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自掘墳墓

第三十八章 自掘墳墓

五月二十四。

是魏來生日,也是他與羅相武約定的前往關山槊神廟的時間。

烏盤城聚集的江湖人士越來越多,光靠大燕朝廷這張大旗帶來的威懾力已經漸漸不足以遏製這些豺狼們蠢蠢欲動的心思。

羅相武很清楚,這還隻是開始,真正的大人物們尚且還在趕來的路上,一旦他們到來,烏盤城的情況很可能會徹底失控,他有些著急,期間催促過魏來幾次,都被魏來以身體不適為由所推脫,而今日天色一暗,他便早早的領著諸多手下,身著便衣,避開了旁人耳目,來到了魏來的老屋中。

正屋的房門緊閉,十餘位壯漢肅然立在院中,劉銜結哪曾見過這般陣仗,早就躲在了柴房內,透過門縫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這群不速之客。

羅相武算了算時辰,已經到了亥時。魏來還是沒有出門的跡象,羅相武的眉頭皺了起來,身旁手上還裹著綁帶的梁冠很是有眼力勁的上前一步,在羅相武耳畔輕聲言道:“大人!要不要我去催催那小子。”

羅相武看了他一眼,隨即點了點頭。

梁冠的心底有著自己的算盤,羅相武手下的兩個小旗,金關燕與項珵都死了,那他便成了這空出的兩個位置的有力競爭者。他得了羅相武的首肯自是要好好表現一番,當下他便闊步走到了魏來的房門前,挺了挺自己的腰身,一隻手伸出就要敲響房門。

可伸出的手還未落下,那緊閉數日的房門卻忽的被人從內推開,梁冠錯不及防被那房門砸中了鼻梁,一時間暈頭轉向。

而隨後踏出房門的魏來卻看也不看梁冠一眼,徑直走到了羅相武的跟前。

他抬頭仰視著比他高出足足一個頭的蒼羽衛總旗,言道:“走吧。”

……

天色很暗。

在順著小路出了烏盤城後,更是再無半點光亮可尋。為了確保不引來那些江湖人士的跟蹤,羅相武一行人甚至連火把也不曾點燃。

神廟所在的樹林距離烏盤城足足有四五裏地,而那日關山槊現世所引起的塌陷更是足足覆蓋了方圓二十裏的範圍,如此大的地界想要靠著羅相武手中這麽點人手準確的找到神廟的所在確實是一件天方夜譚。

魏來走得很慢,羅相武催促了幾次,但都被魏來以天黑認不清路為由而敷衍過去。羅相武能夠敏銳的察覺到周圍有那麽一些暗暗跟隨的豺狼,那是些同樣尋不到神廟所在之人,魏來走走停停倒是可以幫助羅相武打消那些尾行之人的懷疑。羅相武並不擔心隻有武陽境一重的魏來能耍出些什麽花樣,故而也就聽之任之。

魏來在林中走走停停,一個時辰的光景很快就過去了。時間來到了子時,身後的“豺狼們”似乎認定這群人也與他們一樣都是在這塌陷的密林裏碰運氣的家夥,緊跟了一會之後,便不再尾隨。

甩開了那些煩人的家夥固然是好事,但魏來這一個時辰來猶如沒頭蒼蠅一般的東奔西走,也讓羅相武的耐性隱隱見底。

右臂綁著白布,鼻孔裏塞著止血的棉花的梁冠,憑著極好的目力,察言觀色,看準了羅相武的心思,他本就對割破他右臂,砸碎他鼻梁的魏來抱有深切的惡感,到了這時如何不得借此機會發揮一番?

“老大,我去提點提點這小子。”梁冠這般說道,隨即便邁著大步走上前來,張開嘴便要嗬斥魏來。

可這時,背對著他的魏來卻忽的停下了腳步,立在原地,頭也不回的跺了跺腳,說道:“就是這裏。”

梁冠一愣,還會回過神來,身後的羅相武卻是臉色一變猛地邁步上前,還在愣神中的梁冠一把便被羅相武推到了一側,本就虛弱的身子一陣恍惚,最後免不了跌坐在地,沾染一身的泥濘。

當然,一心想著那神廟傳承的羅相武可沒有心思去理會梁冠的死活,他盯著魏來問道:“你確定?”

魏來轉過頭,不著痕跡的瞟了一眼神情狼狽的梁冠,臉上露出了羞赧之色,他苦惱的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言道:“嗯,記錯了,應該還在前麵一些。”

羅相武臉上的神色一滯,那方才蕩開的喜色在那一瞬間盡數散去,他看了看一臉無辜的魏來,又看了看狼狽起身的梁冠,這其中的恩怨他自是一眼看了個明白。他陰沉著臉色說道:“我沒有那個時間,也沒有那個耐性陪你胡鬧,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若你再耍我,關山槊的神廟我不要也罷,但你,得是什麽下場,你也得自己掂量掂量。”

魏來像是沒有聽出羅相武話裏的威脅味道一般,他一臉笑容的點了點頭,說道:“放心吧,下次不會錯了。”

……

天越來越暗,方才還隱約可見的零星星光,此刻盡數被遮掩到了雲層之後。

穿梭在到處都是斷枝亂石的遺跡中的羅相武抬頭看了看天際,雲層壓得很低,隱約有雷蛇電蟒在黑壓壓的烏雲中穿行——似乎快下雨了。

他又看了看前方帶路的魏來,眉頭不由得再次皺起。他們越走越深入,天色越來越暗,前方的男孩卻反倒沒了之前的猶豫不決,幾乎是能本能的邁出每一步,就像是入了荒山的鬼魅,不再有那些讓他懼怕的神佛。這讓他的心底隱隱有些不安,卻抓不住這不安的根源。

又是大約一刻鍾的光景過去,走在前方的魏來忽的在一處相對平坦的地勢前停下了腳步,他轉頭看向身後的羅相武等人,言道:“就是這裏,沒錯了。”

魏來的話就像是一劑猛藥紮進了羅相武的心髒,他的心底剛剛湧起的不安,被魏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所盡數驅散。他邁步走到了魏來跟前,沉聲問道:“這一次不會有問題了吧?”

魏來粲然一笑,說道:“十拿九穩。”

隨即他蹲下身子,撿起了一根樹枝,在地上沒走出一段距離便掰斷一截插入地麵。數十息的光景之後,魏來便在地上插下了整整十八根樹枝,這數量正好與羅相武帶來的蒼羽衛人數一致。魏來煞有介事的數了數,在確定並無差池之後,他一把扔掉了手中剩餘的樹枝,拍了拍手言道:“剛剛好,十八個人,一人挖一處,掘地三尺一定有的。”

“那你做什麽?!”一旁的梁冠對於魏來顯然是恨到極致,魏來此言一出,他便接過話茬,語氣不善的問道。

魏來聳了聳肩膀,捂住了自己的胸膛,一臉無辜的言道:“我當然很想幫忙,奈何有傷在身,就隻能看諸位辛苦了。”

“你!”魏來這般態度,頓時點燃了梁冠心頭壓抑已久的怒火,他雙目圓睜,向前邁出一步,就要喝罵。

可羅相武卻伸出了自己的手攔住滿心怒火的梁冠,他沉眸看著魏來,低聲言道:“就依他的意思來,先取得神廟傳承要緊。”

梁冠一頓,聽出了羅相武的話外之音,他心底的怒氣稍緩,又看了魏來一眼,眸中可謂凶光畢露,但很快便收斂起了這份異狀,退到一旁。

羅相武見狀,抬頭看了看天色。穹頂上黑雲越壓越低,時不時閃現的雷蛇電蟒也愈發的頻繁。

“動作麻利一些,雨若是下大了,挖掘神廟就會更加麻煩,務必趕在那之前做完此事。”他很快便下達了命令,身後包括梁冠在內的諸多甲士自然不會忤逆他的意思,紛紛點頭應是,隨即掏出各自早已準備好的工具,忙碌了起來。

……

對於訓練有素的蒼羽衛來說,挖掘神廟並算不得一件太過困難的事情。

或者說,這樣的工作對於他們來說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之嫌。

當然,這得除開右臂傷勢未有痊愈的梁冠,隻能使用左臂,加上又得小心不牽扯到自己的傷口,這掘地之事他做起來還是頗為吃力。更何況那個魏來還有意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悠哉悠哉的哼著小曲。這樣的落差讓梁冠心頭堆積的怒火又有了越燒越旺的趨勢。

他在心底暗暗想著,一旦取得了神廟傳承,他一定要讓這個可惡的家夥嚐盡苦頭,而這也是目前支撐他繼續挖下去的最大動力。

所謂掘地三尺,對於這大燕朝最精銳的部隊來說當然算不得難事。莫說三尺,這才堪堪過去半個時辰,羅相武便已經帶著諸多蒼羽衛們挖到七尺開外的深度。諸人的身上大都沾滿了泥沙,神情說不出的狼狽,可卻依然不見他們朝思夜想的所謂神廟。

梁冠帶著憤怒又揮下一鋤頭。

咚。

鋤頭似乎遇見了某些鈍物,發出一聲悶響。梁冠心頭一喜,趕忙賣力的又連連揮舞鋤頭,到了後麵甚至不顧傷勢的趴在地上,用手將泥土刨開。隻是當他滿心歡喜的將那事物從泥土中抬出時,他臉上的喜色卻猛然凝固——那不是什麽鑄成神廟的石塊,也不是某些能夠證明神廟存在的物件。

那隻是一個巨大的類似野豬的生物的骸骨。

神廟的塌陷發生在十日前,魏來說他來過這處,那就算這野豬是死於那一天的塌陷,短短十天的光景也遠不足以讓一具屍體腐爛得隻剩下骨頭。

想清楚了這一點的梁冠頓時眸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一把將那事物扔到了一旁還在悶頭挖掘的羅相武的跟前,嘴裏大聲吼道:“老大!這小子誆你!”

羅相武看向那顆滾落在自己腳邊的頭骨,先是一愣,隨即也想通了其中關鍵,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於那時抬頭看向坐在坑外石碓上的男孩,寒聲言道:“我想,我需要一個解釋。”

周圍的那些蒼羽衛也感受到了自家大人語氣中極力壓製的怒火,他們亦紛紛停了下來,抬起頭目光陰寒的看著魏來。

魏來索性站起了身子,他邁步走到了那一大片挖開的土堆前,蹲下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羅相武,滿臉疑惑的問道:“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草民又有什麽事情需要向大人解釋的?”

“你不是說掘地三尺便會看到嗎?這已經足足七尺了,我要找的東西呢?”羅相武咬牙問道。

“哦?”魏來的臉上浮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原來大人問的是這個啊。”

他站起身子,低頭俯瞰的目光忽的變得陰冷了起來:“大人好生眼拙,你在仔細看看,這出土坑不就是……”

轟!

穹頂之上忽的響起一聲驚雷,一道數丈大小的紫色電蟒割破了夜色。

少年的側臉被那紫電雷光照亮,他的嘴角上揚,漆黑的眸子映著雷光,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他低聲呢喃道:“不就是大人們埋骨的墳塚嗎?”

轟!

又是一道驚雷。

雨。

終於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