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冤家路窄

第十七章 冤家路窄

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百十雙眼睛都看向蒙公麵前那個手捧絹帕細沙的少年,還有那坐在氈毯上一臉鐵青的蒙公。

“怎麽說?”蒙公沉著臉,盯著葉子儀笑得欠揍的小臉兒,眯了眯眼道。“你且道來。”

“公所言之事,盡在這河沙之中了。”葉子儀低下頭,垂眸道。“天上星辰,與這長河沙礫一般多少,公欲知其數,此是其數也。”

葉子儀說,天上的星星和河裏的沙子一樣多,您老想知道數量,這就是星星的數量。

這話答得巧妙,蒙公臉色更青了,瞪著葉子儀,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好,算你解了這一問,那麽,這地上的凡人又有幾多?”

“回蒙公,這地上的凡人都乃星辰所化,天上有幾多星辰,自然地上便有幾多凡人了,明星為貴,低微者天河無數,皆應對世間凡夫凡婦,是以星辰幾多,凡人便有幾多。”葉子儀這答案可以說是個不是答案的答案,偏偏蒙公找不出理由反駁,一時便僵在了那裏。

時人論辯,口才佳,辯到對手啞口無言為勝,葉子儀這一番說法,雖然有點胡攪蠻纏的意思,可是應對蒙公提出來的問題卻是正好,眼看著蒙公臉色越來越青,主位上的公子姣很是愉悅地拍了拍手。

“嗬嗬,蒙公,不過是個玩笑,願賭服輸,來來來,罰酒三杯!”公子姣說著,舉杯對著蒙公遙遙一敬,一口灌下酒爵中的美酒,拍著大腿笑道。“哈哈哈哈……越人,你這個小兄弟雖是醜陋了些,還真是個趣人,來來來,這玉佩,便作相見之禮吧。”

說著話,公子姣從腰間解下一枚瑩白的玉佩交到侍女手中,賜給了葉子儀。

這邊葉子儀沒想到會有意外收獲,謝過了公子姣坐回席位,一臉淡然地喝酒吃肉,倒是顯得那頻頻回頭冷眼相向的蒙公小家子氣了。

賞賜過了葉子儀,公子姣心情大好,招呼舞姬起舞,眾人又暢飲起來。

說是曲水流觴,不過是拿了劈成一半的竹節做“曲水”,載著荷葉漆杯流入席間的小池,又順著那小池的分支溪流旋轉流動在宴席間,構思是巧,不過實在沒什麽意境。

葉子儀吃著切好的肉脯水果,小口兒抿著清冽的菊花酒,拉著徐陵攀談,倒也不算無聊,正聊在興頭兒上,就見那島岸的小亭邊,又有支著火把的小舟行來。

“看來,是正主兒來了。”徐陵把手中的雙耳漆杯一放,一拍葉子儀漆蓋道。“這一個,可算是諸公子中頂尖的人物,你若是有才,便做他的門客吧。”

“誰呀?”聽徐陵這麽說,葉子儀倒對來人有了幾分興趣,隨口道。“今兒不是公子姣宴儒士麽,這來的是哪位公子?”

“大齊國的公子,薑成。”徐陵這話一出口,葉子儀先樂了。

“嘁,薑橙?我還柚子茶呢。”葉子儀抬袖掩嘴兒,笑得正歡,那邊來人已經出了柳岸,向著宴席而來了,待看清了來人,葉子儀再也樂不出來了,真是恨不能鑽到這長幾底下去。

那邊緩步行來的人,正是一身銀絲墨袍,腰佩寶劍的公子成,今日他玉冠束頂,玄衣鶴氅,更襯得人勝玉色,貴不可言,離了老遠公子姣便迎了上去,這一紅一黑,倒成了這宴席上最亮眼的風景。

往越人身後蹭了蹭,葉子儀盡量縮小體積不想被公子成注意,也好在她身子纖細,就這麽蜷在越人身後,倒不顯眼。

公子成與公子姣落了座,兩人聊了一會兒,公子成忽然提高了嗓音道。“不知是哪位高儒解了蒙公之題?”

這邊葉子儀正蔫兒咪著呢,聽到這話,不由打了個激靈,若不是臉上塗了易容的墨粉,現在可說是瞬間便白了個清透。

“阿葉,還不快快上前?”這邊徐陵捅了捅葉子儀,直朝她使眼色。

對於這位兄台的熱情,葉子儀真想感謝他八輩兒祖宗了,不過這麽多人看著,躲是躲不過去了,當下,她一咬牙,心一橫,低著頭大步跨出,向著主位兩個貴人各作了個深揖。

“在、在下阿葉,見……見過公子。”葉子儀躬著身子向後退了一小步,瑟縮著,聲音帶著顫音,手也抖著,儼然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

“姣,這便是你說的那黑醜小兒?”公子成低沉的嗓音響起,雖是時隔三年,葉子儀還是有點兒不適應聽到他的聲音,直覺得心跳如鼓,後脖子都開始發涼了。

“正是。大兄,這小兒可有辯啞蒙公的大能呢。”公子姣哈哈一笑,拿著那玉骨扇點指著葉子儀,倒像是在說一個笑話似的。

“哦?這倒有意思?小兒,你且抬起頭來。”公子成明顯是很感興趣,又將葉子儀打量了一遍。

“阿葉、阿葉貌醜,不想汙了……汙了公子的眼。”葉子儀畏縮著又向後退了一步,始終保持著躬身作揖的動作,直是連衣袖都抖起來了。

公子成皺起眉來,看了葉子儀半天,對公子姣道。“這人真是與蒙公辯論之人?”

一旁的公子姣也是有點不高興,他看了葉子儀一眼,皺眉道。“是他。”

“聽聞你解了蒙公的無解之題,又辯勝了他,不知師承何人?”公子成正身端坐,一張俊臉森森地冒著冷氣,弄得在座的有幾個膽小的儒士都麵露了怯色。

“阿、阿葉沒有師門,我……我……”抹了把額上那不存在的汗水,葉子儀轉著眼珠,又把肩縮了縮。

感覺到公子成的不快,葉子儀抖得更歡了,正哆嗦時,一旁的越人說話了。

“公子,這阿葉初來京城,想是今日見了公子威儀,為公子所震,所以失儀,還望公子莫怪。”越人說罷,對著公子成深深一揖,給葉子儀解了圍。

公子成沉默了會兒道。“罷了,且退下罷。”

說罷,公子成搖搖頭,抬手輕揮了下,得了解放的葉子儀趕緊回了席位,拍著胸口輕輕吐出口氣來。

過了公子成這一關,葉子儀開心地挺了挺腰板兒,甩了甩抖得發麻的雙手,抬眼便見到徐陵那張俊臉不解地看著她。

“徐大哥,怎麽了?”那控訴似的眼神實在可怕,葉子儀給他看得別扭,不由轉著眼珠子看向別處。

“阿葉,你剛剛對上蒙公不是挺自如的麽?見了公子成,為何膽小至此?你知不知道被公子成賞識對你有多大好處?”徐陵一臉的惋惜,好像失去機會的是他似的。

“哎呀,人各有誌麽,我便就是閑雲野鶴一個,不過是想找個地方混口飯吃罷了,管他是什麽公子,徐大哥,嘿嘿,咱們喝一個?”葉子儀把杯子一舉,朝著徐陵桌上的酒杯一碰,兩隻彎月似的眼睛倒是有些可愛的味道。

“你呀,也罷,不喜名利倒也無錯,來!”徐陵倒也不糾結,和葉子儀對飲了起來。

葉子儀一口飲盡杯中酒,打了個小嗝,感覺那微辛的酒水順著喉嚨一下順到胃裏,微微有些頭暈,對著徐陵笑了笑,她微眯著眼,拄著腮幫靠在長幾上,看起那場地中旋舞的舞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