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過激

第94章 過激

千萬別小看人們的陰暗,一旦釋放,絕無下限。事情愈演愈烈了,根本就脫離了本意,也脫離了掌控。

第一批被帶走的已經被安置了。既然不知民間疾苦,那就去親身體會。他們都被送去了農村,去經曆貧困,去感受底層,從而提升覺悟。有些比較嚴重的,就不是簡單的一個人去了,全家都去,全家都需要改造。別以為隻改造產業,人也同樣需要改造。

苗老頭抽風似的,非去送送被下放到農村的那群老友。悄悄的就去了。也可能他去的時候還存有看別人笑話的心思,畢竟他現在是在岸上呢。更別說當初他也是被人狠勁的嘲笑了。

苗老頭回來時紅腫著眼。嘴裏一直嘟囔著淒慘啊,淒慘!

聽馮迪替他姥爺講述了送別的情景,雖然邏輯不通,顛三倒四的,好歹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兒。

淒慘嗎?何必當初呢!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更何況你當初的目的並不純粹,隻是想著借勢,結果風大,把自己也卷進去了。

馮錦飛沒覺得上麵的做法是錯的,還認為必須這樣做,雖然方式值得商榷,但出發點絕對沒錯。你不能指望對你有怨恨的人,心甘情願的為你奉獻。所謂改造,本身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重新調整。剝了人家的資產,指望人家還心服口服,感恩戴德。可能嗎?

有些做法是讓所有的人為己所用,所謂的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可惜,最不能也無法把握的是人。人有思維,有情緒,有愛恨,自然有立場。清理清理是對的。

馮錦飛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這已經不是清理了,更像是要滅絕掉。

作為分管文化口的副市長秘書,他每天所接觸的人普遍具備了一個身份,也是這次受衝擊最大的一個階層。這幾天卻發現熟麵孔在逐漸減少。即便是已經很熟悉的人,在見麵時也是忌言諱語了。純粹成了公式化程序化的交流。

在一次很廣泛的會議中,馮錦飛才發現,很多熟人都不見了,很多職位都換了人。不該呀!

有些人他還是熟悉的,不止是熟悉麵孔,那些人的覺悟和立場他也是熟悉的。怎麽可能那些人也被調整了?

肖成漢又開始枯坐辦公室了,又開始叫馮錦飛聊天了。他看不過去了。雖然當初馮錦飛提醒,沒摻和,可從心裏他還是同情那邊的,也認為陳述的有些道理。否則就不可能會早先拿到那樣的社論。可現在……

的確是過了!

整個文化口幾乎快停擺了。高校也亂成了漿糊。肖成漢又因為仗義的言辭被邊緣了,這次又被這邊邊緣了。這倒黴孩子,兩邊沒落好。

不過好歹沒人像上次那樣徹底冷了他,隻是沒再讓他參與這類事。在這檔口,他還是分管文化口的,不參與這事,也就沒事了。沒了人,有事也做不了。

富源學校的文化班停了,老師是真轉不開了。現在的教員都身兼數職,幾乎一人教一個班級。很多教員被家裏牽連,很多教員自身不堅定被舉報。範圍越發廣泛,甚至你曾經談笑的一句話,也被無限放大,從而被問詢,調查,然後扣頂帽子,開拔農場。

苗素馨終於請假了,不是主觀,是客觀。

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心不在焉,心思外放,不能專注於任何事。臉色越來越憔悴,環境給予的壓力太大。她出事了,在回家路上與人相撞。本以為沒事,卻不料不足三月的孕期,在自己不在意的情況下,小產了。

苗老頭暴跳如雷,說什麽也要讓閨女請假,還大言不慚的自己去找肖成漢。他是逼馮錦飛,真要讓他去,估計剛出門就蔫了。

即便教員已經轉不開,這事請假還是名正言順。終於休息了。

“劉所長也被帶走了!”馮錦飛這算是跟肖成漢匯報吧,也算是含蓄的求情。

“劉所長?”

“嗯,就文物所的老劉。前幾年因為拆城牆的事,他提過反對意見,聽說還很激烈。這次也被深挖出來了。”

“這…這不是胡搞嗎?我去看看。”肖成漢到後期已經很少專注這方麵了。既然不讓參與,自己也落個眼不見心不煩。

“能行嗎?”馮錦飛雖然有心讓肖成漢介入,可他現在都無法判斷這事到底要走到那一步。

“該停了,這麽下去真把整個知識分子階層就全沒了。真到那地步,滅了的不是人,也不是階層,而是文化。過了!”肖成漢越發膩煩這種事了,沒完沒了了!

肖成漢不是唯一驚醒的人,自上而下都發覺耍發大了,耍脫了。社論終於發聲了。告一段落!多好的詞啊,也是告訴你,爺現在不弄你,隨時可以拖出來玩兒死你!

任誰都該沒想到,整個國民參與的熱情,也沒誰可以把控整個國民參與的深度和方式。本來好好的一出敲山震虎,結果呼啦啦全圍上去了。然後別說震虎,把整座山的耗子都快逮幹淨了。

肖成漢又開始了詳細的調閱人員卷宗的工作,馮錦飛也陪著。開始一份一份的查閱。肖成漢也算是謹慎了,但馮錦飛還是擔心他這樣做的後果。

“先讓他們工作吧,這麽多的事,總得有人幹。也算是保一批算一批吧。”肖成漢也透著無力和無奈。特別是看到一些卷宗,太荒唐了,任何文件和指示都沒有要求,把指責報紙的錯別字劃歸成必須接受教育的一份子。

馮錦飛和肖成漢反複查閱,仔細斟酌,對照文件盡量放大。可惜他倆的惡念限製他們的想象力。以他倆的判斷,選擇了將近一成的人。肖成漢帶著名單和詳細情況走了。臨行前的神態,馮錦飛看到了悲壯。這都成什麽了?

劉所長回來了,也重新恢複了工作,雖然帽子還帶著,好歹不用去改造了。就老頭那孱弱的身體,去農村改造待不了幾天就沒命了。

劉所長被帶走沒幾天,畢竟他被帶走時正好被馮錦飛看見了。就這樣,老頭仿佛死過一般,一臉的晦氣,漠然的眼神。

“小馮,謝謝了!”劉所長本來想去感謝肖成漢,他知道自己能出來是肖市長作了保的。可他沒敢去,也沒臉去,就來馮錦飛家裏遞話了。說這話的時候,眼神稍微有些變動,漠然中含了淚。

“小馮,你說我錯了嗎?你也是懂這行的。城牆也是該受保護的一項啊!人家西安城牆就留下了,南京也留了。怎麽輪著武漢,我就是說說也錯了?”老劉說著那淚就下來了,淌在滿是溝壑的臉上。這也是受了苦的人,抗戰時期就是隊伍的人了。難免有不甘。

錯了嗎?馮錦飛知道沒錯。上麵錯了嗎?從某種意義上講,馮錦飛認為也沒錯。那到底誰錯了?馮錦飛也迷茫。

錯在誰也沒想到人性的惡意被放大會如此慘絕。

忙碌中又過去一年。新年的喜慶多少衝淡了一年多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