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曲中鋒芒6

第72章 曲中鋒芒6

那本是一支民間小調,原本甚是粗俗,有什麽“白吃白喝,白睡姑娘”之類,後來填上詞後成了讚歌,恐怕誰都不知原來竟是這等淫靡小調。想到這兒他不由失笑,因為他又想起了畢煒的事。畢煒在遠征失敗以前,曾經有百戰百勝之名,結果遠征楚國失敗,旁人便又說他老了不中用了。不論什麽話,重複多了便有人信,天長日久便成了真理,世上事多半如此。

正想著,忽聽得身後響起了那石琴仙的聲音:“鄭公子。”他轉過身,卻見石琴仙扶著蔣夫人便立在他身後,他忙向蔣夫人行了一禮道:“蔣夫人,您也出來了。”

蔣夫人微微一笑道:“程公子正在修改大曲,現在是最吵的時候,鄭公子大概有點煩吧?”

鄭司楚是因為聽程迪文說能聽到蔣夫人的歌聲才跟了來的,但練習時的聲音確實太讓人心煩了。被蔣夫人一語道破,鄭司楚不覺有點不好意思,微笑道:“蔣夫人見笑了,我於音律實是一知半解。”

蔣夫人笑道:“其實小婦人也覺得練習之時實在太煩。少年時為衣食奔忙,不得不然,現在老了,就好個清靜,所以能不聽便不聽吧。”

鄭司楚聽她直承自己也覺得練習樂曲時心煩,不由奇道:“蔣夫人現在不愛聽曲麽?”

蔣夫人道:“樂者好音律,卻不好不成曲調之聲。其實武人也是一般,百勝之將,神武不殺,如此方可稱武者。”

這想必是當初她還是花月春時武人跟她說過的話吧,鄭司楚沒想到蔣夫人居然會提到這等事。與樂曲相比,他對那個曾向蔣夫人說這席話之人更感興趣。他道:“蔣夫人,不嫌冒昧的話,請問一下夫人昔年認識哪些有名的武人?”

蔣夫人道:“小婦人在前朝曾是歌姬,認識的也是前朝武人。現在共和國了,似乎不太好說這些吧。”

共和國有禁令,一律不能談論前朝之事,所以對於覆滅並不是很久的帝國,鄭司楚這一輩人幾乎已全然不曉。他心頭一動,笑道:“此時也並非談論,不過私下略有涉及罷了。我聽得舊帝國有位大帥名謂楚休紅,不知蔣夫人可曾見過?”

蔣夫人搖了搖頭道:“此人出名之時,小婦人便再不曾見過他。據說他微時也曾與我見過麵,不過那時小婦人根本未曾注意。”她笑了笑,這才道:“因為楚帥平生也不好音律,又極少飲宴,因此他根本沒來召過我陪宴。”

蔣夫人在當初做歌姬時,原來還要陪宴,這等一定有許多難以言說的隱事。鄭司楚不由暗自歎息,如此說來也不好刨根問底地追問什麽了。其實他對那位大帥楚休紅的生平頗有興趣,也一直想知道此人結局如何。這個人曾經名滿天下,又毫無聲息地隱沒在時間的長河中,蔣夫人雖然與他不熟,至少還聽到過這名字,再過些年,大概連這名字都不會有人知道了。鄭司楚道:“那蔣夫人較為熟悉的是哪些武人?”

蔣夫人抬起頭道:“帝國先前有龍虎二將,以及武侯最為出名,其中武侯便是天下少有的笛技名手。不過我見的人裏,武侯的奏笛隻可稱為第三,還有……還有前朝的帝君,做太子時就是天下少有的奏笛高手。”

武侯,帝君,太子。這些名詞現在已經根本聽不到了,一邊石琴仙咳嗽了兩聲,想必覺得蔣夫人說得有點越出邊際。蔣夫人也一下回過神來,微笑道:“鄭公子,奏笛亦是因人而異,多加練習便有進益。鄭公子若有興,不妨為小婦人吹奏一曲,可好?”

若是平時,鄭司楚定然不肯。但此時他對這個老婦有點莫名的好感,他從懷裏摸出鐵笛笑道:“蔣夫人,那我就獻醜了,請不要見笑,我剛學會幾段呢。”

他現在吹得最熟的便是那支《秋風謠》,便湊到唇邊吹了起來。他吹起來手法遠沒程迪文純熟,好在《秋風謠》曲調很簡單,他又吹過幾遍,總算沒有什麽紕漏。一曲吹罷,他放下笛子,正想聽聽蔣夫人有什麽話,一眼卻見邊上的石琴仙眼中有點譏嘲之意,臉上不由微微一紅,心知自己真是在獻醜了。石琴仙跟隨蔣夫人多年,又以“琴仙”為名,多半也是個音律高手,自己這點三腳貓的奏笛之技當真不入他的法眼,便道:“蔣夫人,見笑了。”

蔣夫人笑了笑道:“真不錯。不過,鄭公子,您大概疏於練習吧?”

蔣夫人說得客氣,但鄭司楚更覺不好意思,幹笑一下道:“以前雖然會一點,可是一直沒有多練,也就是最近才練了練。”

蔣夫人歎了口氣道:“那也難怪。我隻是奇怪,鄭公子您的手法甚是生疏,但這曲《國之殤》中卻大有英氣,小婦人已很多年未曾聽得了。”

鄭司楚怔了怔,道:“《國之殤》?這曲子是叫《秋風謠》啊。”

蔣夫人也怔了怔,反問道:“是叫《秋風謠》了?”她想了想,笑道:“是了,定然被改了。這曲子犯忌,我都忘了。”

樂曲都會犯忌,鄭司楚不由大感詫異,問道:“這曲子有什麽不妥麽?”

“其實也沒什麽不妥,不過此曲本是帝國軍軍歌,流傳極廣,共和後自然不能唱了,所以被改成這個名字。”

原來是軍歌啊。鄭司楚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麽吹出來會有如此的殺伐之氣。他本以為是自己手法拙劣,沒想到其實是這曲子應有之相。也許是因為自己一直在軍中,與這支樂曲有點天然契合,所以自然而然地吹奏出本應有的曲風來。這時蔣夫人又道:“鄭公子,您對奏笛其實甚有天份,若是有興趣,常來舍下坐坐,小婦人雖然不擅吹笛,但也有些心得。”

鄭司楚聽得蔣夫人說自己對吹笛甚有天份,不由大為興奮,道:“是麽?蔣夫人,您說我能超過迪文麽?”

蔣夫人怔了怔,又微笑道:“各有因緣。程公子對奏笛一道,實是不世出的天才,不過鄭公子也甚是不俗。假如勤加練習,我想應該不下於程公子。”

雖然蔣夫人說得宛轉,但鄭司楚還是聽得出來,自己在吹笛上實是不可能超過程迪文了。以前他一直有點不服,但蔣夫人都這麽說,他總算死了在吹笛上也要超過程迪文的心。他笑道:“多謝蔣夫人青眼有加。若是有空,在下定然前來請教。”術業有專攻,自己雖然在兵法弓馬上遠遠超過程迪文,但程迪文終究有一樣本事自己是望塵莫及的,也算公平。

這時石琴仙突然眉頭一皺,小聲道:“夫人,程公子好像又遇到點麻煩。”他耳力極聰,已聽得屋中的合奏又有點不協。蔣夫人也聽出來了,淡淡一笑道:“鄭公子,對不住,小婦人又要去聽聽。”

“蔣夫人請。”

看著石琴仙扶著蔣夫人走回屋中,鄭司楚心中隻是不住轉念著:“原來是軍歌,原來那是帝國軍的軍歌啊。”

這曲子改成《秋風謠》後就隻剩下淒楚,卻總有種說不出的悲壯。就仿佛寶刀沉埋已久,成了一團鏽鐵,但一旦磨礪過後,便又鋒芒畢露。蕭舜華說過,未來隻在自己的手中,而鄭司楚也似乎隱約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他仰頭望著天空,默默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