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追擊千裏2

第2章 追擊千裏2

商君廣回頭看了看身後。黃塵揚起,約摸還在十餘裏地以外。

看來大部隊趕上來還要大半個時辰。他看了看正聚集聽命的那些衝鋒弓手,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說話。正想著,副隊長洪修光打馬過來,道:“老商,下令分頭搜索吧。”

洪修光是他副手,兩人交情莫逆,向來無話不說。商君廣見他過來,又看了看周圍,小聲道:“老洪,你說,我們真要將大帥格殺勿論?”

洪修光一怔,道:“你難道想放他一條生路?”丁亨利是這些共和軍人極為景仰的人,受命前來追殺,一百個裏至少也有七八十個不樂意,可是就算再不樂意,把這話明說出來卻也沒有一個。

商君廣沉吟了一下,道:“大帥為國鞠躬盡瘁,看他落到這樣的地步,我實在有些不忍……”

他話還未說完,洪修光忽地將手一伸,喝道:“來人!”他一聲令下,幾個衝鋒弓手已快馬過來,道:“洪隊長。”

“你們看好商隊長,他舊疾忽發,不能成行,餘者四散搜索,發現叛賊蹤跡,立刻施放信號。”

他令下如山,那些衝鋒弓手答應一聲,四下散開。商君廣根本沒想到他會這樣,驚得目瞪口呆,道:“老洪,你……”

洪修光皺起了眉頭,眼裏帶著絲痛楚,低聲道:“別怪我。畢將軍交待過我,你若有心要放大帥逃生,讓我連你也格殺勿論。”

這話當真如一個晴天霹靂。衝鋒弓隊是畢煒親兵中的親兵,每個人都極受信任,可商君廣也沒想到這個平時無話不說的好兄弟居然還受過這等密令。他頹然道:“那你就要格殺勿論了?”

洪修光眼中痛楚之色更深,道:“別說這話了。”他掃了一眼周圍看著商君廣那五人,沉聲道:“商隊長不過稍事休息而已,知道麽?”

那五人在馬上齊聲道:“是。商隊長與我等上下一心,決無二意。”

商君廣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麽。洪修光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想看大帥落得這般一個下場,隻是軍人以服從為天職,那也是他的命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之下,商君廣更覺難受。其實他雖然景仰丁亨利,但要自己豁出性命去保護他,那也是做不到的。他傷心的隻是洪修光這個有著過命交情的副手居然也會背叛自己,雖然洪修光其實也是好意。他歎了口氣,道:“你看著辦吧。”

這時,突然從北邊有一道亮光衝天而起,“啪”一聲在空中炸開。

這是衝鋒弓隊身邊帶的信號彈。洪修光猛一抬頭,失聲道:“找到了!”可是他的聲音中卻沒半分高興。商君廣苦笑了一下,道:“老洪,你還不去麽?”

洪修光猶豫了一下,道:“老商,請你別怪我了。假如畢將軍找的是你的話,你會這麽做麽?”

商君廣一怔。洪修光的問話讓他回答不上來,假如自己與洪修光換過來,畢煒事先是命令自己監視洪修光異動,那自己會不會也這樣做?

會的吧。他覺得自己的心也似在淌血。令行禁止,雖誤亦行。無論如何,命令總是命令。他低聲道:“老洪,別的我也不求你,隻求你讓大帥死得痛快些。”

洪修光似乎不敢麵對商君廣的目光。他點了點頭,道:“身不由己,保重。”轉身打馬向信號起來處奔去。

也許,該考慮退伍的事了。看著洪修光的背影,商君廣默默地想著。

衝鋒弓隊在畢煒軍中待遇最高,訓練也最好,個個都是千挑百選的精兵強將,弓馬嫻熟,等洪修光趕到,已經有三四十個都圍在那裏。見洪修光打馬過來,一個什長上前道:“洪隊長,追到了。”

這些人圍著了一個半月形,當中橫著匹死馬,身上中了幾箭,後麵的一叢短樹後顯然有人。洪修光暗自歎息,揚聲道:“出來吧,你們跑不了了。”

在這裏失了馬匹,哪裏還跑得掉?想到叱咜風雲的大帥竟然落得如此狼狽,洪修光心中也不禁黯然。但他話音剛落,樹叢中忽地一箭射出,隻是這一箭既無準頭,也無力量,離得丈許遠便斜斜插在了地上。洪修光毫無怒意,反倒更增惻然,道:“大帥,兵臨絕境,你還是出來吧,否則,我們便要放箭了。”

除了這一叢短樹,周圍空空蕩蕩,連躲的地方都沒有。那裏有個人忽然高聲叫道:“你們要放便放,少說廢話!”

一聽這聲音,洪修光不由一怔。這聲音十分清脆,看樣子隻是個少年。他呆了呆,喝道:“大帥,您向來愛兵如子,難道忍心看著這些追隨你的人枉送性命麽?”

丁亨利領兵,對士兵極為體恤,他的口碑在軍中也極好。雖說受畢煒之命可以格殺勿論,可是要他放箭射殺丁亨利,他實在做不出來,便想以話語激他出來。他話音剛落,樹叢後那少年哼了一聲,叫道:“姐夫才不會害人的。你們這些走狗快放箭吧,給老子一個痛快,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洪修光越聽越是不對。丁亨利那是何等人物,哪裏是事到臨頭躲在樹叢後一聲不吭,隻叫這少年回話的?聽口氣,這少年是丁亨利妻弟。丁亨利素來剛正不阿,從不援引私人,他的妻弟年紀又小,洪修光也不知那是何許人也。他手一揚,道:“拔刀,上前!”

這裏已有三四十個人,得令之下,都將衝鋒弓背到背上,拔出腰刀向前衝去。這等強兵衝鋒,聲勢極是駭人,如果用上衝鋒弓,前麵便是石頭也要被射得跟個刺蝟一般。現在他們棄弓用刀,也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有十餘人衝過了那樹叢。從樹叢裏雖然又飛出了兩箭,卻連一個人都沒傷到。

這一輪衝鋒疾如閃電,兩個衝在最前的士兵一到樹叢前,翻身從馬背一躍而下,撲入了樹叢裏。隻聽得一兩聲驚叫,有個士兵驚叫道:“大帥不在這裏!”

他們動作迅捷,出手又狠,已將樹叢後的人擒住。等拖出來,洪修光才知道原來隻有兩個,其中一個肩頭還中了一箭,另一個便是那麵帶稚氣的少年。這少年頭上包著個紮巾,頗有英氣,在那士兵掌下根本動彈不得,卻仍在拚命掙紮,沒口子大罵,盡是“走狗”之類。洪修光心中惱怒,打馬上前,喝道:“丁亨利到哪裏去了?”

那少年扭頭瞪著他,猛地向他吐了口唾沫。隻是洪修光人在馬上,那少年個頭又矮,根本吐不到他。少年掙了兩下,見掙不脫,罵道:“你們是抓不到姐夫的,要殺就殺我吧!”

看著這個倔強的少年,洪修光的怒氣卻不知為何消了。他淡淡對抓著那少年的士兵道:“你們把這兩人殺了。”扭頭對旁人道:“是誰沒看清就放信號?”

本來是說好找到了丁亨利這才放出信號,沒想到有人看都沒看清就先放了,簡直是有意誤傳。旁人看到信號都向這裏集中,丁亨利就有時間逃遁了。還沒等那放信號的人出來,西南邊忽地又有一點亮光升上天際,“啪”一聲炸開。他身子一凜,顧不得再去追究,叫道:“快過去!”

那少年見信號的方向,忽地大哭道:“你們抓不住姐夫的!”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地掙脫了抓住他的那士兵,向洪修光衝來。那士兵搶步上前,一腿掃去,將這少年踢翻在地,喝道:“別叫了!”話雖凶,聲音裏卻有點顫抖。

此時那些士兵見到信號都已追了過去,生怕趕到晚了,分不到功勞。有一個見那士兵對這少年毫無辦法,笑道:“老陸,看來你隻能立這功勞了。”

那姓陸的士兵其實年紀極輕,比那少年大不了幾歲。他沉著臉,喝道:“走你們的吧,我馬上就來。”伸手從腰間拔出刀來向那少年走去。少年見他手中的刀子,眼中也有些懼意,卻抿著嘴罵道:“你殺吧,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那士兵站在少年跟前,不知為何有些遲疑。他盯著這少年,眼睛卻似乎在瞟著一邊。邊上那士兵見他遲遲不動,伸手拔出腰刀道:“明夷,幹掉他,我們追吧。”

他剛要上前,那個叫陸明夷的少年士兵忽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道:“阿亮。”

阿亮被他一拉,怔了怔,道:“怎麽?”

“放了他吧。”

雖然此時周圍沒人了,但陸明夷這話仍然說得很輕。阿亮看了看他,似乎有點不認識這個同一伍的隊友了。但遲疑了一下,他忽然收好刀,歎道:“好吧。”

雖然與他們這兩個位列最下層的士兵從沒打過照麵,但大帥在軍中一向風評不錯。大帥落到現在這種下場,在他們心目中,實有種說不出來的感慨。眼前這少年是大帥的妻弟,又如此維護大帥,要殺了這少年,他們終究有些不忍。陸明夷見他答應了,不由舒了口氣,道:“阿亮,多謝你了,回去我請你喝酒。”

阿亮也笑了笑,道:“自家兄弟,客氣什麽。”他看了看四周,道:“那小子跑得真快,現在都沒影了。算了,這功勞看來注定不是我們的。”

此時少年明明就在他麵前,他卻視而不見,轉身便要去帶馬。陸明夷也轉過身去正要走,忽然扔過一個水囊道:“北邊沒人,往北走吧。”

少年先還是怔怔地不知所以,見他們真個要走了,眼裏忽地流下淚水來。他揀起了水囊,轉身向北而去,消失在了暮色中。

……

當號角響起來的時候,鄭司楚正半躺在榻上看著一部的《十七年戰史》。共和國雖然成立已有十九年了,但這個國家究竟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卻一直沒有詳細而明確的記載。

他正翻著,程迪文忽然挑簾進來,叫道:“司楚,前鋒回來了!”

鄭司楚放下了手中的書,眼裏閃過一絲痛楚,道:“大帥呢?”

“衝鋒弓隊帶回了他的首級。”他說得有些遲疑,眼裏也有些哀傷,“畢將軍正率隊迎接,你不去麽?”

“不去了。我隻是個校尉,這些事就讓他們那些大將做去吧。”

鄭司楚現在的軍銜是校尉。雖然軍銜不算高,但軍職是行軍參謀,有權列席軍機會議,也算中級將領了。前兩年程迪文與他都參與了圍剿盤踞在朗月省的叛軍之戰,在那一戰中鄭司楚曾大放異彩,戰後得到二等共和勳章。可是也自從那一戰後,鄭司楚一下變得沉默寡言,對什麽都提不起勁了。程迪文歎了口氣,道:“那我也不去了,畢將軍想必也不會來難為我們。”

大帥在軍中威望極高,軍中中高級將領有三分之一都曾是他的直係下屬。程迪文當初隨父親拜會過他,對這個平易近人的大帥極是崇敬。現在大帥被斬首而歸,縱然事不關己,他心裏也不好受。他拿起鄭司楚的書,道:“你看什麽呢?”一見封皮上幾個字,吃了一驚道:“這書不是還在修麽?你哪裏搞來的?”

“這是第一版。”

這部《十七年戰史》是國史館奉命撰寫的《建國史》中的一卷。承平修史,這是曆來的傳統。國史館雖然從共和十年就成立了,但八年後才算修成初稿。不過《建國史》一成,大統製審閱時發現書中有許多地方立場有誤,責令毀版重修,初印的一千部《十七年戰史》也付之一炬,使得《建國史》上市的時間推遲到了明年年初。聽得是第一版的,程迪文笑了笑,道:“你是從老伯那裏順來的吧?”

鄭司楚的父親鄭昭是共和國國務卿,主管政事。《建國史》修成,是共和國的一件大事,鄭昭那裏當然會第一時間得到。鄭司楚從程迪文手裏拿了過來放進懷裏,道:“你可別傳出去,父親還不知道我拿了他的書呢。”

程迪文見了這書,心癢癢的想翻,隻是被鄭司楚拿了回去。他道:“書裏有什麽啊?以至於要毀版重修。”他和鄭司楚同齡,今年也不過二十,正在年輕好事之時。如果不是出了這種毀版重修之事,他根本不會對這種書有興趣。

鄭司楚笑了笑,道:“我看到現在,也沒看出什麽來,可能是當中有幾處提到了前朝帝國與我軍協同抗擊蛇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