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深醉

第20章深醉

盡管貝斯的狀況不甚良好,進入演奏狀態的尕龍技術上卻絲毫不受影響,專心致誌地配合著魏航,將演出步步推進。酒吧裏的氣氛也越來越好,酒精像催化劑一樣興奮著每個人的精神和肢體,穿梭在酒桌之間的店員們端著各種酒,匆忙地將它們傳遞給沉浸在酒精浸泡中越陷越深的人們。

依舊是一首歌、一杯酒,不知不覺間,一個小時過去,我和林裳喝空了花逝的紅酒瓶,桌上又添了不少空的調酒酒杯……而此時的我們,正一人端著一大杯紮啤,饒有興致地討論著魏航的音樂。

酒醉的林裳越發像一朵嬌豔欲滴的曇花,在迷人的午夜完全綻放出最極致的美。酒吧裏的人,一小半盯著舞台上的樂隊看,另外的一大半卻將目光頻繁地投向了林裳。

此時的我竟因能和如此美麗的女子同桌共飲而感到非常享受,甚至開始很是貪婪地接受著周圍男人們妒忌的目光,盡管我知道這並不代表什麽,我的浮誇也顯得特別的幼稚,但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女人的飾品是珠寶,而男人的飾品是女人。

這個世上的大多數人,即使是在珠寶店裏試戴鑽戒過過幹癮,或是開著租來的豪車假裝富豪,也足以在那人生難得的短短一時裏,獲得無與倫比的快樂。此時的我也一樣,坐在一個無與倫比的美女身邊,便覺得自己仿佛擁有了全世界……我不能免俗,因為我本就是個俗人。

我的視線開始朝著一個方向旋轉,但情緒卻很好,酒的麻醉感也恰好達到了極致,而胃裏絲毫沒有因喝酒而產生的嘔吐感,反而口唇之間微微的麻木感強烈地加劇著我對酒的渴望,於是我又招來“殘缺”的店員,叫了幾杯有些曖昧內涵的,諸如“紅粉佳人”、“天使之吻”之類的雞尾酒。

林裳並沒有拒絕這酒桌上玩笑般的暗示,來者不拒地陪著我,伴著一段段歌曲,一杯杯地舉起滿杯,放下空杯。

我再次舉起一杯“燃情百加得”,眼睛卻盯著林裳那烈焰般的紅唇吻在酒杯上,然後留下一枚淡淡的唇印。我將帶著火焰的檸檬片湊近嘴邊,手腕卻忽然被旁邊的人觸碰,沒能拿穩酒杯,酒還未飲,便伴隨玻璃酒杯跌落在地,變成了萬劫不複的碎片。

我的怒意騰地一下燃燒了起來,轉頭就向身旁吼道:“誰他媽的……”然而出現在麵前的卻是驚訝而委屈的向夢!

“姐……”我愣愣地看著她,除了本能的一聲呼喚,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尷尬間,我瞥見向夢的高腳杯裏所剩下的那些花逝的紅酒竟然還沒有喝完,剩下了半杯紅彤彤的**,便厚著臉皮推推她的身子,大著舌頭說:“姐……姐,你怎麽不喝啊?你……你不喝酒,你來殘……殘缺做啥子?”

向夢搖搖頭,看起來很是失落地說:“我不想喝了,陸鳴,可以送我回家嗎?”

“這……這才幾點?回什麽……家啊?”

“陸鳴!你不走我走了!”

醉了的我絲毫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地說:“送你去你家?咱們……咱們孤男寡女的,合適嗎?”

“陸鳴!”

“哦,對了,沒什麽不合適的……我又沒把你當成過女人……咱們一向都是哥們那麽處的……哈哈哈!”

“陸鳴……”向夢的身子依稀在迷離變幻的舞台燈光中站起,她的眼角似乎湧出了閃爍的淚滴,而我卻隻瞥了她一眼,便將目光收回在滿桌瓶瓶罐罐的酒器上……

……

褲袋中忽然傳來一陣陣的抖動,我掏了幾次才取出手機,迷醉地瞅著屏幕上那個熟悉不已的名字,卻又覺得十足的陌生……

“喂!”

“陸鳴……好吵啊!你在哪裏?”

“酒吧!”

電話那頭的文惜沉默了半晌,沉默到幾乎讓我懷疑手機出了毛病,我一手舉著電話,一手端了一杯紮啤,跌跌撞撞地走出“殘缺”的大門,來到酒吧對麵的錦江江邊,這才因周圍環境的安靜而聽清了文惜的聲音。

我說:“你剛才說什麽?再……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文惜陡然尖聲吼道:“為什麽把我給你的兩本書丟在了星巴克?如果你這麽不需要我的關心,你可以直說!”

我沉默了好半晌才想明白她說些什麽,舉著電話笑道:“書是你給我的,給了我的……我怎麽處理,不需要你同意吧?”

半天前,在星巴克,我僅僅帶走了打包的咖啡,而視而不見地丟下了兩本文惜給我的書。因為事業上的衝勁,最終敗給了心灰意冷的感情:我失去了奮鬥的目標,奮鬥還有何用?

極長的一段沉默過後,我笑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拿走兩本書?”

文惜冷冷答道:“書上寫著我的名字和部門名稱,是……星巴克的服務員送還給我的……”

我喝了口紮啤,依靠著護欄坐在了江邊,口中冰塊的冰涼和夜風的陰冷雙重夾擊,頭頓時疼了起來,我煩躁地按著脹痛的太陽穴,吼道:“書還給你了更好,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垂憐!”

文惜好一陣抽泣之後,顫顫說道:“你好好看看書嘛,好好考試,好不好……”

我一口幹了半杯紮啤,在冰涼的寒意中有些煩躁地加重了語氣說道:“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有什麽意義?你都跟我分手了,你操我哪門子的心呢?我有沒有晉升的機會和你有什麽關係?就算我升個組長副部長,我還是請不起你吃那1280塊錢一頓的西餐,不是嗎?”

我舉起紮啤杯一飲而盡,發狠把嘴裏的冰塊全部嚼碎咽下,吼道:“你他媽的!你把我殺都殺死了,還跟我討論生命的意義嗎?”

文惜深深歎氣,說:“我想讓你好好學學理論知識,一旦有了競聘的機會,我幫你爭取,我保證,隻要你能通過初試,複試那裏沒有任何問題!”

“我覺得你的思維就有問題!文惜,既然要從總部抽調員工,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留在公司等著晉升的機會,而不是被抽調離開呢?如果我去了新廠不是更好嗎?咱倆就不必每天尷尬相見了不是嗎……媽的!每次開會,你們領導一個個坐在主席台高高在上,我他媽趴在下麵像條狗似的,不抬頭,你們領導批評我睡覺,抬了頭,我他媽的目光都在你的臉上,心裏想的都是和你的過去!你說這樣的我,還開他媽的什麽會?還上他媽什麽的班!”

我因憤怒而握緊了拳頭,胸口快速起伏,呼出悶濁而充滿暴力和毒性的氣息。

電話那頭的文惜哭泣聲依然崩潰:“嗚嗚……我,隻是想讓你過得好些……”

我將酒杯砸碎在麵前的護欄上,用最無情的語氣說道:“徹底離開你,我就能過得好些!”

電話中一段極長的彼此沉默,在這空蕩的間隙,我聽了一支背後酒吧裏傳來的魏航詞曲的搖滾歌曲,在旋律和鼓點中,我點燃一支煙,任憑江風將我呼出的煙氣撕扯揉虐……

終於我再次說話:“文惜,謝謝你提醒了我!我這個‘最差員工’哪有資格競聘組長啊!可是……可是被抽調就不同了,我這顆人人嫌棄的腐臭爛蘋果掉到了泥土裏,說不定還能生根發芽,來日長成一棵亭亭如蓋的蘋果樹呢!”

文惜止住哭聲,急道:“你胡鬧!生產部是公司總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哪有你這樣自甘墮落往裏鑽的?你瘋了!”

文惜說的不錯,生產部所在的老廠我去參觀實習過,工作艱苦不說,生活條件還不是一般的差,再加上遠離成都市區,仿佛深山老林裏的一座監獄似的,而這次公司新建的廠區和老廠情況相當,絕對不是安逸坐在辦公室裏吹空調的白領們向往的地方。

長期以來,公司總部的員工,隻有那些在政治鬥爭中失敗而失去指望的,或是工作中出現重大失誤而一籌莫展的,才不得不選擇去生產部裏謀個差事,像個被發配邊疆的囚犯。

“文惜,我之所以沒有辭職,是因為我答應了向夢,認真工作、重新做人。三年了,她手把手地帶出了我,我現在隻想做她的左膀右臂,回報她對我的幫助!”

我有些失控地繼續說道:“三年前,我和你以愛之名約定到愛與日化工作,你頂著川大經管研究生的光環空降人事部,一來就幹上了副部長,我呢?一個狗屁破三本的混子本科生,隻能畏畏縮縮地從客服幹起。我現在算是想通了,當初的決定就是個錯誤!我隻恨那時候的自己太過天真,還以為隻要肯努力,就能給你最幸福燦爛的生活,然後娶你,讓你成為世界上笑得最開心的新娘……我早該知道,這隻是一場夢,是一個騙小孩兒的童話!我不是青蛙王子,我是一隻真的青蛙,我也不是能變天鵝的醜小鴨,我是一隻真醜的小鴨。”

情緒的大門一旦打開,便如已決堤了的洪水,萬鈞大石也不能堵住。我宣泄著說:“你總怨我,怨我三年了也給你買不到一間房子,可你並不知道,我這三年是怎麽過來的!工作第一年我存了兩萬、第二年三萬、第三年五萬,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而且並不是毫無指望,可你,卻在我即將燃起火焰的星火之上,澆上了一杯冰水……”

“陸鳴!你聽我說!”文惜電話中的呼吸聲開始變得粗重,她像是做了一個極難的決定般說道:“陸鳴,我不知道怎樣你才能過得開心,是不是……如果,我們重新開始,你就能開心……”

這一秒,我的大腦當機了一般,四肢百骸連同無數毛孔都像斷了電似的毫無反應。但很快,各種情緒在酒精催化劑的催化下,從四麵八方湧來,瞬間交織成一張密密的幕布,像龍卷風一樣將我裹在當中。驚訝、狂喜、反感、抵觸、憤怒,像是灑滿酸、甜、苦、辣、鹹各種調料的食物,全然不覺是種什麽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