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蛟蛇的味道

第十九章 老蛟蛇的味道

寧州,寧霄城,州牧府前。

羅相武陰沉著麵色立在府門的高台前,身後二十餘位蒼羽衛一字排開,白馬銀甲連成一線,人不動,馬亦不動,都如雕塑一般。

他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從豔陽當空到日暮西沉,足足四個時辰。

他額頭上的汗跡,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卻顧不得去擦拭。

吱呀。

忽的,眼前厚重的府門被人緩緩打開,一位書生打扮的黑衣中年人從府門的縫隙中緩緩走出。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便低頭遞出一份書信:“羅大人,這是州牧讓在下交給大人的東西,州牧近來事務繁忙,就不親自接見大人了,還請羅大人見諒。”

羅相武麵無表情的接過書信,還禮言道:“這是卑職分內之事。”

黑衣書生點了點頭,身子退回了府門中,厚重的府門發出一陣沉重的悶響,隨即緩緩合上。

待到府門完全閉合,羅相武的臉上也旋即變得陰雲密布。

他撕開了書信的信封,將信紙在自己的眼前展開,細細看去,密布的陰雲頓時化作了翻湧的雷霆。

“江浣水!”他低聲喃喃叨念著州牧大人的名字,手中的信紙被他捏成了一團,手背上青筋暴起,如有蛇龍盤踞。他快步走下了高台,立在台下的甲士們紛紛上前。

“回烏盤城!”羅相武沉聲言道,根本不去回應諸多甲士投來的目光,直直的走到了自己的坐騎前,翻身上馬,一揚馬鞭,朝著城門方向絕塵而去。

身後的蒼羽衛們麵麵相覷,卻不敢多問,隻能快步隨著羅相武翻身上馬,直奔烏盤城而去。

……

前腳邁入屋中,身後的雨簾便再次密集起來。

這樣的變故魏來已經見怪不怪,他收起了手中的油紙傘,將他放在院門內側瀝幹。

“回來啦。”回過頭,劉銜結已經走了上來。

老人駝著背,腳步卻快得像個青壯,滿臉慈眉善目的笑容,但額頭上那塊淤青卻多少有些紮眼。

魏來歎了口氣,有些無奈。

他在懷裏一陣摸索,掏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袋子上沾著些水漬,尚且冒著熱氣,淡淡的香味也隨即縈繞在這屋中。

“城東的包子?”老人眯起了眼睛,幹癟的臉上撐起一道並不好看的笑意。他伸手接過了布袋,一溜煙的便跑到了正屋中,也不講究蹲在地上打開布袋便吃了起來。

足足八個大菜包子,劉銜結卻是狼吞虎咽,一口氣便吃下了足足四個,但看那意猶未盡的架勢,剩下的四個估摸著也難逃魔掌。

走到正屋門前的魏來看著老人這餓死鬼投胎的吃相,不免又想到了兩日前的情景。

那時,他可是下定了決心要將劉銜結“逐出家門”,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這滿心坑蒙拐騙的老頭子卻當真有鍾馗撞柱的決心,一頭過去,年久失修的老屋晃得厲害,沙塵四起,劉銜結的腦門上也浮出了一道滲血的淤青。

一時心軟的魏來,以想要保全祖業為借口,終究還是應下了劉銜結的死纏爛打,承諾讓他住到他口中的親戚回家之時。隻是魏來終究還是低估了劉銜結的潑皮本心,老頭子嘴上說著不白吃白住,拍著胸脯要照顧魏來起居,可實際上呢?

就如現在這般,每天飯來張口,衣來……嗯,事實上魏來除了被老人強取豪奪的那件衣衫外,剩下的也沒幾件能穿的了。

這時,劉銜結已經吃完了第七個包子,麵露凶光的看著最後一位“幸存者”。不過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魏來的目光,臉上少見的露出了羞赧之色,他滿臉不舍的將最後一個包子舉起,看向魏來,問道:“你吃嗎?”

一大早便趕去龍王廟的魏來,並沒有吃上任何的東西,但在瞥見劉銜結幾乎要將包子握扁的手後,他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你吃吧,我不餓。”

聽聞此言,劉銜結唯恐魏來反悔一般,囫圇的便將之吞入口中。而魏來卻也在這時,走到房中的木椅旁,坐了下來,依然沉著眉頭,不言不語。

酒未足,飯卻飽的不能再飽的劉銜結,這時終於想起關心自己的衣食父母。

他也不收拾地上散落的殘渣,大大咧咧的便坐到了魏來的身側,笑嗬嗬的說道:“小兄弟在煩惱些什麽?不若說來老頭子聽聽?”

魏來抬頭白了老人一眼,沒好氣的說道:“煩惱你這麽吃下去,我這老爹留下來的房子遲早得給你吃沒了。”

劉銜結可絲毫沒有寄人籬下的自覺,他悠哉悠哉的翹起來腳,嘴裏慢悠悠的說道:“老頭子隨我那走了六十年的老伴,吃齋念佛,可是半點葷腥都不沾,幾個包子能值多少錢,那天我可看得真切小兄弟的懷裏可有一張百兩的銀票,老頭子就是拚了命,撐死自己也吃不垮小兄弟這祖業。”

說著,老人有意在這次頓了頓,眼珠子一轉便再言道:“所以,老朽以為,小兄弟一定還有別的煩惱。”

劉銜結說得頭頭是道,魏來卻聽得聒噪煩悶,他索性站起了身子,拉起了劉銜結,將之直接推到了屋外,趁著對方下麵的話還未說完,哐當一聲便關了房門。

“唉,小魏來啊!老頭子當年可是出了名的知心大哥,我那地方什麽人碰到點煩心事都找我傾訴,你考慮一下,我就收八個、不!十個包子。”被掃地出門的老人還不死心的朝著門縫中一陣嚷嚷,賣力推銷著自己的生意,隻是關上門後,屋裏便沒了響動,劉銜結站在門外好一會,這才死了心,搖頭晃腦的哼著小曲回到了他新的住所——柴房。

屋中的魏來在確定劉銜結走遠之後,便鎖住了房門,然後回到房間內擺放著他的木箱與被褥的角落,麻利的將那一幹物件一一拿出,擺放到了身前。

魏來這幾日來的進展都格外的順利,他透過銅鏡看著自己幹瘦的脊背上,那條龍相已然成型,此刻也隻有龍頸處的最後一道鱗片尚未完成。

五月十二,距離呂觀山立下的五月十四還有兩天,隻要今日他將最後一道鱗片完成……

想到這裏的魏來,沒有半分的猶豫,嘴裏含住了毛巾,黑蟒也被放在燭台前灼燒,待到一切準備就緒,魏來又深吸了一口氣,麵色猙獰的將那燒的滾燙的匕首緩緩的落在了他的背上。

……

夜色將至,屋外的雨落不歇。

饑腸轆轆的劉銜結走到了院門前,正想催促待在屋中足足一下午沒有聲響的魏來出去買些吃食。可手方才抬起,還未有來得及落在那房門上。

“你大爺的!”

“呂觀山你騙我!”

卻聽那屋裏傳來一聲怒吼,緊閉的房門猛然被人從內推開,用力極大。

站在屋外的劉銜結措不及防,被那呼嘯而來的房門直直的砸在了臉門上。

魏來的身子從屋中魚貫而出,也不顧屋外瓢潑的大雨,悶頭便衝入了雨簾,頭也不回的離去。

半晌,被房門砸得魚頭轉向的劉銜結狼狽的從門後站起身子,他的臉門上是一道道縱橫交錯的紅印,與房門上雕刻的紋飾如出一轍。

“現在的年輕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幾個包子才多少錢,不給就不給咯,犯得著打我這老頭子嗎?小心我訛你百八十兩銀子。”劉銜結揉著自己臉上的紅印,嘴裏不滿的嘟囔道,目光卻順著大開的房門看向屋內。

大概是因為走得太過匆忙的緣故,魏來屋中的那些物件都還沒有來得及收拾幹淨。

劉銜結賊眉鼠眼的看了看院門方向,確定短時間魏來不會回來之後,他一溜煙的便竄入了房門。

銅鏡、燭台、木箱、被褥……

老人的目光在那些物件上一一掃過,忽的身子站定,雙眸泛光的盯著一處。

一個隨意擺放的灰色荷包旁,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地麵上,幾點微不可查的金色光點在燭火的照耀下,閃著同樣微不可查的光芒。

劉銜結蹲下了身子,伸手撚起了地上的金色光點,矚目看去——那是一道道金色的粉塵,像是從某些鍍金的事物上刮下來的東西。

劉銜結的眼睛眯起,將那事物放到了自己的唇邊 ,輕輕一舔。

然後他本就溝壑縱橫的臉,皺成一團,像極了一塊風幹的柚子皮。他啐了一口唾沫,嘴裏低聲說道:“呸!”

“老蛟蛇的腥味真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