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知我心憂5
第49章 知我心憂5
齊亮鬆了口氣。不會連珠箭不算什麽,整個衝鋒弓隊會連珠箭的恐怕也不過三四個人,百夫長裏大概隻有王離一人才會。與其受不住王離的激,勉強射箭出醜,不如忍一時之氣為好。他見陸明夷回來,忙接上前道:“明夷,不用多想了,不會連珠箭算不得什麽。”
陸明夷扭頭又看了看王離,小聲道:“不過王將軍的這種箭法當然了得。”
齊亮道:“是啊。王將軍弓馬槍三絕,不過他的槍術也承認敗給你了,一換一罷了,反正你的騎術不會比他差。”
陸明夷年紀雖小,騎術卻大為精絕,在畢煒與薛庭軒落馬之際,能一把撈起畢煒遁走,這等騎術王離縱然不輸,也定不能過之。如此看來,陸明夷並不占下風。而從年紀上看,陸明夷要小得多,前程遠大,王離現在年富力強,但十幾年後陸明夷仍在壯年,王離卻將衰老了。不說別的,光是耗下去,王離遲早都要甘拜下風。
陸明夷卻顯然沒有那麽看得開。他的臉色略略有些陰沉,道:“不過王將軍箭術的確遠過於我,這一點也不能不承認。”
齊亮道:“那是當然。隻是真打起來,哪容得你在戰場上跑個花出來,再好整以暇地連連發箭?他也是華而不實的花架子罷了。”
陸明夷道:“不能這般說。如果練成了連發的手法,的確大為有用。”
這一天訓練完了,洗過澡吃罷了飯,一幹士兵在營房歇息。軍中可供消遣的也不多,而共和軍也嚴禁賭博,因此天一黑下來,等營房關閉,上街玩耍的全都回來了,早早熄燈睡覺。齊亮也已睡下,打了個盹醒來後卻覺有些異樣,原來此起彼伏的鼾聲此時卻靜了許多,睜眼看去,卻見陸明夷的床上竟是空著。
陸明夷去哪裏了?齊亮怔了怔,摸黑披上了外套。他與陸明夷交情深厚,這個年紀輕輕的百夫長在他心目中便如弟弟一般,有時他半夜起來還給陸明夷蓋被子。現在這時候陸明夷居然不睡覺,到底出什麽事了?
走出營房,門口值夜的兩個士兵見齊亮出來,其中一個笑道:“阿亮,你也撒尿去啊?”
齊亮道:“你們見到陸將軍沒?”
那士兵道:“陸將軍已經出去有一會了。”
一般人熄燈後自不能外出,但上個廁所自是常事。可是上廁所也不會上半天的,齊亮更不放心,道:“你們辛苦,我上完了就回來。”
兵營裏白天喊聲如雷,到了晚上卻出奇地安靜。齊亮上完了廁所,卻不見有旁人,正在詫異,耳畔忽然聽得有“啪”的一聲,正是從靶場傳來的。他拴好褲子,從廁所窗口望去,隻見靶場上影影綽綽有個人。
是陸明夷?齊亮不由一怔。深更半夜的,陸明夷還在靶場做什麽?他摸黑走去,剛到靶場口,卻見月光下正是陸明夷。他握著長弓,手中拿著幾支箭,極快地開弓放箭。
他是在練連珠箭!
雖然陸明夷的動作仍有些生澀,但拉弓搭箭之間,銜接得相當快捷,比旁人已快了許多。盡管開弓放箭的動作十分單調,可是陸明夷卻如果一尊石像般,幾乎以一種固執的神情在拉著弓,放著箭。齊亮看得呆了,他見陸明夷練了一陣,擦擦汗便去將射出的箭取回時,脫口道:“明夷!”
陸明夷聽得齊亮的聲音,扭過頭道:“阿亮,你怎麽過來了?”
齊亮道:“我見你沒在床上,還不知發生什麽事了。現在你還要練箭啊?”
陸明夷笑了笑道:“王將軍三絕,那也是他練出來的,我不信我就練不成。你別擔心,我也不會練得太晚,每天抽時間多練一陣,遲早也能有這一手。”
齊亮歎了口氣道:“明夷,我真不懂你為什麽要那麽拚命。連珠箭本來就是必須的,不練也沒什麽,你的箭術已經算不錯了。”
陸明夷把箭搭上弓,一邊練著一邊道:“如果我是常人,當然不練沒什麽,隻是我不能丟了我父親的一世英名。”
齊亮不由一怔道:“你父親?他不是早去世了麽?”
陸明夷點了點頭道:“是啊。他曾是天下傳頌的名將,不過有朝一日我定能超過父親。”
齊亮更是摸不著頭腦。共和國名將裏,他從來沒聽過有個姓陸的,何況如果陸明夷的父親是名將,怎麽至於混成現在這等地步,連個百夫長都是搏命救了畢煒才掙到的。他遲疑著道:“令尊大人……他到底是誰啊?”
陸明夷手一顫,兩支箭已極快地射了出去,第三支箭慢了慢。他歎了口氣,道:“家父諱經漁。”
陸經漁!齊亮更是呆住了。陸經漁這名字也不算太有名,不過在軍中算是如雷灌耳,因為傳說那是大帥丁亨利的師父。隻是連丁亨利的名字現在都已經不能說了,這個陸經漁當然提的人不會太多,事實上當時提起陸經漁的人就並不算太多,因為據說陸經漁是舊帝國的將領,一些老人仍能記得他。可不管怎麽說,那是丁亨利的師父,這個身份就足以令人驚異了,更讓人驚訝的是陸明夷居然說這個陸經漁是他父親!齊亮期期艾艾地道:“真……真有這個人?”
陸明夷放下弓,抬頭仰望著天空道:“其實我沒見過父親,我是他的遺腹子。不過,我媽跟我說過,父親是一個曾經讓世人仰望的英雄。”
他見齊亮目瞪口呆的樣子,有些不悅地道:“阿亮,你以為我在吹牛麽?”
齊亮道:“不……不是,隻是我記得老人說陸經漁是很久以前的人了,丁大帥都已經那麽大年紀。”
陸明夷笑了笑道:“父親結婚很晚。其實丁大帥結婚不也晚,他的孩子現在就算活著,也不過沒幾歲。”
齊亮點了點頭。照這樣算倒也可以理解,要是陸經漁結婚比丁亨利還晚,他的兒子的確也應該是陸經漁這點年紀吧。隻是這個朝夕相處的同伴居然有這等身份,實在讓他想像不到,怪不得陸明夷年紀輕輕就頗有大將之風,也許正是陸經漁的血脈關係。他道:“陸經漁……令尊大人……明夷,你和丁大帥是師兄弟的話,他難道一直不知道麽?”
陸明夷的臉沉了下來,低聲道:“隻怕沒人知道的。父親當初戰死在墜星原,連這件事知道的人都不多了。”
因為陸經漁是舊帝國的忠臣吧。齊亮想著,他倒也在老人嘴裏聽到過這些名字。文侯,武侯,陸經漁,沈西平,還有就是那個曾經名震天下的楚帥。這些人的名字現在都已漸漸為人淡忘,以至於讓人覺得那是很久以前的古人,全然忘了其實不過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罷了,連畢煒都曾是舊帝國的軍官,也許就曾經做過陸經漁的屬下吧。陸明夷的父親是個帝國的不世名將,在共和國當然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怪不得他從來不提。
齊亮看了看陸經漁的側臉。陸經漁的麵容並不如何惹人注目,但也許是因為知道他父親是一個如此了不起人物的緣故,在月光下看來,他的臉都似在灼灼放光。齊亮小聲道:“怪不得你的槍術如此高明,是令尊大人的遺法吧?”
陸明夷點了點頭。他的手仍然在重複著開弓放箭這幾個動作,但話音卻十分平靜,毫不間斷。他道:“家父的槍法,師承當年的天下第一槍武昭。可惜我沒能受他老人家親身指點,隻能憑自己練習,所以我要在衝鋒弓隊裏。其實,王將軍對我大不服氣,定然是我的血脈讓他感到了害怕!”
齊亮險些要笑出聲來。這話陸明夷未免太一廂情願了,王離又不會算命,定然猜不到陸明夷的父親是誰。與其說是王離害怕陸明夷的血脈,勿寧說陸明夷本身的勢頭讓王離驚心。也許在號稱三絕的王離心中,陸明夷這個少年人是平生遇到過的最大的威脅,隨時都會後來居上吧。不過這一點就算齊亮也看得出來,王離頂多是個戰將,但陸明夷卻將是個震驚天下的帥才。
上天對我當真不薄,讓我成為他的朋友。
齊亮心頭忽然一陣激動,道:“明夷,我來幫你拾箭吧,你接著練。”
陸明夷卻有些遲疑地道:“你不去歇息麽?”
齊亮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明夷,你我是什麽關係?你早點練成連珠箭,讓王離知道陸大將軍的兒子,同樣是個世上最了不起的將軍。”
陸明夷的眼裏也閃爍了一下,點了點頭道:“阿亮,多謝你。”
“謝什麽。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總要幹點什麽名堂出來。”齊亮微微笑著,深夜的月光下,他那張平庸的臉此時也渙發出異樣的光芒,“隻要我活著一天,我就會跟著你,一直向前衝!”
陸明夷沒再說什麽,隻是重重點了點頭,手一抖,兩枝箭又急快地射了出去。這兩箭射得極是流暢,直如一道水波傾下,兩箭一前一後,幾乎同時射中了十幾步外的箭靶。等他剛射出,齊亮已急急將幾枝箭拿了回來,輕聲道:“好箭法!才一晚上你就練到如此,要練成連珠箭想來也不遠了。”
離王離那種連珠箭還有不小的距離。但陸明夷也知道,王離盡管有不少地方高過自己,但自己也有王離所沒有的,就是未來。
月光下,他仰起頭,看著天空。月光如水,月色如刀,靜謐安祥。但這個少年的心裏卻如同有滔天巨浪翻起,即使他現在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軍官。
亂世出英雄。現在這個世界太平靜了,所以像海一樣翻起波濤來吧。陸明夷想著。當聽到又要出兵的消息,他心中實是比誰都興奮,盡管不少人也在咒罵。他甚至希望,敵人能越強越好,因為挫折對於他來說也是最好的老師。事實上,那個名叫薛庭軒的五德營大帥應該不會讓自己失望。
如果上天有靈,他會去祈禱薛庭軒能夠成為勝者。對手是一塊磨刀石,隻有這等不世出的敵手,才能磨礪出一口上決浮雲,下徹九泉的寶刀來。當然這樣的祈禱不可能讓別人知道,就算齊亮也不能,可是他仍然會在心底這樣想。
寶刀所斬,當是不世英豪之首,否則寶刀有靈的話都會哭泣。薛庭軒,你也盡快翻起滔天巨浪,成為不世英豪吧。
如果你是這樣的人,那麽這一次共和國的三上將在你麵前仍將铩羽而歸。
西原的薛庭軒,你聽到了我的期待麽?我會讓你羽翼豐滿,直到有一天,你會匍伏在我的腳下,乞求我的饒恕。
那些已經逝去的、尚存於世的、即將到來的英豪,你們聽到了嗎?聽到我這踏出的第一步嗎?
世界,你聽到了我心跳的聲音嗎?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