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反目:憶往事

第十六章 反目 憶往事

艾爾想了想,說:“借同事的一點錢,我自己能解決,先幫忙找你媽媽吧。”

兩人又找了幾天。

期間黃俊提出複合,艾爾委婉拒絕。

一個星期過去了,找到黃俊老媽的希望愈加渺茫。

“你去在找工作吧,不要因為我耽誤了自己的事。”黃俊身心俱疲,但還是照顧著艾爾。

“好,有需要再聯係我。”艾爾也不客氣。她喜歡直來直往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艾爾網上投簡曆,出門麵試。

忙碌了幾天。她在麵試的時候,能夠迅速判斷麵試官的想法,是真正想錄用她做長期員工,還是暫時用她壓榨下她的勞動力,甚至判斷老板是不是貪圖她的美色。

她長得挺漂亮。

“小黃的媽媽找回來沒有?”艾爾母親看電視的時候突然問。

“沒有。夠嗆。”

母親正在喝藥。她中西藥都吃,家裏有個小鍋,專門用來煎煮中草藥,味道不太好聞,這還是一個老中醫給出的偏方。效果不錯,母親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少,她經常自己出門去買藥。艾爾能夠專心工作,不用擔心母親犯病。

她喝完藥,情緒平靜,進廚房給艾爾做飯。

片刻後,響起了敲門聲。

廚房裏聲響大,艾爾母親正在忙碌,沒聽到。艾爾自己去開門。

“你怎麽來了?”艾爾看到敲門的男人,本能地警覺起來。

“想來看看你,還有你媽。好久沒見麵了。我能進來嗎?”男人低著頭,祈求道。

“媽!”艾爾高喊。

艾爾媽媽聞聲走出來,看到來人也是一愣,然後說:“進來吧。不過沒有你的碗筷。”

“哦,我吃完飯過來的。”

來人是艾爾的父親,叫胡遠亮。

胡遠亮身高大,穿著一身破舊西裝。炎炎夏日他也不怕熱。

他一進屋子,整個房間都狹小了許多。他望著艾爾,卑微地笑:“幾時有空,喊那個姓黃的小夥子出來,我跟他見見麵,喝兩杯,把把關。”

“不用,已經分手了。”艾爾盯著電視,不去看他。

“分手了?好好的分手幹什麽?”胡遠亮很驚訝。“你看不上他?”

“哪有我看不上人家,是人家看不上我。嫌我家條件不好。”

“老爸又耽誤你了。對不起。”胡遠亮雖然骨架大,但是沒什麽肉,臉上皺紋叢生。

胡艾爾扭頭盯著胡遠亮的眼睛,企圖觀察出什麽東西。她問:“我一直想問,你當初為什麽坐牢?”

艾爾母親喝止:“艾爾,少揭人傷疤!”

艾爾冷笑:“媽,當初他拋棄了咱倆,你還為他說話?”她一直到十八歲才見到胡遠亮。母親說胡遠亮離婚後跑出去做生意,喝醉酒和人打架,打傷了人被判了五年。出獄後銷聲匿跡,不知人在哪裏,好在堅持寄錢。不然他們母女根本不可能生存到今天。艾爾對胡遠亮充滿了恨,充滿了惡意。

“一碼歸一碼!”母親堅持。

“這麽多年了,你知道別人是怎麽笑話我的嗎?我就想知道事情真相!”艾爾情緒亢奮,眼中含淚。

“既然你一直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吧。做了錯事就得認。你也這麽大了。”胡遠亮找了個塑料凳子坐了下來。“我是因為故意殺人,被判了二十年。”

“殺人?20年?”艾爾極度震驚,轉而望向母親:“你不是說他隻是坐了五年麽?怎麽變成殺人了!”

“老胡,你說這個幹什麽?”母親也很吃驚。

“總會知道的,等著別人告訴她,還不如我自己告訴他。”

“媽!你為什麽騙我!”艾爾站起來,極其憤怒。

“傻孩子……我是怕你傷心,才一直騙你說他坐了五年。你小時候天天問我怎麽看不到爸爸,我就騙你說他離婚了。你還沒出生,他就坐牢了。我不想讓你知道他是殺人犯。”

“哈哈,我爸是個殺人犯!”艾爾淚流滿麵,她無暇去擦。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你為什麽殺人?說啊!”

“你別激動,我已經得到應有的懲罰了。”胡遠亮有點慌張,待艾爾情緒平靜了一些,才繼續說:“說來話長,我不知道我這副身子骨還能活多長,今天就一股腦都告訴你吧。”胡遠亮點燃一根煙,一口抽了良久,煙霧從鼻子裏鑽出來,繚繞整個屋子。

原來胡遠亮的童年時光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的父母,也就是胡艾爾的爺爺奶奶,經常吵架,打架也是家常便飯。胡遠亮的家從小就是雞飛狗跳雞犬不寧。他有兩個哥哥,老大叫胡遠明,老二叫胡遠光,胡遠亮是老三。

老大娶了個媳婦兒,是個甲亢,容易憤怒,也是天天摔碗吵架的厲害角色。有一天村子裏來了個賣針線的小販,大嫂找他買東西,嫌貴,吵了起來。後來小販死了,屍體飄在長江裏,有的人就認為是大嫂殺的,但一直沒證據,後來不了了之了,反正這個汙點終身洗不掉。

老二也不是個省油的燈,遊手好閑,經常惹是生非。有一次和人賭博時和人打架,砍了別人三刀,跑到外地逃命,至今未回。

胡遠亮從小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在家看不到什麽好臉色,但是在外麵有兩三個好朋友。他們一起到外省去偷偷販煙,然後回省賣,這種行為算是走私,掙了一些錢。他憑這些錢娶了媳婦兒。

有一天三個人做生意回來,一起去鎮上飯館喝酒吃飯。眾人都喝高了,有點口不擇言。一個朋友嘲笑胡遠亮家裏一窩殺人犯,惹得飯館的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胡遠亮一言不發,默默喝酒。

第二天這個朋友失蹤了,家人十分著急,到處找。後來一個放牛的小子在村裏土地廟旁邊的草堆裏發現這個朋友的屍體。

人們很快把懷疑的眼光放在胡遠亮身上。胡遠亮當晚是和這個朋友一起回村的,無數人可以證明,事發之前胡遠亮被羞辱過,他隱忍不發。以他的性格必定是找機會殺人泄憤。而且他一家人的曆史都不清白,他不殺人誰殺人?種種線索都指引胡遠亮是殺人犯。胡遠亮很快被抓捕歸案。

胡遠亮倒也痛快,承認自己一時激憤殺人。法官判了他無期。在牢中他表現突出,多次獲得減刑的機會,坐了十八年牢後就被放了出來。

出獄之後回家,發現大哥大嫂把老家賣了,全家不知搬到哪裏去,從此再無聯係。自己的老婆回了娘家,他不敢去和妻女相認,但又無家可歸。村子裏的人害怕胡遠亮發瘋害人,就湊錢給胡遠亮蓋了個小磚瓦房,他戶口還在,分了五畝地。當時村子有一片樹林,需要護林員,就聘用了胡遠亮。他凶名在外,誰都不敢過來偷樹苗。

胡遠亮知道他殺人犯的名聲傳遍整個鄉鎮,變得極其沉默,一個人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流。坐了十幾年的牢,他倒是非常勤快,也很敬業,一個人拎著手電筒半夜巡守整片樹林。後來他年紀太大,幹不了這種活,就轉行賣豬下水和鹵菜,偶爾也去樹林轉轉。他也是五六十歲的人了,蒼老得很快。隨著時間的推移,有的人忘記了他是殺人犯。他社會活動才稍微多了起來,跑到鎮上去和人下象棋。

他不願意女兒和自己這個殺人犯扯上關係,忍痛不來探望,隻是躲在暗處觀察兩眼,堅持給她們寄生活費。

最近聽說女兒要結婚了,這才鼓起勇氣,想見見女兒和女婿。

胡遠亮回憶良久,對艾爾說:“我以前是殺人犯,但不代表我一輩子都是殺人犯。要不我喊小黃他爸爸媽媽出來見一見,有什麽事情好商量。”

“不用了。他們不喜歡我就不喜歡我,我勉強嫁過去也是天天看人臉色吃飯,沒有必要。再說你想見他們,現在也見不著。”

“怎麽了?”

“他媽媽失蹤了,快十天了還沒找到人。”

“哦,那太可惜了。現在我從老家搬出來了,搬到郊區,靠近三環的位置,現在那裏是開發區,人特別多。我做點小生意,有點錢,到時候要結婚了,我能幫你湊點嫁妝。咳咳。”他捂住嘴巴不住咳嗽。

艾爾這才發現自己的父親身材高大但是已經佝僂,駝背得厲害,頭發花白。她知道父親不是故意拋妻棄子,有些安慰,但轉眼間又知道父親是殺人犯……心情十分複雜。

“你們吃飯吧,我先回去了。咳咳。”胡遠亮咳著咳著就弓起了腰。

他站起身,望著艾爾。

艾爾在他眼中沒有看到惡意,看到父愛。

他走出房門。

艾爾想喊他,最終沒有喊出口。

母女二人麵對麵吃飯,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到了晚上十點多,黃俊打電話過來。

“你媽媽找到了麽?”

“沒有。”

“哦,慢慢找。”

“你爸爸是殺人犯嗎?”黃俊陡然問。

艾爾心裏一驚,問:“幹什麽?”

黃俊冷冷地說:“不幹什麽。我就問你是不是!”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艾爾雖然隔著電話看到黃俊,但也順著電話信號感受到黃俊濃濃的惡意。

“如果是的話,我就懷疑你老爸綁架了我媽!”黃俊語氣急促,一字一字都戳著艾爾的心。

“胡說!你別太過分!”艾爾心碎,眼淚流到嘴角。

“你爸爸就在我家附近的菜市場買菜,你居然一直不跟我說!”黃俊叫道。

“啊?這個我也不知道。”艾爾有些心虛。她從未想過主動去聯係胡遠亮,也不知胡遠亮的聯係方式,沒想到他就在自己身邊。

“我媽當天去過你爸的攤子,後來我媽就不見了!”黃俊大聲說。

“你媽媽去過那麽多攤位,憑什麽懷疑我爸?”

“因為你爸是殺人犯!”

艾爾無可辯駁,淚流不止。

黃俊繼續說:“如果不是有人告訴我,我一直被蒙在鼓裏!”

艾爾的媽媽見艾爾哭得傷心,瞬間激動起來,搶過手機破口大罵:“你個賤玩意兒,你有什麽資格吼我女兒?你老媽嫌棄我姑娘,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失蹤了活該!死了最好!他要是不死,我去砍死她!滾!”

艾爾見自己老媽又犯病了,口水四濺,青筋暴露,目露凶光,大喊大叫,連忙把電話搶回來,不住撫慰母親。母親對著牆壁繼續唾罵不止,不住拳打腳踢,拳頭上都是血。

艾爾越發傷心。

母親漸漸平靜下來,抱著哭泣的女兒低聲哼唱催眠曲。

艾爾疲憊地睡著了。母親自覺地去喝藥。

那大碗藥又苦又黑,味道刺鼻。她捏著鼻子喝了。

飯都冷了,一口沒吃。

她給女兒熱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