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黑眚槍1

第35章 黑眚槍1

雖然隻是槍頭包著白堊粉的練習槍,但齊亮周身上下斑斑點點,幾乎要被塗遍了。接連中了十幾槍,就算是棉布槍頭還是有點受不了。另一邊的騎士也帶轉馬,揭開護麵笑道:“阿亮,你的槍法也有長進啊。”

那是陸明夷,在他的左肩上也有一點白。齊亮晃晃悠悠地從馬上跳下,苦著臉道:“也隻能刺中你一下而已。”不過話語裏也真有點得意。陸明夷年紀雖輕,卻已是人才濟濟的衝鋒弓隊裏公認的槍術好手,縱然不是頂尖,也是數一數二了,練習時能刺中他一槍的,同樣已算得上好手。齊亮雖然和陸明夷交情深厚,可練習時陸明夷從不放水,所以也從未能夠刺中他過。這回見自己也能刺中陸明夷左肩一次,齊亮自是大為得意。

陸明夷也坐馬上跳下來,牽著馬過來道:“阿亮,先去洗個澡吧。”

齊亮的脖子裏都有白堊粉,被汗沾住了,大是難受,現在最想的確實是洗個澡。以前同是士卒,隻能等大家訓練完了一同洗,不過現在陸明夷已經升為百夫長,而衝鋒弓隊一共隻有五百人,百夫長也隻有五個,陸明夷雖居五百夫長之末,在衝鋒弓隊裏算得上是隊長洪修光以下的第六號人物了,提前去洗個澡已不成問題。不過齊亮看了看周圍,搖了搖頭,小聲道:“明夷,還是等大家練完了一塊兒去吧。”

陸明夷年紀最小,這一次因為在戰場上救了畢煒將軍,才得以升任百夫長。西原一戰,衝鋒弓隊損失慘重,右隊長商君廣也陣亡,補充進來的人與他大多不熟。能補入衝鋒弓隊的,多半是老兵,見百夫長居然如此年輕,知道的說他憑本事賺來,不知道的隻怕背地裏會有閑話。而陸明夷的年紀也的確太小了,對這些人際之事尚不熟悉,先去洗澡當然隻是件小事,別人也說不了什麽,卻有不與屬下同甘共苦之嫌。齊亮雖然年紀比他大不了幾歲,當兵卻要多好幾年,當初見長官吃苦在後,享樂在前,肚裏也會暗罵,推己及人,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陸明夷略略一怔,卻也明白了齊亮的意思,點點頭,大聲道:“諸位兄弟,大家加緊練吧,練完了就好歇息。”

他們已練過了一趟,把馬拴好後坐在一邊看士兵練習。衝鋒弓隊的訓練自然主要是弓術,但既要衝鋒,當然不能隻憑弓箭,槍術也很看重。齊亮看著場上一隊隊交替廝殺,忽然輕聲歎道:“明夷,叛軍那個一隻手殘廢的元帥槍術好厲害。”

西原一戰,畢煒與叛軍總帥薛庭軒比槍,他們全都看在眼裏。畢煒的槍術相當了得,他們也知道,不知道的卻是那薛庭軒的本事。薛庭軒年紀比他們大不了多少,而且一手已廢,還能身懷如此神奇的槍法,他們雖然意外,卻也沒有吃驚,吃驚的是薛庭軒竟然能馭使鷹隼在陣上助攻。陸明夷也低聲歎道:“天下奇才異能之士,確實極多,那個薛庭軒當真不是等閑之輩。”

齊亮笑了笑道:“姓薛的是厲害,不過明夷你能在他槍下救出畢將軍,他也無奈你何,看來你比他更厲害。”

陸明夷搖了搖頭道:“戰場上,可不是槍術決定一切的,不然胡將軍也不會成為第五上將了。”

第五上將胡繼棠,與那薛庭軒一般,也是一手已廢。不過胡繼棠沒能練成單手槍法,連騎馬都難,隻是這並無損於他的名將聲威。畢竟,名將更重要的並不是匹夫之勇,而是運籌帷幄,指揮千軍萬馬的能力。齊亮也明白這道理,隻是陸明夷剛升任百夫長,就算他有不輸於薛庭軒的兵法,現在也沒顯現出來。他道:“俗話說槍為百兵之王,這話當真不假,軍中十成裏倒有九成使槍。”

陸明夷道:“其實這也不奇怪,槍做起來最為簡易,實在不行了,一個木柄削尖了都能當槍使,軍中當然用槍的最多了。要是隻會用刀,萬一臨陣時刀壞了,就等如廢人。”

齊亮怔了怔,笑道:“你一說也說破了這道理。也正因為使槍的人多,所以槍法最為多變吧。世上事都這樣,一環扣一環,不說破時覺得大為神秘,說破了便一錢不值。”

他們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邊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陸將軍,有沒有興趣玩兩手?”

說話的是衝鋒弓隊第二百人隊百夫長王離。西原一戰,衝鋒弓隊損失慘重,原先的五個百夫長中戰死了三個,現在補充上來的三個百夫長裏,有兩個本來亦是軍官,就陸明夷一個大頭兵,一步登天連跳了兩級,直接升任百夫長。王離已經在衝鋒弓隊做了數年百夫長了,這次戰後仍是原位不動,他性情偏狹,對陸明夷這種越級提升大為不忿,這話說得也有點陰陽怪氣。陸明夷卻不怠慢,站起來行了一禮道:“王將軍,我剛把馬匹牽回去呢。”

現在陸明夷和王離是平級,頂多是隊列序號有點不同罷了,陸明夷不願上馬比試,王離也不好堅持。他笑了笑,走到陸明夷邊上坐下,道:“陸將軍,聽說畢將軍本來有心要調你進親兵隊,結果你仍願留在隊裏?”

畢煒是一軍主帥,做他的親兵大有好處,上陣時跟隨主帥,比旁人自是安全得多,而升遷起來也是因為跟著主帥,要快很多。陸明夷淡淡一笑道:“我是自知不是這塊料罷了。”

王離撇了撇嘴。在王離看來,陸明夷這種表示無非是討好畢將軍罷了,以示願留在第一線,實在虛偽之至。他道:“衝鋒弓隊,戰必衝鋒。陸將軍,您的槍法的確了得,是不是擔心把我打落馬下,讓我下不來台啊?”

這話已是在挑釁了。陸明夷的嘴角也微微一抽,卻馬上笑道:“豈敢豈敢,我是怕我被王將軍您一槍捅下來。”

王離看著陸明夷。這個年輕的同僚竟是出乎意料的沉穩,也不受激,讓他多少有點意外。他打了個哈哈道:“陸將軍真是說笑話了。”

場中,有兩個士兵正在纏鬥。這個照麵兩匹馬已在纏在一處,馬頭碰馬尾地繞成了一圈。實戰中把這種情形叫作推磨,最為凶險,因為兩人相隔極近,一時也分拆不開,肯定以一人被刺落馬或兩人同時落馬為結局。不過在練習中因為用的是白堊槍,這兩個士兵力量也不大,紮上去不痛,所以兩柄槍你來我往,倒是打得熱鬧。王離長了長身,淡淡道:“陸將軍,您的部下可當真了得啊。”

陸明夷自然聽得出王離話中的譏諷之意,但這兩個士兵的槍法實在乏善可陳,甚至可以說是可笑,他也沒辦法反駁。正在想著該如何回答,王離忽然一招手,他的坐騎飛跑過來,剛到他身邊,王離的手一搭馬鞍,人輕飄飄躍起,跳上了馬背。馬鞍邊本就掛著一杆白木槍,他握槍在手,猛一催馬,這馬如利箭般衝出,眨眼便到了那兩個士兵近前。

當王離衝出時,齊亮吃了一驚,剛“啊”了一聲,王離的白堊槍已然探出。槍在手中滾動,說時遲,那時快,“啪”一聲,他的白堊槍槍頭正壓在那兩個士兵正交在一處的槍頭上。這一招出手,陸明夷也不由吃了一驚,輕叫道:“敗槍勢!”

敗槍勢,是槍法大忌,就是一槍的槍頭被另一槍壓住。槍頭並不大,要在交戰中壓住對方的槍頭,實是極難之事,但一旦被壓住,這一方也就基本上沒有回天之力了,除非能比對手的槍法遠遠高明。不過假如槍法遠高於對手,又定然不會讓對手施出敗槍勢來,所以敗槍勢又被稱為絕槍。王離在一瞬間能使出敗槍勢,縱然這是在練習中,而且那兩個士兵的槍術實在不算高明,可他能一槍壓住兩個槍頭,時間拿捏之準,實在令人駭然。

這是給我下的挑戰書啊!陸明夷想著。王離拚命想向自己挑戰,定然是想讓大出了一次風頭的自己出醜,而看他的槍法,他也的確有這個本事。如果單論槍法,王離不會比自己弱。

那兩個士兵的槍頭被王離壓住,兩杆白堊槍同時槍頭著地,在地麵上點了兩個白點。他們抽回槍來,臉上已有些泛紅。不過醜也出了,讓他們出醜的又是個百夫長,作為士兵他們當然說不出什麽來。他們向王離行了一禮,正待退下,王離忽然道:“兩位兄弟,你們一塊兒上,陪我玩玩吧。”

那兩個士兵怔了怔。一對二,在練習時當然也不是沒有,不過若不是私交極好的好友,就是師長教導弟子,軍中練習卻甚少有這種情形出現,因為那已是種侮辱。其中一個士兵脹紅了臉道:“王將軍,我怕……”

“怕傷了我麽?上了戰場,人家可不會跟你一對一的。來吧,你們從左右同時過來,隻消擊中我一次就算你們贏了。”

這話已說得滿了。這兩個士兵槍術雖然不高,卻也不是門外漢,以二對一,如果連一槍都刺不中,連他們自己都不信,何況王離還讓他們從前後齊來。那兩個士兵顯然有點惱怒,雖然不敢形於色,卻也不推辭,隻是道:“王將軍,得罪了。”說罷帶著馬向一左一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