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迷途遇險

第二十一章 迷途遇險

溫暖的茅屋中,飄著淡淡的酒肉香氣,滿頭白發的老者倚榻而坐,寬袍微敞,銀發木簪,他枯木般的淡褐色麵容上,一雙慈祥睿智的眼望著跪坐在對麵玄衣紗帽的青年,靜靜地等著他說話。

外麵的童兒執著火種進屋點起了油燈,跳躍的燈火下,青年慢慢摘下了紗帽,露出一副俊逸非凡的容顏來,這青年一雙桃花鳳眸半垂著,容色直是耀人眼目,卻是那公子成。

“許久未見先生,先生可好?”公子成微微低著頭,平淡的嗓音仿佛沒有起伏。

“尚好,難得今日見你,說吧,這些時日在做些什麽?”周先生點點頭,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滿溢的慈愛。

公子成頓了頓,珠粉色的唇輕抿了抿道。“勞先生相問,小子近日諸多煩憂,不勝其擾,特來尋先生求教。。”

周先生看他一眼,傾身執壺給公子成倒了杯酒,淡綠色的酒水在燈火下折射出水晶般的光亮,徐徐入杯,立時一股清香便飄散開來。

“子瞻,何以不快?”周先生說著,把那酒杯推到公子成麵前,重又靠回榻上。

“先生,齊後欲取我性命,小子不知當不當出手。”公子成雙手扶膝,腰背挺得筆直,一雙黑玉般的眸子盯著那黑色的漆杯,長長的眼睫低垂著,眼睫的陰影映在玉色的麵頰上,有如蝶翼。

“子瞻啊,如今大齊雖擊退了魏國,使之稱臣,卻是讓大梁不安,視之為敵。這些年齊太子屢屢失德,你這長年在外帶兵的公子,如何讓齊後安心?”周先生打開身邊的香爐,拿銅勺舀了點兒香末撒入爐中,沉渾的聲音混著那濃濃的檀香味兒在屋中回蕩開來。

公子成垂首聆訓,十分誠懇地道。“請先生教我。”

“子瞻啊。”周先生放好香爐,枯木一般的手指拂上麵前的酒杯,搖了搖頭道。“你說自己無意帝位,如今卻在外為國招攬賢能,在內又為齊國軍士擁護,這許多年來,有功無過,國中有這樣一位白璧無瑕的公子對比她那孩兒,子瞻,若是你是齊後,你會如何?”

公子成眉頭一皺,珠粉色的唇動了動,低頭思考起來。

“子瞻,兩年前你一戰成名,成了這大齊與大梁都推崇的將帥之才,如今你兵權在握又有賢名,齊後是不會罷手的。”周先生看著外頭漸隱的霞色,溫聲道。“你若不為帝,必然為太子忌憚,他日這國君之位到了太子手上,你便是戰功再盛,怕是也性命堪虞了。”

“先生說的是。”公子成點了點頭,低聲道。“我無親族可依,唯善爭戰,為良將可以,至於封帝,暫不敢想。隻是齊後屢屢欺我,再放任她不得,小子才與她一點教訓,隻望她能明了,我已不是當年那個青澀少年,可以任她欺辱了。”

“嗯,這個毒婦,也當受些教訓了,讓她知曉些進退也好。”周先生打量著公子成,溫聲道。“子瞻,你得了這個聖賢的名聲,今後更加需得自省自身,切不可任性為之,亂了長久的打算。”

“是。”公子成抬眸看向周先生,麵色肅然地起身向後退了兩步,伏地拜倒道。“請先生隨我下山罷。”

周先生搖了搖頭,嗬嗬一笑,枯槁的手指在木幾上敲打了幾下,捋了捋稀白的胡須笑道。“子瞻,我老矣,當不得差使了,薑太公八十三歲出仕,老夫八十有二,卻不是神仙,已是行將朽木之人了,如何助你?”

“先生。”公子成眉頭皺得更緊了些,他抬頭看向周先生,眼中的渴望看得老人不由一聲歎息。

“唉……子瞻啊,我周元出山,是為你,還是為齊國?”

“先生相助的,自然是小子,小子一直奉先生為師為父,今日所求也是為自身,與家國無關。”公子成說得很是堅定,他誠懇地道。“請先生應我所求罷。”

周先生見公子成依舊不肯起身,歎了口氣道。“子瞻,我是大梁國戚,也是你的舅公,若逢爭戰,助你便是助齊,身為國戚,我助齊成就霸業,與叛國有何分別?莫說是你,便是那廟堂之上的齊王相請,我也不會下山的。我老矣,隻願在這山野間終此一生,不願再參與這世間紛爭了。”

聽到這話,公子成沉默了會兒,他慢慢起身,又向著周先生行了個跪伏大禮,澀聲道。“先生是子瞻至親,子瞻隻想奉行孝道而已,如今天下已亂,小子是恐先生有所不測,是以相請。”

“你的心意我怎會不知,好孩子,老夫一生算計,深恐天不容我,卻想不到,到老還有你惦念於我,夠了。”周先生說罷,抬袖沾了沾眼角的濁淚,起身扶起公子成道。“回去罷,今日,我不留你了。”

“是。”公子成見周先生態度堅定,隻得起身整肅了衣裳,向著周先生深深一揖,拿過一旁的紗帽戴上轉身大步離去。

周先生看著公子成消失在門口,搖了搖頭歎道。“唉,世人隻知公子成果決無情,卻不知他的傷處,這孩子,又是何必?”

那點燈的童兒上前來添酒水,聞言仰頭不解地道。“先生不是常說山上冷清麽?隨公子去不好麽?”

“如今亂世將至,哪裏能有齊梁二都安寧?子瞻雖有帝王之誌,卻奈何心地太過良善,終究難於成事,我跟隨他下山,也不過是給他操兩年心,他怎麽會全然聽從於我?這孩子,隻可為良將,難為帝君啊!”

周先生輕歎了聲,拿過一旁的長柄玉如意輕敲了那童兒頭殼一下,敲得那小童直是哇哇亂叫。

“先生不喜,小子不說便是了,如何以如何擊我靈台?不好了,不好了,要癡傻了!”那小童說著,抱著腦袋跳了起來,哀聲連連。

“什麽靈台神頂?你給我把那《玉皇經》好好抄頌一遍,真是豈有此理!越長大越是沒有規矩了!”周先生說罷,把那玉如意一伸,作勢向那小童臀上打去,那小童怪叫一聲,捂著尊臀半跑半跳地到了門口,衝著周先生拱手一揖,吐了吐舌頭跑了開去。

看著那小童跑走,周先生嗬嗬一笑,把那玉如意往衣裳裏一伸,抓撓起後背來。

望了眼外頭沉暗的天色,周先生垂眸看了眼幾案上方才給公子倒的那一杯酒水,搖頭輕歎了聲,站起身來,緩步出了茅屋。

……

“啊嚏!”

夜風寒涼,葉子儀裹了裹身上的皮褙子,看著腳下越來越模糊難辨的山路,有點兒欲哭無淚。

人都說書讀多了會把人讀傻了,葉子儀到今天才真真正正地相信了這句話是對的,而且對得不得了。

看了眼身邊凍得瑟瑟發抖的越人,葉子儀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吐槽了下讀書人的生存能力,哀歎了下自己悲慘的命運。

剛才兩個人隻不過在梅林貪看了會兒晚霞黃梅,轉出來就找不到馬車停哪了,再找不到,他們估計隻能步行才能回城了,如果能找到回城的路的話……

看了眼前麵模模糊糊幾不可見的山路,葉子儀在心裏默默歎息起來,幹嘛大老遠跑來聽人說書啊,這下兒可好,不知道前半夜能不能走回建康城了。

林木的枝杈間慢慢升起一輪圓潤的明月,兩人憑著月光慢慢向山下走著,忽然間,身後響起了一陣馬蹄車輪的聲音,聽到有車輪聲,葉子儀一喜,一回頭,正見到一輛馬車向著他們飛馳而來。

看著那馬車駛近,葉子儀正要招手,緊接著就見到了那馬車後頭追著的五六個騎士,那些騎士手中的長劍闊刀在月光下閃出一片寒光,嚇得她趕緊拉著越人避到了一邊的樹林中,屏息看著那馬車從眼前奔過。

“噅噅噅!”

馬兒一陣嘶鳴中,前麵下坡處突然跑出十幾個黑衣人來,這些人手中都執著兵刃,當先拿著大刀的漢子毫不猶豫地揮刀砍斷了拉車的駿馬一雙馬腿,那馬哀鳴一聲摔倒在地,帶動得後麵的馬車一震,險些壓過倒在地上的馬匹,翻騰過去。

月光下,駕車人飛身跳離了馬車,手中長劍揮舞,一下便斬殺了那個持刀砍馬的黑衣人,車廂內也竄出兩個青衣劍客,他們一個往前,一個向後,轉瞬間與那些黑衣人殺在了一處。

眼見著那撕殺作一團的二十來號兒人打得血肉橫飛,刀劍亂舞,葉子儀咬著衣袖,緊緊貼著樹幹,大氣兒都不敢多出一聲,好不容易忍住了想要尖叫的衝動,她偷偷地探出了頭去,觀察起了那邊的戰況。

不一會兒,黑衣殺手眼看著處在了下峰,卻是不想,又有十幾個黑衣人從林子裏湧了出來,一下把那三人一車給圍在了當中。

此時的葉子儀沒空關心那些人如何撕殺,她緊緊地盯著一匹從打鬥場中跑出的馬兒,眼看著那馬小跑到身邊,她立時從樹後竄了出來,捉住了馬頭上的韁繩。

把那高她一頭多的駿馬往樹林暗處帶了帶,葉子儀對著身後的越人招了招手,笨拙地蹬著腳蹬便要上馬,那馬兒剛剛受了驚嚇,哪有那麽聽話?見有人要騎在背上,當下打了個響鼻,便在原地轉起圈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