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他與他的銘血丹

第十三章 他與他的銘血丹

五月初七。

呂硯兒離開的第二天,魏來依照著昨日呂觀山與孫伯進的約定,一大早便去到了貫雲武館。

武館中的學徒一反往日對魏來輕視的態度,大都笑臉相迎,武館的館主孫伯進更是早早等候在武館外,親自領著魏來走入了這座他已經有足足六年未有涉足的武館。

是的。

這並非魏來第一次來到這處,早在十年前,方才六歲的魏來跟著上任烏盤城知縣的爹娘來到此地時,魏守便將之送入過此地,隻是後來起了變故,也就沒有了再來此地的理由。

故地重遊,魏來的臉上卻還是那副懵懂無知的神情,這是一個傻子應有的表現,在那一天到來之前,魏來得一直這樣傻下去。

孫伯進卻一臉熱切的拉著魏來介紹著武館中的陳設,十丈見方的演武台,各色淬煉肉身所需的武具以及演練實戰身法所需的木樁。這些東西,有的魏來很熟悉,有的卻是後來翻修所建。武館大得出奇,遠不是一個呂府可以比擬的。

畢竟貫雲武館單是弟子便有足足有八十餘人,算上所請的教習以及打理的仆人怎麽也得近百人之數,地方太小自然也就容不下了。

這八十位弟子,雖然名義都是孫伯進的徒弟,但真正能得到孫伯進指點之人卻是少之又少。大概隻有那些凝出三枚以上武陽神血之人,方才有這樣的待遇。

而靠著呂觀山這位知縣的麵子,魏來這個傻子今日也有了這樣的殊榮。

想一想,這其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一個烏盤城的知縣便可讓一位武館的館主為一個傻子閉門授業,那若是換做一位州牧、一位王侯,是不是就是推開八門的聖人也得下凡來做些奇怪的勾當?

呂觀山說,天下事盤根錯節,所謂黑白、所謂規矩早已混淆其中,對此,今日魏來又看明白了幾分。

撇開這些對錯不表,孫伯進對於魏來的教導還算用心,顯然是想要下大功夫讓魏來摸到武陽境的門檻。

所謂一重山門一道關,武陽、靈台、冥海、玉庭、瑤台、玄都、紫府,七重境界便是七道山門,也是七道關隘。

但山門與關隘所指卻並非同物,想要走到山門前將山門推開,得先穿過一道道“關隘”。入了這關隘,叫入境,而推開那山門,叫破境。

此刻擺在魏來麵前的便是修行者都會遇到的第一座關隘——武陽境。

對於武道修士來說,所謂武陽境,便是淬煉肉身,然後在丹田處凝聚出蘊含血氣之力的武陽神血。隻要凝出一滴,便意味著你走過了這第一道關隘,正式成為了武陽境的修士。

就北境數以萬萬計的修士而言,隻要擁有足夠的恒心,登入此境都並非難事,區別隻是時間長短而已。

而魏來卻顯然是其中的異類。

正如當初曹吞雲所言,魏來的七竅半閉、六府孱弱,這樣的體魄能不臥病在床已是萬幸,如何能期望他踏入修行之門。

孫伯進使出了渾身解數,甚至親自用靈力行走魏來的經脈,試圖找出症結所在。但連呂觀山都解決不了的麻煩,他一個堪堪第二境靈台境的武者如何能做到?

直到夜幕將至,孫伯進累得是口幹舌燥、滿頭大汗,麵對時不時朝他眨著眼睛,滿臉人畜無害的傻笑的男孩,孫伯進有些犯難。

今日他忙活了那麽久,卻是毫無作用可言,這好不容易與呂觀山拉上了關係,孫伯進豈能就這樣放任其離去。

當夜幕降臨後,孫伯進咬了咬牙,終於還忍痛從懷裏掏出了一枚丹藥,塞到了魏來的手中,滿臉肉痛的說道:“這藥可是寶貝,聽伯伯的話,吃了之後回去盤膝打坐,用伯伯教你的辦法感應氣機,一定能凝出精血的!”

魏來似乎感受不到孫伯進的心痛,他滿臉笑意的點了點頭,在孫伯進不舍的目光下,極為歡快的離開了貫雲武館。

……

魏來先去了一趟龍王廟,天下著大雨,又時值傍晚,廟中尋不到半點人影,魏來沒耽擱多少時間,便回到了呂府。

大概也是因為雨大的緣故,喜歡站在院中那木亭裏帶著他那黃狗,喝上兩杯小酒,吟幾首不知名詩詞的曹老頭也不見了蹤影。魏來樂得清閑,免得又被他拉著威逼利誘,非要帶他回天罡山。

他鑽進了自己的廂房,如往常一般鎖好了門窗,將新買的匕首以及那一幹藏在床底下的物件套了出來,又開始在自己的背上繼續紋出那道古怪的“龍相”。

雖然免不了吃上一些皮肉之苦,但這六年都這麽走過來的魏來,倒也不覺得有什麽,可奇怪的是,今日做完這些,又將那滿地的狼藉收拾幹淨之後,魏來卻沒有絲毫的睡意,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睡,窗外綿綿不絕的雨聲又讓他說不出的心煩。

這麽多年來少見的失眠讓魏來措手不及,他也說不是因為呂硯兒的離開,又或者別的什麽。他索性從床上坐起了身子,推開了房門,站在屋簷下看著院子中傾瀉的暴雨發愣出神。

看著看著,一陣夜風夾著雨水迎麵吹來,雖是夏日,但雨大風急,一個照麵,毫無防備的魏來還是冷得打了個哆嗦。

他的懷裏一樣事物隨之落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魏來下意識的低頭看去,卻是一枚白色的丹藥,他這時方才記起這時今日離開那貫雲武館時,孫伯進送給他的東西。

他將之撿起,用拇指與食指托舉到眼前,借著廂房中射出的燭光,細細端量了起來。

那丹藥圓潤光潔,如鍍白玉,隱隱還泛著光澤,而靠攏鼻尖一嗅,一道藥香便撲麵而來,說不得有多濃鬱,但嗅上一口,便讓人暗覺神清氣爽,如同方才酣睡了一場一般。

這樣的東西自然不是凡品。

它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銘血丹。

魏來叨念著它的名字,目光忽的變得深邃了起來。

……

“阿爹,什麽是銘血丹?”六歲出頭的魏來拿著那枚光潔如玉的丹藥,站在奔湧的烏盤江畔,脆生生的問道。

穿著一身青色長衫的筆挺男人轉頭朝著男孩微微一笑,然後伸出了手。男孩很是自覺的將自己的小手提起,拉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邁開了步子,牽著魏來朝著烏盤江走去,江風拂麵,將男人的衣衫吹得有些淩亂。

“修行之道,由簡入繁,越往上走,便越是舉步維艱。”

“但這並不代表,前麵的數境就不重要了,恰恰相反的是,前幾境的深淺很大程度上便決定了大多數人修行之路的終點在何處。雖然並非絕對,但卻是這世上大多數勢力選拔可造之材,也就是他們世人口中的聖子最為重要的標準。”

“有道是萬丈高樓平地起,想要去到高處,下麵的基石就得足夠結實才行。”

“就拿武陽境來說,凝出一滴武陽神血便能算作入境,但要破境,則需要足足七滴神血。而有的人或礙於天賦又或者身子患有什麽隱疾,無法凝出那麽多的精血,又或者想要錦上添花,多凝出幾枚精血,為之後的路做好鋪墊,由此這銘血丹便孕育而出了。”

男人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篇,一旁的魏來卻皺起了眉頭,滿臉不滿的說道:“阿爹說了這麽多,還是沒說什麽是銘血丹。阿爹再這麽話癆,回去我就告訴娘親你昨天又把朝廷給你發的俸祿分了一半給街西的老婆婆。”

男人尷尬的笑了笑,竟是拿自己這頗有幾分小大人模樣的孩子沒有半點辦法。

“咳咳。”他幹咳兩聲,又才說道:“銘血丹便是可以讓第一境尚未破境的修士,體內生生再凝出一枚精血,當然需要付出的代價是,體內血氣與丹田的聯係會因為這銘血丹龐大的藥效而隔斷,直到推開第一道神門,這樣的情況才會好轉,換言之,就是一旦使用了銘血丹生出一枚神血後,修士便再也無法凝出任何一枚神血。”

“也就是說……”

“我懂了爹!”魏來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打斷了男人又要開始的長篇大論。

男人頗為尷尬的收了聲,還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魏來白了自家老爹一眼,臉上的神情忽的暗淡了幾分,他又看向手中那枚丹藥:“所以,阿爹給我這枚丹藥是想讓我用這丹藥凝出神血嗎?”

男人點了點頭:“當然,決定權在你。”

“你的身子骨弱,我和你娘這些年也想了些法子,想要幫你凝出神血,踏入武陽境。這樣一來,多少可以緩解你體內的積鬱,但結果大都不盡人意。”

“吞了這枚銘血丹,你便入了武陽境,雖然一輩子都止步於此,但總好過活不過十六歲的命運吧?我和你娘對你可沒什麽大的期望,隻希望你小子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一生,便足夠了。”

魏來低下了頭,他當然知道這是他爹在寬慰他,希望他不要有這麽大的壓力,但未來與性命,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依然是一個很艱難的選擇。

魏來陷入了沉默。

男人也不催促,隻是微笑著看著男孩。

但待到他發現男孩稚嫩的臉蛋上,眉頭幾乎擠作一團時,男人卻伸出了手,再次拉起了男孩的小手,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下言道:“你才六歲,十六歲還有很遠,不用這麽急著做決定。先不想這些,走,今日阿爹帶你去看看你以往沒看過的東西。”

“什麽東西?”魏來眨了眨眼睛,好奇問道。

男人青色的衣衫忽的湧動,他左手的手背上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那時亮起,是一道青色的光芒。那光芒飛遁而出,去往不遠處的急促的江水。青光如流影一般劃過江麵,刹那間江麵如同沸騰了一般,以那青光劃過的殘影為界,朝著兩側翻湧,竟然生生從中分開,在川流兩側讓出了一條道來。

魏來瞪大了眼珠子看著眼前這奇異又壯麗的景象,眸子中光芒閃動。

“去了就知道了。”男人卻也調皮的朝著魏來眨了眨眼睛,然後拉著魏來一路小跑著去往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