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造化何如?

第四十一章 造化何如?

“你還活著?”魏來看著那血色光暈化作的身影,渾身緊繃的肌肉漸漸放鬆了下來,背後亮起的金色光芒熄滅。

看模樣年紀不過四十歲上下的威嚴男子微微一笑,言道:“若是你說的死是那種死的話,我已經死了很久,死的不能再死了。”

魏來一愣,好一會時間才領悟到關山槊這個並不能算是笑話的笑話的精髓。但即使明白過來,魏來也不知當如何接下他的話茬。

六年前那場變故之後,魏來便成了傻子,哪怕是在呂硯兒麵前,他也極力隱藏著真實的自己,他沒有朋友,更沒有能與他好好說上一句話的人。當你孤獨慣了,沉默便會成為習慣,就像這時的魏來,無法因為一個笑話笑出來,更無法接下這個笑話,隻能沉默以對。

關山槊大概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少年郎會悶到這種程度,他聳了聳肩膀,無奈言道:“你打算一直這麽站下去嗎?我看你似乎並沒有那麽多時間拿來揮霍吧。”

魏來一驚,這才想起自己體內的蛟龍之力還未來得及煉化,拖得太久,恐生變故。

“好人做到底,既然幫你蒙蔽了那老蛟蛇的感知,又幫你毀屍滅跡,總不能臨了看你死在這裏吧。”關山槊無奈的歎了口氣,袖口一揮,一道紅光自他袖中湧出,籠罩向魏來。

還不待魏來反應過來,魏來便覺自己的身子忽的開始下沉,那是一種很奇怪的體驗,身子輕得宛如無物,就像是一層薄紗,又或者一陣霧氣,可以輕易的穿過土壤……

而魏來同樣來不及細細品味,那籠罩在他身上的血光便忽的散去,他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處於了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空間中。當然這樣的黑暗並未持續太久,關山槊血紅色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了他的眼前,他的手指朝著一旁輕輕一點,不遠處忽的燃起了火焰,這空間中的黑暗也旋即被火光驅逐。

魏來這才看清,這原來就是那座無數人想要尋找的關山槊神廟,那燃燒的火焰是神像旁燃了半截的燭台,說實話,上次來的時候魏來並不認為那髒兮兮的蠟燭還能再次被點燃。

“好了,咱們開始吧。”關山槊打斷了魏來的思緒,如此說道。

魏來愣了愣,不解的看向這位前朝的陰神,問道:“開始什麽?”

砰。

這個問題出口,魏來的腦門上便傳來一陣劇痛——關山槊狠狠的敲了他的腦門一下。

“你不是裝傻嗎?怎麽跟真傻一樣。”關山槊湊到了魏來的跟前,瞪大了眼珠子看著魏來。

這模樣卻是與魏來想象中的前朝聖將出入極大,他眨了眨眼睛,困惑道:“前輩有恩於烏盤城,也有恩於晚輩,前輩心思,小子愚鈍不敢妄自揣測。但前輩隻要言說有何事需要晚輩代 辦的,就是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辭。”

這話魏來說得可是發自肺腑,絕無半點虛言。但關山槊聞言卻是一臉的痛心疾首,甚至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額頭,一副頭大不已的架勢。

但好在死了百餘年,關山槊也沒了身前身為聖將幾乎功高蓋主時的那些臭脾氣,他廢了些力氣壓下自己心底的不鬱,然後在自己那張即使到了不惑之年,卻依然風華不減的臉上擠出一道並不好的笑容,說道:“你看,幾天前那家夥,嗯,他是你爹嗎?”

魏來搖了搖頭:“呂觀山視我如己出,卻不是我爹,隻是我爹身前的同門師兄。”

“嗯,那好,就是你爹的那個同門師兄,你看,他要斬蛟蛇,我幫了他。但我可不是正兒八經的八門大聖,我隻是一具前朝陰神,準確的說還是斷了香火近百年的前朝陰神。我本就沒了多少力量的神魂現在更加微弱,而外麵呢?一大群想要奪我傳承的人在虎視眈眈,我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

“我這一身修為與其便宜給了那些不相幹的家夥,倒不如給你這個好歹也給我上過一炷香的小子,你說對不?”關山槊娓娓道來,而說到最後他的眼睛眯起,盯著魏來的眼縫中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正聽得出神的魏來,被關山槊這忽然冒出的最後一句話嚇得一個激靈,隨即看向關山槊的目光變得炙熱了起來。

魏來確實知道關山槊神廟的所在,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他從未想過要打這神廟的主意,倒不是他如何高風亮節,隻是他清楚,八門聖境的強者所擁有的力量何其強大,哪怕隻是一縷陰魂,隻要能得到他的一份完整的神紋,那便足以讓魏來一飛衝天。但同時理智也告訴魏來,搶奪聖將傳承何其凶險,更何況,以他的修為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消化掉一份來自聖境強者的神紋,而懷璧於身,那神紋對他來說就不是至寶,而是隨時可以取掉他性命的毒藥。

但現在情況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關山槊並沒有死,他選中了魏來,隻要他主動將那份神紋送入魏來體內,魏來沒有了與人搶奪傳承的凶險,也沒有空抱寶山而無力使用,反倒懷璧於身被人忌憚的風險。

他的《鳩蛇吞龍》之法本就沒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被困在武陽境五重,而一旦有了關山槊的傳承,一切都會改變,他的修煉之道會變得平坦無比,甚至斬下那老蛟蛇的頭顱為自己爹娘以及呂觀山報仇的事情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虛無縹緲。

想到這些魏來的身子隱隱開始顫抖,他看向關山槊,張開嘴,卻覺得唇齒發幹,一時間竟吐不出半個字來。

而關山槊卻始終保持著之前的模樣,低著頭,嘴角含笑的盯著魏來。他既不催促,也不發言,好似在等待魏來的一個答案。

咕嚕。

魏來咽下了一口唾沫。

他忽然記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十六歲的生日。

呂硯兒說過過了十六歲就是大人了,要為自己的未來考慮,不能在活在過去,活在小時候的歡天喜地。

十歲前,魏來為了活下去而努力修行,十歲後,他為了報仇而裝瘋賣傻。

而就在今天,一直與他不太友好的命運卻忽然向他拋來了一根華貴的橄欖枝。

這一刻,就這樣變得有了些莊重的儀式感。

現在他隻需要說上三個字,又或者點一點頭,他便有了報仇雪恨的機會,也有了追上那個他本該難以望其項背的女孩的資本。

這是一件魏來找不到任何理由會拒絕的提議。

他想著這些,低著的腦袋再次抬起,對上了關山槊的目光。

那一刻少年眸中炙熱的火光忽的熄滅,顫抖的身子也驀然平靜。

他盯著眼前的前朝陰神,麵對這份伸手可及的天大造化,言道:“不對。”

……

神廟中的氣氛凝固,黑暗的空間中陷入了一陣死一般的寂靜。

關山槊的臉色古怪,他沉默半晌,這才問道:“為什麽?”

魏來平靜的回答:“我可以救你。”

關山槊臉上的神色愈發古怪,若說之前魏來的拒絕,關山槊隻是難以理解的話,那魏來此刻所言,於關山槊看來,就更像是天方夜譚了。

魏來卻像是根本未有感受到關山槊狐疑的目光一般,他穿過關山槊虛無的身軀,徑直走到了一旁的燭火前,也不管身為神廟主人的關山槊是否同意,一把便提起了那燭台,放到地上。

然後也知從哪裏尋來一塊石子,自顧自的便開始在地上比劃了起來。

“北境九國:燕、齊、鬼戎、楚四國比鄰。”魏來在地上囫圇的勾畫出四個圓圈,三個居於左側,一個居於右側。他指了指位於左邊中間的圓圈言道:“這是大燕。”

又指了指右側最大的那個圓圈,言道:“這是楚。”

“燕篡周而得國,嗯,也就是前輩身前的故國。”

“小時候我曾在父親的書中看到,周亡之前,周王曾與楚王締結秦晉之好。將其視為掌上明珠的牧鶴公主嫁於當時的楚國太子,但是送親的隊伍便足足有萬人之巨。”

“後大周滅亡,楚國太子登基,牧鶴公主一心想求當時的楚王出兵大燕,為其複國。卻不得楚王應允,公主剛烈,便在大周滅亡的第三個年頭自縊於楚國皇宮。楚王念其舊情,雖未有冊封公主之後為太子,卻在大楚的東邊劃出三城之地,為其屬地,讓那皇子帶著萬餘周朝舊人在那處繁衍生息,相傳即使百年過去,那處依然保留著周製,想來也會有大周的祖廟。”

“以前輩聖將的名頭,那些前朝舊人一定會感念大人的恩德,將大人迎入大周祖廟。”

“隻要前輩信得過我,暫且委身做我的護道陰神,晚輩此間事了,一定第一時間前往大周遺族所在之地,將前輩送入祖廟。”

魏來洋洋灑灑的說完一大片長篇大論,這才抬頭看向身旁有些發愣的關山槊,他的目光清澈,臉上還帶著些許不易察覺,卻又確實存在的沾沾自喜。

見關山槊久未回應,魏來還有些奇怪的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掌,嘴裏問道:“前輩覺得如何?”

關山槊這才回過神來,他收回了落在那副潦草的地圖上的目光,看向魏來,又愣了一會方才言道:“你可知……我根本不知道這些?”

魏來一笑,言道:“此事發生在前輩死後數十年,前輩不知也是理所當然,晚輩也是偶然在書中看到的。”

關山槊臉色的神情並未有因為魏來此言而輕鬆下來,反倒愈發的肅穆。

“我的意思是,你若是不說這些,我根本就不會知道這一切,我心有死誌,這一身傳承,就是你的東西了。”

魏來眨了眨眼睛,對於關山槊所言不置可否,反倒是一臉理所當然的應道:“可我覺得前輩這樣的陰神,應該活下去,也值得活下去。”

關山槊又是一愣,他看著燭光下少年半明半滅的臉龐,看著那雙即使在黑夜中也明亮如星的雙眸。

他的嘴忽的咧開,在魏來疑惑的目光下,開懷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