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月光之城

第40章月光之城

掛斷文惜的電話回到病房,爸爸對我說:“鳴鳴,你的假期是不是要到期了?”

其實我的探親假早已過假,是向夢又一次網開一麵,延長了我的假期。我點頭說:“嗯,公司的內部競聘考試要開始了。”

爸爸說:“趕快回去!我這都沒什麽事了,你媽照顧我就行了,再過兩天出院,我還得上班呢。”

“爸!”我急道,“您可別惦記著上班的事,這次怎麽也得多修養一段時間再說,實在不行就不去上了!我一直覺得您幹那協警,吃力、危險又不討好……”

爸爸搖頭說:“你爸我這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不然你說,我要是有個正規的大學學曆,我是不是早就能幹個所長了?”

“那必須的!”

“行了,那個……爸跟你說……咱家條件不好,爸和你媽都覺得挺虧欠你的……”

我打斷他說:“爸!您這說的是哪裏的話……”

爸爸擺手打斷我說:“這次又連累你把你的積蓄都拿了出來,還借了小林姑娘那麽多錢……咱們全家都要努力,盡快從現狀中走出來,所以,我身體好了以後,必須要去工作,你呢,這兩天就準備動身回去吧。”

“爸,其實我想過,那邊的工作辭了,回海石灣和你們一起生活,能照顧到你們。”

爸爸沉吟幾許說:“我和你媽又何嚐不想你就在我們身邊,但是,你還年輕,要往長遠裏看,你一份工作幹了三年,積累了三年,丟了重來,你能浪費得起這三年的時間嗎?何況,成都畢竟是大城市,你在那邊生存,和那邊的人接觸,也能上進得快一些。行了,別考慮那麽多了,回去了好好工作。”

末了,爸爸又笑笑說:“好好對人家林裳,把這個兒媳婦給我娶回家來!”

我嘴上應著,心裏卻在搖頭。

兩天後,我告別了爸媽,免不了聽爸爸的一番叮囑,然後看媽媽抹眼淚……隻身來到火車站,坐上那開往天府之國的列車,心裏卻始終沉重地難以輾轉。

……

回到成都,等向夢下班後,約在她家見麵,我要把喵妹兒接回家。

向夢給我倒了杯茶水,將桌上的水果盤推給我說:“吃個蘋果吧。”

我嬉笑說:“姐,以前不都是削了皮才給我的嗎?”

向夢別有意味地掃了我一眼,默默地拿起水果刀,給我削蘋果皮,削著削著,忽然小聲問道:“這些天,林裳一直和你在蘭州?”

“嗯,她幫我照顧我爸爸。”

“哦……”

我問她:“姐,公司裏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向夢淡淡說道:“差不多抽調了七八十個人去新廠吧,咱們客服部走了十一個,你們組裏,組長趙誌華被抽走了。”

我驚訝道:“啊?怎麽把他給抽走了?”

向夢歎氣說道:“抽調這事,原本就是撿軟柿子捏,但凡有點關係路子的,早早求過領導,自然能幸免。趙誌華你又不是不了解,工作一向勤勤懇懇,人倒是溫文爾雅的,隻是他……”

我聽明白了,這番抽調員工,簡單的人事變動裏卻醞釀著一場激烈的腥風血雨,在動蕩中飄搖的基層員工們,但凡有點關係,無不是將這些關係視作救命稻草。如此,得利的是那些有權有勢的領導,他們的一句話,換來的是巴結著他的員工進貢的各種好處。

“姐,按說……最該被抽走的應該是我吧……”

向夢將蘋果遞給我,說:“吃蘋果吧。”接著,她拿著水果刀去了廚房清洗,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吃著香甜的蘋果,卻總覺得向夢有些怪怪的,沒以前對我那麽親熱了,顯得很是冷淡。

向夢回到客廳看看我,似是猶豫了許久,這才對我說:“跟你說件事吧,文惜,她好像是跟王瑜在一起了。”

我心裏突然一陣莫名絞痛,半晌開不了口,將還剩下小半的蘋果丟進了垃圾桶,從桌上煙盒裏取了一支煙出來,默默地抽了起來。濃烈的煙氣熏得我擠出了幾滴淚,我努力笑笑說:“好事,挺好的事……”卻不經意間將煙灰抖在了衣服上。

向夢歎口氣,將我衣服上的煙灰抖在她的手心,甩進垃圾桶,然後用關心的眼神看著我。

我說:“我沒事的……我祝福他們。”

向夢拍拍我的肩,說:“你爸爸身體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手術效果很不錯。”

“那就好……”

……

我抱著喵妹兒離開了向夢家。走在街上,成都的天氣已經暖了起來,街上的男人們穿著薄襯衫,女人們則穿起了短裙,洋溢在空氣中的是春的氣息。可我的心情卻始終熱不起來。我隻迫切地想回家,好好地睡一覺……

我買了一大口袋啤酒回到海青工具廠,在破舊的籃球場側麵堆著的水泥管上坐了下來,然後讓喵妹兒自己跑著玩。我打開啤酒,像是要澆滅心中那些似乎仍在燃燒著的名為愛情的點點火星,猛然灌下了兩罐啤酒。

看著矗立在黑暗中的籃球架子上早已破爛的木質籃板,我仿佛看見了幾十年前,在這裏打球的男人們矯捷的身影,仿佛聽見了劈劈啪啪的籃球聲。那時候的海青工具廠的工人們,晚上下了班,吃過飯喝了酒,換上籃球背心,結伴來這籃球場上打籃球,打完球,帶著一身臭汗回家抱著各自的媳婦發泄些未耗盡的精力……生活對於他們來說,隻是單純的快樂。而如今,那殘破的籃板、撕裂而撲滿灰塵的籃網,見證著的是時代的變遷,以及在浮躁中漸漸失去了快樂的人心……

一道雪亮的車燈照亮了球場旁的通道,一輛珊瑚紅色的大切諾基駛了進來。車子在即將駛過球場時,忽然停了下來。喵妹兒咪咪叫著,撲向了那個從駕駛室中走下的女人。

林裳抱起喵妹兒走向了我,笑道:“你回來啦?”

我借著月亮輝耀出的光亮上下看她幾眼,這妮子幾日不見,似乎又變了個模樣。今天的她穿著顯得很是高檔的職業套裙,踩著尖頭鞋,盤著利落的發式,塗了精美的妝,看起來像個商業雜誌封麵上的成功商業人士。

我不禁多看了她兩眼。

林裳伸手在我眼前掃了幾下說:“怎麽啦?不認識啦?”

我問:“車修好了?”

“嗯,修好了。”

我問:“你這是剛下班?”

“對啊。”

“看樣子你這些日子都住在我家?”

“嘿嘿……對啊,你不在嘛,我幫你看家……”

“切……我那又沒啥值錢的玩意……”

“有!”

“有什麽?”

“有我曾經的美好回憶……”

我們癡癡坐了一會,各自想了些心事卻彼此沉默。她拿了一罐我的啤酒,點燃了一支她的招牌煙:X玫瑰。

“林裳。”

“嗯?”

“帶口琴了嗎?”

林裳笑笑,從小包裏取出口琴,說:“想聽什麽?”

“想聽你曾經的美好回憶……”

林裳微笑,卻忽然笑得有點憂傷,將口琴湊近紅唇,輕輕吹起了《雪絨花》。

她的口琴聲仿佛總能徑直從我的心海海麵沉浸到海底,在心海深處掀起一陣陣波瀾,然後漸漸卷起一個幽暗的巨大漩渦,將種種紛擾的思緒卷進漩渦,消失不見。我像是隨著她的琴聲,緩緩墜進深海,從海底,透過透明的心海,看那清涼的月光……

我聽著口琴,抽一口煙、喝一口酒、淌一滴淚……

一曲奏完,林裳忽然說:“為什麽海青工具廠的月色總是這麽美?”

我說:“因為這裏遠離複雜的城市……”

“那……我們給‘海青工具廠’起一個屬於我們兩個的名字吧?好不好?”

“好啊,你想一個,我想一個,我們同時說出來,看看有沒有默契,好嗎?”

林裳點頭笑笑,一邊想著,一邊吹了幾段簡短的旋律……

我看著那難圓難鉤的月,想到這些年,我一直過得很疲憊。這種疲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多的心理上的……在浮躁喧囂的都市裏久了,像在人潮湧動的春熙路裏迷失,沒有方向的指引,隻好隨著人群茫然前行;又像是在海洋中徒勞漂浮一葉小舟,沒有掙脫的力量,隻好隨波逐流……

隻有在這樣溫柔的月光下,隻有在海青工具廠裏,隻有聽著林裳的口琴,我似乎才能找回些許平靜,一種在宇宙中心懸浮,前後、左右、上下,都是漆黑無限的那種平靜。

林裳忽然來了靈感般地停下了口琴,問我:“你想好了嗎?”

“想好了,你呢?”

“我也想好了。”

我說:“我數123,一起說!1……2……3!”

我們幾乎同時說出了“月光之城”這個名字。

……

林裳陪著我回到家,我環視一周整潔幹淨的家,忽然覺得哪兒不太一樣了。仔細一看,原來林裳給我的每個窗台上,都擺上了些好看的綠植和花卉。

她收拾了她的物品,然後和喵妹兒玩了一會說:“你回來啦,我就不住在這兒了。”

“這麽晚了,就湊合住吧,明天再搬……”

林裳嫵媚地笑笑說:“留我過夜啊?”

我說:“我有嗎?我是擔心你的安全好不好。”

“得了吧,讓你睡沙發我於心不忍,讓你睡我身邊我可不敢,我走啦!這些花花草草,你要照顧好它們,勤澆水哈!”

“哦。”

“那我走啦!”

“哦。”

“我真走了!”

“哦!”

“白癡,”林裳忽又蹙眉嘟唇,“傻瓜!”

……

林裳走了,我洗洗睡了。關了燈,躺在還留著林裳香氣的鋪蓋裏,月光透過老式木格窗,灑在窗台上的那些花朵上,潔白的月光,讓它們看起來,像極了一朵朵美麗的雪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