得了有關部門的表揚,同時她的朋友更少了。誰都知道她的父親是個殺人狂。她走在大街上,到處都感受到人們眼中的惡意。她隻能待在家裏。
好在母親的病真的痊愈了。
艾爾花了很長時間才接受自己以前也是精神病的事實。母親竟然從來沒有提過。
母親以前看起來像六十歲,現在看起來像四十歲,符合她的真實年齡。她有些難過,覺得自己親手把父親送到斷頭台,也傷害了母親。她現在知道爹媽感情一直都很深厚。
“傻孩子,就算你不舉報,警察也遲早查出他。他本來就是行屍走肉,隻是為了咱們娘兒倆才活著,對於他來說,早死早超生。”
艾爾盯著母親。
母親坦然地看著她。
艾爾沒有看到眼白,隻看到濃濃的愛意。
胡遠亮一直沒有說他那個朋友是誰。但是胡艾爾意識到自己真的一直在受人默默關注和愛護。她當年畢業找工作的時候,那個崗位有很多人競爭,憑良心說她不是最優秀的,但是公司最後錄取了她,肯定是這個神秘的人插手。
她現在重新開始找工作,很快收到好幾個工作崗位,十分順利。她選擇了一個貼合自己專業的單位,而且這個崗位不需要和人打交道。她不願意和人接觸,不願意看到他人眼中的惡意,不管這些惡意是有意還是無意。
她更加形單影隻。
黃俊的親媽被她爸爸所殺,恨她入骨。張傑死裏逃生,後怕不已,得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相當痛苦,情緒極其不穩定。公司裏一直喜歡張傑的小程經常去探望。艾爾也去醫院看他,但是被張傑憤怒的父親趕走。
半年後,胡遠亮殺人案已經被人淡忘,除了那四十個死者的家屬。他們總是找機會來報仇,將怒火發泄在艾爾母女身上。兩個女人痛苦不堪,不停搬家。那個大人物勢力再大,也無法阻止這些。
艾爾的眼睛依舊犀利,能夠瞬間分別出哪些人對她抱敵意,她憑這個提前躲避了別人好幾次報複。但是家屬們的痛苦讓她非常愧疚。父親胡遠亮是為了她和母親才殺人。即使胡遠亮被判了死刑,但是死去的人無法複活。
她活在愧疚裏,更加孤苦伶仃。她不禁去思考,如果她的眼睛沒有這些能力,她肯定會有很多朋友,她肯定不會發現父親殺人。如果她父親也沒有這種能力,也不會活得這麽辛苦,活得這麽瘋狂。
人們對自己的輕蔑和嘲笑,本來就讓人難以接受,更何況艾爾的眼睛如此敏感。惡意的力量增加十倍!
艾爾每天下班後就回家,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在飯店找了一份服務員的工作,雖然辛苦,但是充實。
“看來我嫁不出去了。”艾爾說。
“胡說,我家姑娘這麽優秀,又漂亮,喜歡你的人多了去。”母親溫暖地笑。
“漂亮有什麽用,誰敢娶一個殺人狂的女兒……”
一年後,胡遠亮被注射死亡。
艾爾和母親把屍體接回來。死去的胡遠亮緊閉雙眼,死狀猙獰。他被送到火葬場,變成了壇子裏的骨灰。
他死後,更多的犯罪和審訊細節才被披露出來。比如警察問他一共殺了多少人。胡遠亮說不知道,家裏有多少套廢舊的衣服,就有多少受害者,但是有的衣服他穿不了,就扔了,可能被流浪漢撿走。比如有受害者的家屬害怕胡遠亮的報複,竟然沒有報警,還是警察查出來後才向警方哭訴。
此時已經沒多少人關注他了。
艾爾注意到一個問題,胡遠亮那些壇子裝滿了血肉和骨頭,單獨沒有發現頭顱,一個都沒有。艾爾覺得這個案件還沒有結束,背後可能隱藏著更加恐怖的真相。但是她現在一個朋友都沒有,沒人幫她一起挖掘。就算有,她也不知從何挖起。
她也沒有勇氣。
本來生活就這麽平淡下去,但是……
有一天,艾爾陪母親在家看電視,電視裏一個大領導正在視察工作,他把幾個不作為的負責人批得狗血淋頭。
“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特別亮?”母親指著大領導問。
艾爾仔細觀察,發現他的眼睛確實極其明亮,仿佛眼睛中藏著一輪太陽。她上網搜索,得知這位書記是江城市的市委副書記兼西城區區委書記朱明!
母親神秘兮兮地說:“艾爾,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是看到他,我不得不說一句。你爸爸死後,眼珠子被摘掉了,眼眶裏是空的,我怕嚇到你,一直沒說。這個朱明的眼睛特別像你爸爸!”
“啊,是他!”艾爾驚道。原來他就是胡遠亮口中那個神秘兮兮的朋友,能力超凡的大人物。“是他又怎麽樣。我們跟他又沒什麽關係,就算他偷了爸爸的眼睛,我們也沒什麽辦法。”艾爾說。
“我隻是懷疑,那些人可能不是你爸爸殺的,他依舊是給人當替死鬼!”母親低聲說。
艾爾不寒而栗。
但是她不敢深究下去。她害怕牽扯進罪惡的深淵,一旦陷進去,永遠暗無天日。
“媽,我們什麽都不知道,我們好好地生活!”
……
張傑痊愈後,竟然又來找艾爾。
他想開了許多,依舊追求艾爾,他理智地把胡艾爾和胡遠亮分割開。
艾爾雖然孤單寂寞,雖然向往愛情,但是不願意將就。如果張傑不是全心全意喜歡她,她不會勉強他,也不會勉強自己。不過她還是決定和張傑見麵。她的眼睛犀利,能夠準確地判斷張傑的心理和情緒。
碰麵的地點在艾爾上家公司附近的那家飯館。
她看到張傑的邊幅和形象好了很多,沒有再穿那身皺巴巴的襯衣,整個人精神了不少。她仍然不會主動找話題。
張傑讓艾爾點菜,看著艾爾,說:“感覺你瘦了一些。”
“不會吧,我覺得我長胖了。”艾爾低頭看菜譜,說。
“不是,我覺得你漂亮了。”
“是麽?”
“是啊,你在我心裏一直是最好看的。”
艾爾抬起頭,盯著張傑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眼白部分很少。
她看到了愛意。
他是真的喜歡艾爾。
艾爾低頭淺笑。
兩個人試著在一起,共處了一個多月,比較愉快。
艾爾臉上難得出現笑容。
張傑開始來去艾爾公司接她下班。
艾爾的同事察覺到艾爾這個冰山美人竟然交了男朋友,不由得十分好奇。人都有擁有八卦的本能,有人查出張傑的身份,繼而想起艾爾的身世。
“竟然能和殺人狂的女兒談戀愛!真是牛逼!而且殺人狂還殺了自己的堂弟!”這樣的消息在辦公室流傳開,流傳到微博微信朋友圈。
網絡世界是渺小的,艾爾和張傑都看到了這些話。
一種微妙的情緒在兩人之間彌漫開。
三個月後,兩個人爆發了第一次吵架,導火索隻是一件小事,張傑洗碗時候不小心摔破了一個碗。
……
“張傑,你要是不喜歡我,你要是害怕別人的流言蜚語,我能理解,你現在想離開還來得及。”艾爾吵架總是一針見血。
“沒有的事,你想多了,你是你,他是他!”張傑大聲為自己辯解。
“你怕我!你怕我激動之下和我爸一樣傷人!”
“這是你胡思亂想!”
“你敢說你沒有?”
艾爾眼神犀利,迅速分辨出張傑真正的想法。他忌憚自己!她無法容忍男朋友對自己的感情不純粹!
這次吵架非常激烈,同時非常短暫。
後來張傑花了很長時間很多心思討好艾爾,方才打消艾爾的疑慮。但是沒多久,艾爾無意中發現張傑在網上搜索胡遠亮殺人案的細節,知道他還是耿耿於懷!她不由得懷疑張傑追求她是另有目的。
沒多久,那些受害者的家屬打聽到了艾爾工作的新單位,集體來辦公室大樓靜坐示威,表達對艾爾的痛恨。有人跟蹤艾爾,痛下毒手毆打。
他們叫著讓她自殺償命!
艾爾能夠理解他們的心情。
她的父親是殺人犯,是殺人狂,這點無法改變。他造成了四十個家庭的覆滅,
父債女償。
她在那些家屬眼中看到純粹的恨。張傑和他們不同,他的眼中有愛,也有恨,還有恐懼。艾爾分不清哪些情緒下的張傑才是真正的張傑。
她更加痛苦。但她堅信非黑即白。她最終還是選擇和張傑分手。
公司迫於壓力,給她調了崗位,分到另外一個區域去,家屬們窮追不舍,陰魂不散,日夜纏著艾爾。
她的精神時刻處於緊繃狀態,終於出現了嚴重的心理問題。她換患上了重度抑鬱症。
她不覺得自己是抑鬱了,反而認為是遺傳精神病犯了。
她母親在飯店的工作也幹不下去了,辭職照顧她。
她們的卡上每個月都能多出一筆供普通工薪家庭開銷的錢。
她的抑鬱越來越嚴重,消沉和暴躁極端情緒輪流在她身上流轉。
有一天,母親出去買菜。艾爾一個人呆在家,越想越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沒理想沒追求沒朋友沒目標。
什麽都沒有。
她想起那些家屬的話。自殺償命!或許這才是她解脫的唯一渠道。可是,人不是她殺的,她什麽都不知道,她憑什麽要受盡白眼還要去聽別人的話去自殺?
她恨這個世界!
為什麽要讓她有這樣的眼睛!
如果沒有,她可以裝傻,她可以假裝所有人都對她好,對她沒有惡意和敵意!她越想越氣,抄起一個飯碗,用力摔在地上。碎片飛射。
有人敲門。估計是母親沒有帶鑰匙。
她冷靜下來。
她父親犯下滔天罪惡,就是為了讓她們母女過上正常生活,她這樣自暴自棄是不是對不起父親?
她去開門,意外地發現來人是區委書記朱明。她迅速提高警惕。
朱明穿著便衣,眼神明亮。“喲,在鬧脾氣呢。”他說話很自然,隨意走進屋子,仿佛回到自己家。
“您有什麽事嗎?”艾爾冷靜而警覺地問。
“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老朋友的姑娘。你的病好了沒有?”他觀察屋子左右。
“什麽病?”
“哦,不好意思,你不知道自己曾經的精神狀態。是你爸爸給你治好的。你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
“這個我知道。”
“你不知道!”朱明嚴厲起來。“你以為父親是個殺人狂!你覺得你那個懦弱的父親敢殺人麽?”
“我不明白你想說什麽。”艾爾心中的不安陡然增強。
“不錯,二十年前,你父親殺人,是為我背鍋。二十年後,他依然為人背鍋,但不是為我。”
“為誰!”艾爾狂喜,無比激動,原來父親不是殺人凶手,不是殺人狂!她可以昂首挺胸了!
朱明盯著艾爾。“你果然都忘記了。你忘記了你發病的時候會做出哪些行為。不過忘記了也好,忘記了就沒痛苦啊。好好照顧你媽。”他抬腳走出房門。
艾爾細細琢磨,如墜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