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網之漏4

第18章 天網之漏4

薛庭軒將頭還停著那蒼鶻。他伸指在蒼鶻腳上輕輕一彈,道:“風刀,去吧。”蒼鶻忽地直直飛起,在空中不住盤旋。他扣上護麵,高聲道:“畢煒,五德營大帥,獨臂槍薛庭軒有禮。”

畢煒領兵這麽多年,卻也沒什麽外號。他看了看天空,暮色正暗,星月在天,草原上吹來的風也有寒意。他沉聲道:“火將畢煒,見過薛帥。”

很久以前,畢煒還是軍校生時,他與同期三個最受期許的同學合稱為“地火水風”四將。排名第一的地將名叫勞國基,死得最早,死時也僅僅是個百夫長,另三人雖然際遇各有不同,後來卻成為帝國地、火、水、風四相軍團中的三大都督。“火將”這個名號,還是他剛離開軍校時所得,後來就一直沒有這樣被人稱過。此時畢煒知道已是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些遙遠的記憶一時間都回到了心頭。雖然他因為多次改換門庭,被人稱為“牆頭草”、“三姓家奴”,可是他的心底也珍視著許久以前那一段時光。

那時的自己,意氣風發,以天下為己任,誓要掌握天下兵權,為萬世開太平。這些年來,我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多少?

草原上的風輕輕地從護麵縫隙間吹進來,帶著些青草的芳香,卻也帶著血腥氣。誰也看不到,護麵下,畢煒的眼裏已閃爍著一點淚光。

他也是槍法好手。雖然薛庭軒隻有一隻手可用,但他看得出這人持槍沉穩,出槍有力,是個極強的好手。縱是自己盛年,也未必會是他的對手,不要說現在這風燭殘年了。可現在殘餘共和軍的存亡可謂係於自己一身,他還從來沒有過一身擔當這許多人安危的感覺。以前的他看來,兵力隻是一個數字,隨著勝負而變化,可現在,這些士兵就像是他身體的一部份,每個人的目光都像是給他以力量。

我已經活得夠了,他們能逃出去,就逃吧。

他想著。這種念頭,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當洪修光先前說起商君廣要放丁亨利一馬時,他心裏還有些憤怒,現在卻覺得很能理解商君廣的感受。

丁帥,報應不爽,來得可真快,我隻不過比你多活了幾天而已。

他想著,雙腿一用力,戰馬立時衝了出去。

兩馬一個交錯,兩柄槍電光石火間相交,“當”一聲響。這第一槍還是試探性的,但畢煒仍然覺得渾身一震,虎口也在發麻。薛庭軒第一次與畢煒交手,一般不敢出盡全力,但兩槍相交,卻也讓他暗自吃驚。畢煒已是個六旬左右的老人,沒想到臂力居然還如此之大。不過想來也難怪,陳忠與他年紀相仿,論臂力,畢煒比陳忠還是差得遠。薛庭軒平時就常與陳忠練槍,這點力量也不算什麽,吃驚的隻是畢煒養尊處優,但槍法與力量並不下於年輕人。

他帶轉了馬,此時五德營一方已在歡呼起來。雖然剛才這個照麵並沒有分出勝負,可是士氣卻是五德營占了絕對上風。薛庭軒也知道自己放棄了一股作氣地全軍總攻,卻來與對方主將單挑實屬不智,可他實在無法抵禦心底的誘惑。

僅僅過了一招,薛庭軒已對畢煒的本領有了數。眼前這個老頭子到底不是易與之輩,自己要贏他隻怕很難。但薛庭軒卻沒有半點悔意。能與畢煒一對一地交戰,將這大敵挑與馬下,這是薛庭軒一直埋在心底的願望。

星楚,你的靈魂還在麽?附到我槍上來吧。他右手輕輕一晃,長槍在他右掌中像活了般滾動了半圈,掌心沁出的些微汗水讓皮膚與木柄貼得更緊。這把輕巧而堅韌的長槍還是父親親手製成的,用不了多久,畢煒的首級必將掛在槍杆上了。

他的雙腿一夾馬腹,座騎四蹄翻飛,立時又衝了出去。不論畢煒的槍法和力量有多強,他到底是一個老人,體力和反應定沒自己好,薛庭軒此時就已發現畢煒將馬帶轉的速度比自己要慢一些。

勝機就在於此!

他的馬衝出了數尺,畢煒才發動衝鋒。單挑時,馬匹疾馳時發出的力道遠遠大過立定時發出的,因此一半鬥人力,一半鬥的是馬力。

到底是年輕人。看到薛庭軒極快地衝過來,畢煒不由暗自讚歎了一聲。薛庭軒雖然一臂已廢,但這等槍術在共和軍裏也是屈指可數,何況此人足智多謀,布置得如此絲絲入扣。畢煒向不服人,但對這年輕人卻也有了三分佩服。對方趁自己立足未定極快地衝來,的確是對的……假如不是要對付自己的話。

護麵下,畢煒的嘴角已露出了一絲笑意。先發製人,在通常情形下都是對的,但並非絕對的真理。很久以前,畢煒還在帝國軍校學習時,槍術老師,號稱帝國第一槍的武昭老師就這般說過,如果能先發製人,就盡量搶到先手。如果對方實在太快,卻也並非就是死路一條,仍然有取勝之機,隻是勝機極微,要賭一下了。

現在,也正是要賭一下的時候。畢煒還記得武昭老師教這一手蟠蛇槍時說過,這種槍法其實是孤注一擲,是在弱勢危急時刻才能一用,占上風時並不值得用這等危險的槍法。畢煒這麽多年來,與人單挑的機會極少,這路蟠蛇槍更是從未用過,而這一次,不論勝負,多半也是平生最後一次了。

他左手抓住馬韁,槍杆靠在了左手的手背,握槍的右手卻向身後伸了伸,讓槍退後一點。這與二段寸手槍十分類似,但二段寸手槍是搶攻的招式,蟠蛇槍卻是防禦的槍法,定然不能先攻,要的正是對方先攻擊。

坐在馬背上,縱然戰馬狂奔時顛簸不定,但畢煒的目光卻如利針一般盯住了薛庭軒的槍尖。蟠蛇槍隻有一次出手的機會。因為蟠蛇槍一擊不中,說明對方的本領與自己相差實在太遠,已根本沒有勝機了,所以也隻需要一擊。這路蟠蛇槍在大多數時候都毫無用處,武昭老師對一般人並不傳授,唯有那些學有餘力的學生,武昭老師才會講一講。畢煒在軍校時是以名列前十位畢業,號稱“金刀十傑”中的佼佼者,武昭老師當初也是因為自己問起,萬一對方槍術太強,而且定要殺死自己時該怎麽辦,才講了這蟠蛇槍的。而武昭老師死時這薛庭軒還太小,知道蟠蛇槍的機會微乎其微。

快馬如飛,蹄聲如暴雨,兩匹馬的馬頭已經快要接觸在一起了。薛庭軒忽然一聲暴喝,人已離鞍而起,兩腿踩在馬蹬上直直站起,一槍猛地刺向畢煒前心。

這一槍快如閃電,直若天雷下擊。五德營一邊的人見大帥發出這一槍,同時暴雷也似地一聲好,而共和軍一邊卻有不少人都驚呼了一聲。他們都覺得這一槍如此凶猛,想要躲過的可能性已然極小,不少共和軍的士兵心裏已在不由自主地慶幸不是自己在對抗薛庭軒了。雖然畢煒死了,共和軍還是會全軍覆沒,可畢竟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

也就在歡呼和驚呼聲響起的同一刻,畢煒忽地一抬頭。護麵下,他的雙眼湛然發亮,而他的長槍忽地直刺出來。

薛庭軒一槍刺得快,畢煒這一槍回得也快。甚至,旁人還不曾清楚發生了什麽,卻聽“啪”一聲響,卻是薛庭軒的槍頭直彈了起來。那陣歡呼還不曾煞尾,許多五德營士兵便驚呼起來,而共和軍那邊的士兵正在驚呼,見此情形卻歡呼了起來。

懂點槍法的,便知這是敗槍勢。

槍是長兵,與刀劍之類的短兵不同,槍不能讓對方進門。一旦槍勢過老,再想刺中對手就必須抽回來再刺。可是交戰時對方正在向自己衝來,除非是兩人相距實在太遠,衝過來的速度足足慢了一倍,那才有可能做到收槍再刺。像現在這種情形,畢煒與薛庭軒的槍術在伯仲之間,並沒有絕對的優勢,薛庭軒的長槍被蕩開,已是中門大開,這個照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閃和求上天保佑了。

不論是誰,也不清楚剛才這電光石火間發生了什麽事,薛庭軒為什麽在大占上風之時槍尖突然被蕩開,成了敗槍勢,但薛庭軒自己卻很清楚。剛才這一槍,他剛刺出去,畢煒忽地將右手向前一送,長槍以畢煒的左手背為支架,猛地向薛庭軒的槍尖刺來。畢煒是後手,而這一槍又是有支點的,準確度遠遠超過隨手一刺。薛庭軒出槍雖快,卻還是被畢煒一槍刺中。兩把長槍的槍尖一交,畢煒的右手忽然向下壓去。他的長槍以左手為支點,靠槍尖部份隻有後麵部份的三分之一左右,這一壓之力等如大了三倍有餘。薛庭軒這一槍力量雖大,卻也抵不過三個畢煒的力量,登時被畢煒挑了起來。

這正是蟠蛇槍的精髓。如果畢煒這一槍挑不中,那現在他前心就已多了個洞了。此時將薛庭軒的槍挑開,他再不留手,這一槍趁勢便向前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