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陣痛
第89章 陣痛
每一次時代的動蕩和變革都是一次利益的重新分配。
又快一年了,武漢工作重點一直放在改造工商業上。大街上隔一段就有懸掛的橫幅,臨街的牆麵上也盡是白底紅字的宣傳語。這該是所謂的群眾力量吧。
壓製了幾千年的底層人民終於撕大了裂口,迸發出前所未聞的熱情。以這種獨特的方式參政了,體味當家做主的感覺。
每次回來苗老頭都有點情緒低落,可能看出並不是他對鋪子那種,像是同情和惋惜。至於對誰,真不知道。
“唉……遛彎閑逛遇到了很多老熟人。他們…他們公私合營了,可看著進駐的人並不是純粹的商人觀念,每天去鋪子就是置氣。”苗老頭有些頹廢,說這些話似乎是感同身受。
“這是一個新的時代,所有的理念都是前所未有的。不同於曆史上任何一個朝代,更不同於民國政府,有衝突是難免的。原本的商人利益至上,而現在的經營人民至上。沒法判定誰對誰錯,這本就是相悖的理論,很難融合。”馮錦飛也很難判定怎樣才是正確的做法,他甚至覺得肖成漢也不是那麽堅定。
“我知道。他們也不去鋪子了,安心做股東,不參與經營了。隻要去了就忍不住要指手畫腳,就免不了爭辯。他們從做買賣的角度,公家人從為民的角度。兩相根本誰也無法說服誰,見天是去吵嘴!”
“爹,碰到了多勸勸吧。政府以後的物質要統購統銷,就像你們早先那種湊份子聚堆兒。”
“那樣敢情好,聚攏了可以談價!”
“跟誰談價?從糧食到鋼鐵,整個工農業的主流都是全民的,都是政府的,不存在談價了。”
“那還做什麽生意?什麽生意都沒得做呀!”苗老頭說完突然明白了。是啊,所有的物質都是政府的,那裏需要給那裏,誰需要啥給誰啥。這根本就不需要商人,也不會產生利潤,就連運輸也是全民。
就像是一家人,我屋裏的饅頭你想吃就拿去,你菜園的白菜我想吃也拿來。我每天隻需要蒸饅頭,你每天也好好的種菜。至於一個饅頭換多少菜,不用管。我隻要蒸饅頭就少不了我的吃穿用度,你也一樣。
苗老頭越想越覺得挺好。他隻需要每天看外孫,遛彎閑逛,女兒女婿該教書的教書,該秘書的秘書。按月政府給生活必須的各種票和適當的錢財補貼,不愁吃不愁穿,甚至不愁用。所有人的區別隻是分工不同,真正沒有了高低貴賤之分。
“這是書上說的大同世界嗎?”苗老頭有疑問,不知道哪裏不對。
“不知道,若是人們都樂在其中,那這就是大同世界。”
街麵上不再有綾羅綢緞,人們都逐漸樸素了,穿著也有了一統的趨向。
馮錦飛已經不再穿長袍,著一身男式列寧裝。苗素馨也不再是旗袍,也同樣是一身列寧裝。就是稍微束進去的腰和大翻領,是區別男女的特征。
馮錦飛覺得挺好看,感覺比旗袍更像教員。苗素馨穿旗袍搭配她本身的氣質總有些大小姐的感覺,或許是第一次見麵時的烙印。換上了列寧裝整個人都改變了,終於成了知識分子,人民教員。
自家很多事都得親力親為了,除了老管家和廚娘,剩下的就是打掃衛生,都是跟老嶽丈同齡的人。畢竟兩個人的供給養不了太多的人。老本也不能無限製的吃下去,誰家也扛不住坐吃山空。
日常端茶倒水的都自己做了,經常是著急喝水才想起去熱水。床單被罩也該著換了,總是想不起這些瑣事,以前都不用操心的。馮錦飛還行,畢竟他哥仨一直獨立生活,而苗素馨從小沒有家務的概念。
馮錦飛也多年沒操這心了,還是他帶著趙錦成一起時的境況,又得重新撿起來了。
“飛哥,我是不是很沒用?除了教書什麽都不會。”苗素馨有些不好意思,看著馮錦飛換床單被罩,又跑去把她爹的也換了。很覺得不好意思。
“這些都是瑣事,不存在會不會,經曆了就都會了,用心就行。我也是懶了,以前帶著錦成什麽事也得幹。”馮錦飛抱著一大堆換洗的床單被罩泡盆裏,還把肥皂在水裏涮了幾下。他記得泡過的衣物好洗,想著明天回來搓搓就可以涼起來了。他真不忍讓幾個老頭老太太彎腰蹲身子去幹這事。
苗素馨躺在床上睡不著,兒子在身邊亂踢被子,小腿小腳肉乎乎的,摸上去跟棉緞似的。
“飛哥,雖然我現在不是像以前那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也不如以前奢侈,甚至說有點清苦。可為什麽我偏偏很開心,每天都覺得特振奮?”苗素馨想不明白,她男人明白,所以就問了。
“人最基本的欲望應該是被認可,這是精神的需求,它高於物質。你兩個階段的生活是兩種追求的體現。你應該是傾向於精神追求,對物質不太在意。”馮錦飛此時有些哲人的味道,他其實也在自問。很多疑問他也沒有答案。近段一直在翻閱肖成漢給他的一些書籍,越看疑問越多。
苗老頭回來時看著女兒女婿坐小凳子上洗衣物,心裏止不住的心酸。他年輕時也是受苦過來的,他之所以如此這般的努力,也就是希望兒女不再像他那樣。結果……
馮錦飛倒是沒什麽感覺,不過重新撿起來而已,這不是什麽藝道。苗素馨卻是滿臉的興奮,很開心。她覺得日子就該這樣!
“爹爹,有沒有要洗涮的?這都快完了。飛哥洗的太快!我都沒洗幾件。”說著還隨手扒拉開兒子。兒子跟著姥爺回來看他爹娘玩的很好,也跑過去拍水。
“爹…爹…玩水……”兒子看娘親推開他,就跑馮錦飛這邊,湊過去拍水。
“或許這才是天倫之樂吧!”苗老頭也無所謂了。他沒看到女兒女婿臉上有一絲不悅,反倒是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苗老頭沒真的再拿幾件衣服讓女兒洗,隻是默默的進去熱開了水,泡了茶。一會兒他們完了正好溫溫的喝口水。
多久沒做這些事了!苗老頭覺得都有點生疏了。
沒有誰生來就是被伺候的,也沒有誰生來就該著伺候人。時代、環境以及生存的需要,引導著人。馮錦飛沒覺得生活有多大變化,他本來就是自立的人,瑣事也曾經是他生活的部分,無非就是重溫。
武漢增加了許多被東家解雇的傭人,這些人年齡不同,唯一會做的,能做好的就是伺候人。同時也增加很多原本不會做家務,不得不學著做的少爺小姐,也有了重新教子女吃苦的東家。
“你們家還留著多少人?”肖成漢叫住了出門的馮錦飛。
“兩三個吧,都是跟嶽丈年齡差不多大的,解雇了到社會上沒什麽技能,生活不容易。”馮錦飛恭敬的回答。又特麽想起當夥計的歲月了。裝孫子也得裝著。
“錦飛呀,以後你能不能別這樣客氣!人前怎麽做那是規定,咱倆單獨了隨意點!……這樣也好,剝削人的勞動力總是不好的。”肖成漢可能怕這詞觸及馮錦飛,就頓了頓。看馮錦飛沒什麽反應就繼續說“這幾天咱重點關注一下這類人,被主家解雇,沒技能就培訓。總能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馮錦飛不可置否,點頭後就出去了。他不明白為什麽肖成漢如此這般待他,但他能感覺到肖成漢是真誠的。可他並不覺得需要自己掏心窩的去暢談見解,沒到那個份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