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暗示

第五章 暗示

那疊照片擺在桌子上,劉岩半躺在沙發上,反複地看,全是小蕊最後留給他的那些自拍照。他看了不下幾百次了,除了那個鍾之外,再沒有別的線索。

劉岩堅信小蕊一定是留下什麽提示給自己,他一寸一寸地看,終於在一張照片上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小蕊以外的人。

那是一個女人。她蹲在水池邊,長發齊肩,穿淺藍色的上衣,扭著頭像是在對什麽微笑。從小蕊自拍的角度,剛好看到她伸出手去觸摸什麽東西。

如果去街頭自拍免不了要拍到別人的影子,很少有人會注意旁人的表情。但在小蕊的自拍照裏,不管是什麽時間什麽場合,都不會有外人出現,隻有這張照片,裏麵有個女人。

劉岩打定主意,要去找這個女人,也許她認識小蕊,不然的話,小蕊為什麽要把她給拍進來。

劉岩看了看照片上的海豚,在這個城市裏,有海豚的地方隻有一個,那就是海洋館。

在海洋館的一角,劉岩正靜靜地坐著,他的眼神一直在尋找照片裏的身影。海豚池裏全是小朋友,穿著各色的小泳裝泡在水裏,海豚們在邊上鑽來鑽去。

這樣找人似乎有點困難,難道這個海豚館是收費給孩子們玩的地方?劉岩正感覺奇怪,突然看到一個老師模樣的女人坐在自己身邊,守著一大堆的小書包,她也在看海豚。劉岩拿出準備好的截圖相片,走上前問她:“你好!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這不是步老師嗎?”女人伸過頭來,瞟了一眼說,“是步老師,她應該在帶小朋友玩。全靠她了,就是因為她在這裏養海豚,才和我們星星學校建立了聯係,我們才可以一三五帶孩子們來這裏玩。”女人微笑著說。

“什麽,她是老師?”

“不是啦,她是前幾年來這裏養海豚的一個飼養員,這裏的海豚大多都是她飼養的,海豚可聽她的話了。她知道海豚對治療自閉症的孩子有幫助,就主動聯係了我們,又和海洋館溝通好,這樣我們才可以帶孩子們來玩。”女人一臉的感激。

“自閉症?”

“是啊,星星學校就是專門治療自閉症孩子的,那些孩子其實都很可愛,就是不愛說話,卻都喜歡和海豚在一起,也喜歡步老師。”正說著,女人一指從水裏坐起來的一個女子:“就是她了,她在那裏。”

劉岩回頭看到一個女子坐在池邊,雙腿搭在水裏,幾隻海豚圍著她潔白的雙腿晃悠著。她安靜地看著海豚,一隻手摸著一個孩子的頭,雖然是側麵,卻依稀可見臉上寵溺的微笑。

陽光從窗口透進來,映在地上好像一幅美麗的畫卷,畫裏坐著一個女子,像是被隨手丟在草叢裏的一顆綠橄欖,在草地的深處散發著獨特的清香氣息。

劉岩的心裏一陣悸動,他和小蕊戀愛的時候,從來都是小蕊愛他多一些,他現在找尋真相,多半也是因為內疚。因為自己做得不夠好,才沒有發現小蕊的異樣,他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愛過小蕊。

也許這也是小蕊傷心的一個原因吧!她最後一定是感覺到劉岩其實不愛她,所以才會選擇孤單地離開,一個人承受一切。

劉岩不知道什麽是愛情,這會兒卻莫名地感覺到那個坐在池邊的女子,身上有一股他無法抗拒的氣息。

這一幕被定格的情景,仿佛永遠不會褪色的相片,她像是黃昏裏最後一朵開在枝頭的白玉蘭,渾身散發著誘人的光彩。愛情像漂浮在永遠無法觸及的高度,在伸手與未伸之間。

劉岩正看得入神,就聽到旁邊的女人歎了一口氣:“可惜啊!步老師這麽好的一個人,卻不能說話。”

劉岩心頭一震,怪不得她總在微笑卻不出聲,整個遊泳池祥和極了,一群孩子泡在不深的水裏,和海豚遊戲著。女子坐在池邊,摟著一個孩子,安靜地望著他們,畫麵閃著無人知曉的光芒,無比動人。

劉岩等孩子們都散去後,找到更衣室裏穿著淺藍色棉布長裙頭發濕濕的女子,她正和孩子們揮手告別。他看到她一個人走到池邊,開始打掃泳池邊的衛生。

劉岩這才走上前去,輕輕地問:“請問,是步老師嗎?”

女子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睛像寂寞的星空裏最閃亮的一顆星星,劉岩被那雙眼睛給深深地吸引住了。

女子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劉岩忙拿出小蕊的照片對她說:“步老師,請問你見過這個人嗎?”

那個女子看了一眼,笑了,指了指自己胸前掛著的一個牌子,上麵寫著“步雨”。

劉岩知道她讓自己叫她的名字,他摸了摸頭,不好意思地說:“步雨,這個是我朋友,她前不久出事了,我想知道你認識她嗎?”

步雨聽到照片中的女子出事了,表情很是惋惜和驚訝,她從裙袋裏摸出一張紙寫下一句話,然後遞給了他。

“這個女孩半年前經常來這裏看海豚,我認識她,但沒有交流過。”步雨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意思是沒有辦法交流。

劉岩心裏湧出一股強烈的愛憐,但又不能表露,直覺告訴他,步雨肯定和小蕊有關係,但他又不願意相信步雨現在是在騙他。

“她有沒有說過什麽?”

步雨想了一會兒,拿過紙又寫下:“她問我人死後會不會變成海豚,她說她想變成一條海豚。”

海豚?劉岩的腦子裏閃過一張照片,他連忙在包裏翻照片,然後取出一張照片遞過去問:“這個海豚,你知道是哪裏的嗎?”

那也是小蕊的自拍照,從她的左手邊看去,是一個用潔白的大理石雕成的一個正躍出水麵的海豚壁畫。

那個海豚在照片裏顯得非常搶眼,所以剛剛說到海豚時,劉岩立馬就想到了這張照片。

步雨看了一眼,又低頭寫道:“是市美術館。”

劉岩想了一下,說道:“市美術館怎麽會有這個壁畫,我從來沒見過啊。”

步雨又寫下:“不是新建的,是從前那個老的市美術館,我知道在哪裏。我一會兒就下班了,我帶你過去吧!我就住在附近。”

劉岩看著步雨那清秀的字體,再看她那真誠的眼神,還有那雙潔白修長的雙手,重重地點了點頭。

劉岩拿起了身邊的掃把,開始幫助步雨打掃,步雨搶了一下沒搶到,不好意思地彎彎腰道了謝,便去提桶給海豚喂魚了。

劉岩看到那些海豚仿佛看得懂她笑容的含義,都遊到她的手邊來搶魚吃,並發出歡快的叫聲。他感覺這個女子身上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像是可以和這些生靈對話。

從回蕩著海豚歡叫聲的海洋館這邊,到在屋裏痛哭流涕的顏茴家裏,其實隔不了幾個街道。

顏茴這一天就躺在床上,哭累了就睡覺,睡醒了就流淚,一直躺到天黑。一天沒吃東西的她胡亂地泡了一包康師傅方便麵,吃了幾口就想到前不久陳諾思給她做的精美蛋糕,那種香氣撲麵而來,像一個個小粉拳打到鼻子上,整個人都被幸福的甜味包圍著,可現在隻能坐在家裏哭得眼睛紅腫,吃泡得半軟不軟的方便麵,水還是溫的,食欲全無。

想到這裏,心裏更加悲傷起來。突然,手機響了,一看是媽媽的來電,顏茴忙坐起來,深呼吸了幾下,然後接通了電話。

“媽媽,你最近好嗎?”

“顏茴,媽媽會用電腦了!”手機那邊是媽媽歡快的聲音。

“是嗎?誰教的?”

“你隔壁趙叔叔的兒子,他剛從英國回來,看到我一個老人在家裏無聊,又看到你從前那台電腦沒有用,就幫我裝了網線,還教我用視頻。”

顏茴驚喜地說道:“是嗎?他可真是個好人。那你現在會看視頻了嗎?”

“會啊,我還有QQ號,他幫我申請的。你等等啊,我去找紙條,QQ號記在上麵。”

媽媽把QQ號給了顏茴,然後興奮地說:“我在網上等你。”

顏茴忙把筆記本打開,在開機的過程中,她衝到衛生間裏好好地洗了把臉,因為氣色不好,她又撲了些粉,生怕媽媽看到自己現在落寞的樣子。

加了媽媽的QQ,又發了視頻過去,很明顯媽媽還不會打字,隻會用視頻,媽媽上網的主要動力,也是為了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視頻很清楚,顏茴看到媽媽正在吃力地看著紙條上寫著的步驟,怎麽拿麥說話,怎麽戴耳機,看著媽媽蒼老又笨拙的樣子,麵對新科技一副束手無措卻又像小學生一樣認真學習的態度,還有那一頭黑白雜夾的頭發,以及明顯鬆弛的下巴,顏茴感覺心裏非常的痛。

在這個世界上,母親隻有她了,而她卻還擁有很多,她有大好的事業,愛情,友情,理想,夢幻,青春,漂亮,健康。但是,母親卻已經失去了這些,母親隻有她這麽一個孩子,而她卻還在遠方。母親隻能逼自己去學習新科技,去麵對完全陌生的網絡,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顏茴心裏一軟,她想接母親來自己身邊已經很多次了,可是母親怎麽也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小院,因為母親總說,在老屋裏能感覺到父親還在這個屋子裏。母親總說:“他會回來的,他一定會來接我走的,他肯定舍不得丟下我。要是我離開了這個地方,他來接我的時候,就找不到我了。”所以顏茴哪怕是心裏絞痛著,卻也不能多說什麽了。

母親驚喜地看到顏茴在電腦裏出現,拿著話筒喂了幾句,然後才說:“茴兒,你怎麽了,不舒服嗎?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不會吧!可能是電腦的問題,你那個電腦是舊的,看人看不清楚。”顏茴連忙寬慰著媽媽。

母親笑了,她上下左右地打量著顏茴:“你好像瘦了不少啊。”

“現在年輕人都流行減肥,沒事的。”

“別瞎減肥,身體最重要。那麽瘦有什麽好看的,幹巴巴的沒點肉。”母親一直不理解為什麽瘦等於美。

“媽,你在家裏好嗎?要不要來我這邊住一下?”

“算了,不去打擾你了,你掙點錢也不容易,我在這小城市裏住著很舒服的。再說了,最近我老夢到你爸,一點也不孤單不寂寞,心裏可舒服了。”

顏茴在這邊也寬心地微笑著,雖然父親已經離開她這麽多年,可是她總感覺父親一定會回到小屋裏來。

母女倆正在用視頻聊天,忽然一下子,母親那邊的視頻斷掉了,QQ視頻對話框變成了消息對話框。顏茴知道家裏那台電腦已經很老很舊了,掉線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正想發視頻請求過去試試,就看到和母親的對話框閃了一下。

顏茴心想,難道母親還會打字?好奇一看,上麵正是一句用紅色字體寫的話:“幫我一個忙好嗎?”

顏茴驚得從筆記本電腦前彈了開去,她怎麽也不相信母親能在這麽快的時間裏打出這麽一句話來,而且這句話還是那樣的熟悉。

“幫我照個相。”

一個消息又發了過來,現在顏茴確信對方不是母親了,可是,是誰在電腦旁邊呢?是隔壁那個鄰居嗎?可是他為什麽要自己幫他照相?

顏茴手慌腳亂地去關電腦,她實在沒辦法再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就在這時,對話框的界麵彈出一張照片,照片下麵還帶著一句話:“你還沒有給我照相!”

那字體鮮紅奪目,就像是有人割破了手指頭,然後對著屏幕畫出了印跡。

顏茴看著那個照片,不禁渾身發抖。

那個照片就是剛剛在自己房間裏拍下來的,位置就在自己的電腦椅後邊,從自己右腦後稍稍扭過去就是了,而照片裏的小屋布置得溫馨而甜美。

唯一不對的是,照片裏的女主角就是那個跳樓的大奔女,她站在那裏,低垂著頭,手裏還捧著那個老式相機。

而相機的鏡頭對著的位置就是自己坐著的電腦椅,顏茴感覺自己渾身發冷,看著這張照片,她左右環顧著房間的四周,卻什麽也沒有。

她感覺頭皮一陣陣發麻,驚嚇過度地縮在一角,看著QQ對話框裏彈出一張又一張的照片,像是從一個視頻裏截下來的圖一樣。那些照片連在一起,就是那個女人在小屋裏轉了一轉,然後從陽台上墜了下去。

最後一張照片裏,那個女人的手死死地拖著另一隻手,看起來像是握手,又像是情侶十指相扣。

但是顏茴看得出,那似乎是陳諾思的手,那雙手曾經沾滿了麵粉,舉起來刮到她的鼻子上,那雙手幹淨又修長,指節寬大,是一雙讓人感覺安全的手,可現在卻握在那個女人已經長滿屍斑的手中。

顏茴再也呆不住了,她拿起手機就往外跑。她一定要找到陳諾思,一定要告訴他這件事情,她要讓他小心。這樣的念頭占據了她的一切心思,甚至超過了她的恐懼,也忘記了陳諾思之前對自己的冷漠態度。

這個時候,她的心裏隻關心著陳諾思的安危,根本已經不在乎他的態度了。

顏茴拿出手機撥打,而陳諾思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她又打電話去他的宿舍,人卻還沒回去。宿友見她找得很急,便告訴了她陳諾思在校外租住的地方,顏茴都來不及道謝,便打的直奔那個地方。

陳諾思看起來並不像那種需要勤工儉學的人,他住的地方極高檔,在門口登記之後,顏茴才能上電梯,到八樓去找陳諾思。

電梯往上行,而顏茴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對他說什麽,她心裏很慌亂,她怕陳諾思不相信自己,她也怕自己太相信自己,如果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隻是幻覺,那麽陳諾思會不會以為自己瘋了?

正在胡思亂想間,顏茴來到803號房間的門前,她定了一下心神,讓自己看起來不要像一個怨婦,省得嚇到陳諾思。

按了按門鈴,裏麵過了很久才傳來不悅的聲音:“誰啊?”

顏茴看了看表,都快晚上十一點了,這個時候是不應該打擾他。

她沒有退縮,又按了一下門鈴,隨著門鈴的叮咚聲,門打開了,隔著鐵門,顏茴看到陳諾思光著上身,手裏拿著一件衣服正在往身上套,他看到是顏茴,皺著眉頭,一臉的不悅。

“我說你有完沒完啊!還找到這裏來了。”

顏茴心頭大痛,死命握著手機,指間都泛著隱隱的白,苦澀地對他說:“我真的有話和你說。”

“有什麽話你就說吧!”陳諾思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

“是很重要的事情,關於那個跳樓的女人。”

“你要是想到什麽重要的線索,可以和警官去說。其實,你們的事情我真的不是很清楚。”陳諾思不冷不熱地答道。

顏茴強忍住眼淚,卻還是放輕了音調,悲語中夾雜著一絲哀求:“這事真的很重要,我擔心你會受到傷害。”

她感覺自己已經低到了塵埃裏,她卑微地求著這個男人相信她,因為這件事情關係到這個男人的生命,雖然事情說起來不太有人會相信,但她要做最後的努力。

這個時候,從陳諾思的背後探出一個濕淋淋的腦袋,一個女人看著她,一邊擦著濕發,一邊問道:“諾思,她是誰?”

顏茴看著這個女人身上隻圍了一條浴巾,頭發散開來,這副情景像萬把劍插在她的心上。怪不得他一直都不開門,怪不得他會這樣,原來,他的女人那麽多,那麽多。

而眼前這個女人,居然就是那個“靜空絕城”的林靜空。她的手臂是那樣的潔白,跳舞的時候,多麽像展開的天使之翼。

陳諾思當時居然還會帶自己去看她跳舞,怪不得那時他對林靜空的舞蹈那麽熟悉,那麽癡迷,他到底當自己是什麽了?

顏茴終於還是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她掛著一臉的淚問道:“你一直都隻是和我玩玩罷了,對嗎?”

“你以為呢?”陳諾思不屑地回答道。

顏茴聽完這句話,扭頭就走了。就讓這個世界毀滅好了,就讓這個電梯馬上失控掉下去好了,最好把自己跌成一塊肉餅,就讓這個世界馬上被黑洞給吸走,就讓自己從體內長出無數奇怪的植物,把自己給撐死好了。

好吧!老天,就讓我死了吧!這一刹那已經將我撕成碎片,反正都已經支離破碎了。

林靜空用幹發巾擦著黑亮的長發,她一直很愛惜自己的頭發,從來不會用吹風機。

她坐在沙發的一角,看著已經關上的門卻還在門邊發呆的陳諾思。

“怎麽了,喜歡她啊?”林靜空把頭發一包,點了一根煙,盤著腿坐在沙發上。

“你瘋了嗎?”陳諾思憤怒地轉過頭來。

“那你為什麽不敢讓她進屋,不就是不想讓她看到我傷心嗎?”

“她傷心關我屁事。”

“你不用嘴硬了,你的脾氣我還不知道。”林靜空用一種了如指掌的眼神看著他。

“走啦!你總來這裏做什麽啊,煩不煩啊?”陳諾思把她的衣服丟過去,“別老穿成這樣,很漂亮嗎?”

“生什麽氣啊!”林靜空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可是和你說啊,她的事情你不能再插手了,別活得不耐煩了。”

陳諾思抬起眼,不屑地說道:“關你屁事!”

林靜空的臉色一變,不以為然地冷笑道:“當然,你有你的權利。不過,你最好不要忘記,除了我,你誰也不能愛。”

陳諾思看也不看她說:“包括你。”

林靜空也不怒,隻是把煙往煙缸裏死命地按下去,然後說:“那最好不過,隻要不出從前的事情就天下太平了。”

房間裏一時死寂,沒有人可以打破這種冰冷的局麵,像沉入了海底沒有光的世界裏,隻剩下純黑的壓抑。

顏茴收拾了行李,和公司請了假,她準備回老家去看看母親。

她最近感覺特別累,自從小蕊死後,發生的一係列事情都讓她感到心灰意冷,那個鍾引出的諸多詭異事情,也遠遠超出了她一個女人能承受的最大心理極限。

但更重要的是,陳諾思對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甚至不惜失去自尊回頭去找他,最後得到的不過是羞辱罷了。

顏茴累了,那種累好像有人從她背後把靈魂給抽走了,隻剩下一個軟綿綿的屍體在世上強撐著。

她呆坐在長途汽車上,三個小時的路程並不遠,但一路上她的腦子都是空白的。

沒有思維是因為她太累了,她感覺到從內心裏湧出一波又一波傷心欲絕的情緒,簡直無力自控。

她的包裏還放著那個詭異的鍾,是她離開前找劉岩要回來的。劉岩開始死活不肯給,後來看到她的表情那麽堅定,也隻好放手了。

這畢竟是小蕊送給自己的禮物,雖然不知道有什麽深意,但小蕊是不可能害自己的,所以,這個鍾根本不用害怕。

再加上收到鍾後,顏茴就夢到了死去的爸爸,她隱約希望如果這個鍾真有靈力,可以讓自己再見到一次爸爸。

穿過城市的主幹道,車拐上了高速,一路直開,風景漸漸迷人,看著遠山如黛,中間綴著點點田地,一塊塊地被分割得很漂亮,田裏勞作的人們三三兩兩地立著。

顏茴看著那些人會想,他們快樂嗎?他們也有煩惱吧!

人生哪裏會沒有煩惱,她安慰著自己。這麽大的城市裏有多少的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有一個煩惱的角色,這個城市真會被煩惱給脹破嗎?

於是她又想到了陳諾思。那個男人會做美味的蛋糕,坐在他身邊就感覺很安靜,很願意那樣長長久久地坐著,聞著空氣裏誘人的蛋糕香,各種甜味把她包圍著,心也變得飄飄欲仙。

隻不過,有多少女人在他那裏得到過同樣的快樂呢?那不過是精美的假蛋糕,看著美輪美奐,卻沒有一點真實感。

顏茴把頭靠在窗上,就那樣想著,在這種半睡半醒間,車子終於到了自己家的小縣城。

下了車後,就有小三輪車來拉客,她熟練地上了一輛車,報了個地名,就聽到車子啟動,帶著她往家裏奔去。

如果這個世界充滿了冰涼,那麽還有一個地方可以是她最後的溫暖之地。

就在顏茴回家的同時,劉岩正立在一棟樓下麵,他已經約過步雨去看了那個老舊的圖書館,那裏什麽線索也沒有發現,但在那個過程中,他卻感覺小蕊留下的線索其實是步雨,步雨一定知道什麽,但她沒有說出來。

劉岩上次送步雨回家,看著她的短發碎碎地貼在後頸上,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小蕊,他想不到自己是陪著這個女人去找線索的,他特別想和步雨說:“不如,我們再繼續走走。”

步雨總是微笑著,她的眼神很清澈,但又像已經看透了一切,裏麵藏著很深的東西,像是埋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但那個秘密卻讓她更美。

劉岩站在那棟樓下,借著路燈開始翻看小蕊留下來的照片,每一張都已經看過千百次,小蕊的表情在這個樓下帶著一點幽怨,像是帶著三分不忍七分責怪。

劉岩返身離去。

陳諾思坐在蛋糕店裏,看著桌上散落著的麵粉,呆呆地望著已經打散的蛋黃,所有的材料都已經準備好了,但是他卻沒了興趣。

他的眼前一次次地出現顏茴的那雙眼睛,她望著自己的那種傷心像小碎冰一點點地從目光裏流露出來,那些小冰渣就落在他的身上,開始不覺得有什麽不適應,可是隨著顏茴傷心的融化,陳諾思感覺自己的手在一陣陣地發顫。

他沒有辦法再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裏烘焙精美的蛋糕。

從第一次看到顏茴開始,他就知道她的命運是不可以被更改的,而他的接近並不帶著愛意,更多的是同情,或者也是一種吸引。顏茴身上那種樂觀與不妥協,那種真誠與堅持,都是一種吸引,是陳諾思身上沒有的東西。

可是,作為阿伊努舞的傳人,他太明白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不可以去強求的,他看多了生生死死,也明白什麽叫命數。

有一些事情不是努力挽救就可以得到結果的,四年前的他就已經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搖搖頭,想把這些東西趕出腦子裏,開始繼續挽袖子做蛋糕。

如果沒有了愛情,那麽還有美食可以去補空。

顏茴推開院門,院門是有鎖的,開鎖的鑰匙就放在邊上一個小花盆的下麵。

她摸出鑰匙,上麵還是那串紅繩子,用了很久了,都摸出了人氣兒。

顏茴感覺自己就像從前放學一樣,隻比母親早一步到家,什麽都沒有變化,時光在這裏靜止,她隻要不看鏡子,就感覺不到自己的成長,一切都依舊如故。

她還是那個蹲在院子裏的玉蘭樹前等著父親回來的小女孩。

顏茴推開家門,看著收拾得很整齊的家,裏麵的擺設都沒有改動,甚至連那個木桌都沒有變老。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老舊的沙發,兒時那個女孩仍然趴在沙發上,還在那裏畫著畫。

牆邊是那個女孩踮著腳偷櫥櫃上層糖果的場麵。

廚房裏有那個女孩被罰站之後,抽泣著吃媽媽端上的拉麵的鏡頭。

窗邊是那個女孩看著一盆太陽花,自言自語地說:“快開花,快開花,開花可以染紅指甲。”

每個人都是這樣被歲月打動的,煽情的從來都不是時光,而是自己的心。

門外有了響動,顏茴一扭頭,就看到了母親。

她輕輕地走了過去,把頭靠在媽媽的肩上。在回憶裏,她不記得自己曾經這麽直接地表達過對母親的感情。

她的感情總是埋藏得很深,不記得自己曾經怎樣地擁抱過這個老人。

母親的身子涼涼的,像是孩子理所當然就應該回到自己身邊。

但是顏茴卻靠在母親身上說:“別人說你死了。”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來得太忽然,顏茴感覺像是有人占據了自己的身子說了這句話。

“是啊!我是死了。”

母親鎮定地回答。

顏茴忽然睜開眼,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在床上睡了一會兒,居然做起這麽亂七八糟的夢來。

母親看來是真的回來了,外麵已經飄起了菜香。

真是奇怪,怎麽會做這樣的夢,還夢到和母親進行那麽奇怪的對話。

出了臥室的門,看到母親在廚房裏忙碌,顏茴笑著喊了一聲:“媽。”

“我剛進來看到房裏睡著一個人,還嚇了一跳,看清是你後才放下心來。怎麽回來也不打個招呼,我好準備一下。”母親李玉梅滿臉笑意。

“還不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顏茴把水果隨手放在廚房裏,洗了洗手就坐在飯桌前,準備吃飯了。

飯桌是紅木方桌,用了很久卻依然結實,上麵鋪著雪白的桌布,在燈光溫暖的照耀下,有顏茴喜歡吃的蒜苗炒臘肉、筍尖燉烏雞、冰鎮芥藍和紅燒鯉魚,菜的份量都不多,但盛在盤裏顯得色香味俱全。

顏茴一掃剛剛的不適,坐在家裏的椅子上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家裏的溫暖氣息像一雙巨大的手在輕輕拍打著她,讓她感到非常安心和踏實。張玉梅滿心高興,不停地給顏茴夾著菜,這一切讓顏茴感到很舒心。

是的,那個瘋狂的鬧鍾所帶來的不舒服都沒有了,在家裏,她什麽也不怕。

媽媽做的菜味道就是好,顏茴吃得滿心歡喜。張玉梅坐在對麵,看著女兒開心地吃著自己做的菜,愛憐地盛起一勺魚,放進顏茴的碗裏。

顏茴嘴裏正塞著芥藍,一看到碗裏那個巨大的魚泡,在米飯上泛著白光,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感覺到一陣惡心,抑製不住的嘔吐感衝到了腦門,她往後一退,像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飛快地衝到廁所對著馬桶大吐起來。

她一腦門的冷汗,耳邊又響起了那個奇怪的聲音,那個聲音已經讓她分不出性別,也感覺不到變態,而是一種惡寒,讓人膽顫。

她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就想到了跳樓自殺的大奔女最後的表情,低垂著頭,眼白翻得就像一個巨大的魚泡。

張玉梅很著急,不知道女兒怎麽會突然這個樣子。顏茴隻說是坐車太久有一點不適應,在床上躺一下就好了。

她躺在床上,但還是感覺渾身不對勁,那種不對勁又說不上為什麽。

掙紮著抬起頭,看著家裏的那台舊電腦,果然是裝了網線。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她爬起來擦了擦額頭上濕濕的汗水,隨手把鍾擺在電腦前,打開電腦準備上網收收郵件。

電腦很慢,顏茴耐著性子打開後,卻發現怎麽也上不了網,彎下腰一看,原來網線被老鼠之類的咬斷了。

她蹲在地上,看著咬斷的網線,從那個斷口上麵落滿的灰塵來看,絕對不是最近的事情。

可幾天前,她還和母親視頻聊天來著,而且就在這個房間裏。

顏茴感覺到一種巨大的恐怖從心底裏湧起,那個夢回到了腦海裏。

“有人說你已經死了。”

“是的,我死了。”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那聲音像是紙人在地上被人拖著走,刷刷地掃著地。

這不是母親的腳步聲,母親的腳步聲她聽了這麽多年,那種力道不可能是母親。

門被推開了,從黑暗裏走進來一個老人。母親手裏拿著一個果盤,往裏麵走著。

顏茴急忙站起來,扶著書桌,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我給你削了個蘋果,很甜,你試試。”張玉梅把水果盤放下來,蘋果切成了很漂亮的形狀,上麵還插著幾根牙簽。

顏茴看著熟悉的母親,怎麽也不願意想到那個夢,更不願意想到那根網線。

她強裝笑著,裝成不經意的樣子拿起一塊蘋果放進嘴裏,問道:“媽,電腦這麽慢,你怎麽上網的?”

“都是隔壁的小趙給我弄的,我才能上網,我也不太懂。”母親並不太關心電腦。

“那小趙什麽時候回來的?”

“就前不久啊,說是放假了吧!”

顏茴奇怪地想,這個時候放什麽假呢?無論如何她都想去看看那個小趙,難道是小趙自帶了網線,也有可能吧!

顏茴吃了幾口蘋果,對母親說自己要出去見見老朋友,張玉梅雖然有點不放心,但想著孩子也大了,也有屬於她的自由,囑咐了幾句就讓顏茴去了。

顏茴拿起包,回頭對母親說:“沒事的,我就在周圍走走,就看看老鄰居,他們還不知道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