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赫連煊……”
輕淺話聲,猶如低喃,帶些不確定的迷惑,女子若水瞳底,怔楞的望住近在咫尺的男子,不知是真是幻。
而不遠之處,驀然見到他出現的容珞琰,心底蕩開的層層喜悅,在觸到他盈滿另一個女子身姿的眸色之時,一刹那間,盡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連綿暗湧,如同漲潮的汐水,漫上心頭,直欲將她毫不留情的淹沒。瀲灩眼瞳,劃過一道極銳利的精芒,似怨似妒,透進眸底,再難拔除。
就連腆著一張梨花帶雨臉容,迫不及待想要撲過來的柳依依,都仿佛察覺到空氣中不同尋常的詭異氣氛,硬生生的頓在原地,隻能遠遠的望著她身姿秀拔的夫君,與另一個女子四目相對,眼中怨毒,如能滴出水來,但偏偏不敢上前。
男人鷹隼般的目光,卻隻冷冷的攫住麵前的女子,薄唇微抿,似正在竭力隱忍著某種暴怒的情緒,但那鎖在她皓腕上的大掌,力度卻還是不受控製的收緊,再收緊,像是要將她揉進他粗糲的掌心,盡在他股掌之中掌握,方才罷休。
眼角神經突的一跳,夏侯繆縈不由的輕呼出口:“痛……”
手腕上源源不斷傳來的灼烈痛感,總算讓她因為男人的突然出現而飄忽的一顆心,瞬時驚醒,抬眸望著這近在咫尺的一張俊顏,但見他那陰鷙冷冽的容色,簡直像是恨不能將她給抽筋剝骨了一般……隻是,她又哪裏得罪了這個變態?“痛……”
一邊小聲的抗議著,夏侯繆縈一邊伸出手去,用力的去掰著那鉗在她玉腕上的大掌。
那瑩潤細白的指尖,似貓爪一樣摳著他扼緊的掌心,充滿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的欲望,赫連煊晦暗眸色,越發冷戾。
“痛嗎?”
清冽嗓音,仿佛淬著泠泠莫名的恨意,從男人涼薄唇瓣間,傾吐而出,一字一句,有如利刃狠狠的剮在細膩皮肉之上,沙沙作響:
“夏侯繆縈,你是有多欲求不滿?本王不在一會兒,你就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勾引起本王身邊的影衛了嗎?”
這口味極重的字字句句,直躥進女子的鼓膜,夏侯繆縈瞬時抬眸望向麵前的男人,隻覺此人思維,簡直超乎常理的奇葩。
“赫連煊,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我不過是幫景大哥……”
話音未落,卻已被男人毫不留情的打斷:
“景大哥?果然叫的好不親熱……夏侯繆縈,你還有沒有將本王這個夫君放在眼裏?”
微帶薄繭的掌心,箍著那纖細皓腕,不由又加重了幾分力道,依稀可聞骨頭相撞的悶響,極輕的蕩漾在空氣裏。
夏侯繆縈隻覺被他掐住的整條手臂,都仿佛要斷掉了似的。一張蒼白的小臉,早已痛的緊緊皺埋在一起,卻兀自倔強的不發一言,隻狠狠的瞪著這喜怒無常到令人發指的男人,連解釋都不屑一顧。
遠遠立在一旁的景垣,卻是心中不由一緊。從王爺出現的那一刹那,他便已經如夢初醒,所以心底漫過層層苦澀的同時,也將那一切不該有的情愫,都盡數斂了去,隻垂手站立一旁,就像他一直身為王爺最得力的影衛之時,做的一樣。
可是,那經已被攪起的心潮,即使再怎麽強壓,最終卻仍舊不能抑止的激蕩開來……那對女子的聲聲責難,一筆一劃,都像是狠狠砸落在他的身上,在心底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鑿開一個個細小的血洞,流淌出連綿的銳痛,不會致命,卻仿佛永無休止……“王爺……”
恭謹嗓音,從景垣的口中溢出,卻是不自覺的浸著茫茫苦澀,竟藏也藏不住:“娘娘她……”
赫連煊陡然聽得從他嘴裏吐出那個小女人的名諱,冷硬心底,卻在刹那間劃過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薄唇輕啟,毫不留情的將他後麵的一切話語,都打了斷:“住嘴……”
一直以來,他與景垣,雖名為主仆,但在更多的時候,卻親厚如手足,尤勝他那些所謂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從來未曾像此刻這般,以這種語氣嗬斥過他……他所有引以為豪的自製力,在麵對這個女人的時候,仿佛都變得越來越不能抑止的失控。
如墨瞳底,陡然劃過嗜血般的銳芒,赫連煊冷冷盯住麵前的女子,晦暗容色,沁出一觸即發的毀滅之氣。
景垣心中凜然一動。
“請王爺息怒……”
高大身軀,在這一刹那,霍然跪低,這幾乎想也不想的一個動作,如同慢鏡頭般,拉的極長,在每個人的眼底,掀起驚濤駭浪。
赫連煊隻覺眸底一刺。眼前男子,秀拔身姿,就這樣挺直的跪在他的麵前,像風霜雪雨裏一棵寧折不彎的樹……他與他自九歲相識,十五年來,依稀這是他第二次跪他……他還記得,那一年,娘親剛剛過世,管家領著一身襤褸的他來到煊王府,小小少年,麵黃肌瘦,跪在他的麵前,髒兮兮的臉容,掩蓋了一切的情緒,惟有一雙漆幽如夜的眸子,卻依舊清冷而倔強,像極了他的影子……那是唯一一次,他以不平等的姿態,跪在他的麵前。
沒想到,時隔十五年,他再一次放低自尊與驕傲,卻是為著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偏又是他八抬大轎娶進門的正妃……“起來……”
眉目如刀,不淬半絲溫度,赫連煊嗓音清冷,麵無表情的命令著眼前跪低的男子。
“王爺,是屬下學藝不精,才遭人暗算……娘娘隻是為了相救屬下的性命,殊無他意,還請王爺不要遷怒娘娘……”
跪在地上的身子,紋絲不動。景垣容色平平,執著的望向那高貴如神祗般的男人。對他來說,他是他的主子,即便他從未將他當作普通的奴才一樣對待,但在他自己的心底,卻永遠不敢忘記兩人身份的差距。他從來不曾違逆他的什麽命令,但此刻,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
赫連煊冷冷一笑:
“很好,既然你這麽不想站起來,那就在繼續這裏跪著……”
夏侯繆縈心中一凜,又急又惱:“赫連煊……”
語聲未斷,卻聽得一道尖利驕縱的嗓音,驀地插了進來:
“就是……”
終於尋得機會的柳依依,立刻迫不及待的奔到她家王爺身畔,滴溜溜的大眼,敵意的瞅了瞅那與他靠的極近的女人,然後開始興致勃勃的火上澆油起來:
“王爺,你瞧繆縈妹妹她多本事,連一向對王爺你忠心耿耿的景侍衛,都被她勾引去了……”
望著她滿臉幸災樂禍的興奮嘴臉,夏侯繆縈隻覺得好氣的有些可笑,一顆心反而冷靜下來,看她還能說出來些什麽。
“柳姐姐……”
眉目一斂,容珞琰卻是突然開口,輕聲打斷了女子的喋喋不休。如玉身姿,緩緩立在男人的麵前:
“王爺,方才形勢危急,妾身以為,繆縈妹妹也隻是因為一時情切,擔心景侍衛的傷勢,所以才會……”
那狀若無意的“一時情切”四個字,在赫連煊的眸底,劃過一道極銳利的精光,落進容珞琰眼裏,柔媚話聲,適時的頓了住。
“珞琰姐姐說的極是……”
一旁一直不動聲色的沈嵐霜,此刻也堪堪開了口,卻是語氣一轉,續道:
“不過,繆縈妹妹既然身為王爺的正妃,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莫不應該顧忌王爺的聲譽才是……今日之事,就算她與景侍衛真的問心無愧,但如若傳到旁人的耳朵裏,隻怕對王爺都會有不好的影響……”
夏侯繆縈靜靜聽著她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配合好不默契,一顆心倒越發的安定,隻覺眼前圍繞自己的這場戲,真是相當的精彩。
“說夠了嗎?”
嫣紅唇瓣,驀地扯開盈盈笑意,夏侯繆縈黑漆漆的一雙眸子,在對麵三名女子身上一一掃過,澄澈的瞳仁,竟是毫不掩飾的醞出絲絲嘲諷,清冽而倨傲:
“三位姐姐一唱一和,當真十分的熱鬧……不過這樣有意思嗎?若你們真的打定主意要針對我,我沒意見,有什麽本事,盡可以光明正大的衝著我來,妹妹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必當奉陪到底……”
澄透眸色,陡然一厲,射在對麵女子身上的凜冽目光,不由沁出幾分懾人的寒意來,夏侯繆縈嘲諷一笑,清亮嗓音,卻是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這樣扯上景大哥,你們不覺的很過分嗎?別忘了,方才若沒有景大哥的舍命相救,你們現在或許早已變成了這地上累累屍體中的一具,還想活生生好端端的站在這裏,說風涼話嗎?”
這一番氣勢磅礴的話語,毫無畏懼的從女子嬌嫩的唇瓣裏吐出,每一字每一句,莫不長滿了銳利的刺,醞出蓄勢待發的姿態,仿佛任何妄圖想要近前的敵人,都將被她刺得體無完膚。
空氣裏靜謐無聲,惟有夏侯繆縈淩冽目光,悠悠蕩在每個人的瞳底。各懷心事。
這樣張牙舞爪如同一隻無知無畏的小獸般的女子,足以完全激發起一個男人,所有勢在必得的征服之欲。那若是不能為他占有,必將毫不留情的毀去的灼灼欲望,像是緩慢漲潮的的汐水一樣,徐徐抵上赫連煊靈魂的深處,舔過他每一寸的骨血,直漫延到那不見天日的心底,再難拔除。
“夏侯繆縈……”
暗沉嗓音,低的聽不出什麽情緒,惟有箍在女子皓腕上的大掌,瀉出絲絲隱忍的力度,一觸即發。
牙關緊要,將那些幾乎不能自已的痛呼,狠狠掐死在舌尖,夏侯繆縈緩緩抬眸,望向眼前近在咫尺的男子,這還是自他出現在這裏之後,她第一次這麽認真的凝視住他。偏那如畫唇角,卻是輕淺一彎,毫不掩飾的扯出嘲諷笑意:
“赫連煊,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指手畫腳?”
濃黑眼眸,越發清亮如水,女子不摻一絲雜質的瞳色,定定的映著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平靜的不帶一分感情,硬似水底棱角銳利的卵石:
“煊王爺,我想請問你,當我們這些人,被一大群刺客追殺的時候,你在哪裏?當我們這些人,死的死,傷的傷,命懸一線,幾乎變成一堆屍體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語聲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夏侯繆縈嗓音清朗如玉,一字一句,吐盡芳華:
“沒有一句關心,沒有一聲安慰……赫連煊,看到我們死裏逃生,你很失望是不是?所以才這麽迫不及待的想要找我和景大哥的麻煩?難道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嗎?嗬,景大哥為了救我而受傷,我幫他解毒,到底有什麽錯,值得你這樣緊咬不放,非要致我們於死地才罷休是嗎?”
女子瑩潤透白的兩頰之上,梨渦淺淺,綻著抹清麗笑靨,婉轉若水,細絹微瀾。隻是,那樣輕淺而淡薄的笑意,卻如同開在夏末秋初的最後一株荼蘼花,極致的嬌豔之下,掩著藏也藏不住的溫涼絕望,纏繞成絲,綴滿流殤,仿佛被凜冽的山風,輕輕一吹,便會飄向那些不知名的遠方,到最後散落天涯,花事盡了,碾落成灰,再難尋覓。
“娘娘……”
暗啞嗓音,潮濕如霧,從景垣的口中不自覺的逸出,心底暗湧,蓬勃蕩起,卻在轉瞬之間,狠狠壓下。這些叫人似苦似甜的情緒,從來不應該出現在他的身上。他從來都隻是王爺身邊的一介影衛,這個身份,永遠都不會變。
“王爺,一切都是屬下的錯,請王爺責罰屬下的僭越……”
清清冷冷的話聲,再無半分不該有的情緒,男人跪在地上的挺拔身姿,緩緩俯低下去……這樣卑微的一個動作,直刺進夏侯繆縈的眼底,如火燒一般,漾開綿延的濕意。
“景大哥,根本就不關你的事,你起身哪,不要求他……我們根本什麽都沒有做錯……”
那從女子薄軟唇瓣間,吐出的一字一句,莫不帶著濃濃的不忍,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撞入赫連煊的耳畔,那近乎哽咽的嗓音,如同浸出絲絲情不自禁的繾綣,似細密的網,將他緊緊纏住,掀起無邊驚濤駭浪。
斂盡眸底一切閃爍,赫連煊指尖如鉗,驀地掐住女子小巧下頜,將她一切沒有來得及出口的字眼,都毫不留情的堵死在唇舌之間,讓她避無可避的承受著他帶給她的所有痛楚。
“沒有錯嗎?”
冷戾話聲,陰鷙如霜,就像是剛剛自無邊地府裏滾過一遭般,帶來幽寒的殺伐之氣,男人眸色默暗,攫著嗜血般的銳茫,將被迫仰視著的他的那個女子,死死鎖在其中,如圈起的一道巨大牢籠,叫她再也難逃:
“夏侯繆縈,本王會讓你知道,嫁給本王,就是你此生最大的錯……”
從男人涼薄唇瓣間,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仿佛淬滿了見血封喉的毒藥,如同浸了詛咒的讖語,降在她夏侯繆縈的身上,永生永世,都擺脫不了他的禁錮,在宿命裏,走向萬劫不複的那一天。
心底不寒而栗,沿著血管,爬滿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長出一粒粒細小的雞皮疙瘩,簌落在地,無力撿拾。
趕走那些鑽入靈魂深處的一切不安,夏侯繆縈斂平一雙明眸,沉靜的似絲毫一汪不見波瀾的泉眼,她就這樣冷冷清清的望住那近在咫尺的男子,櫻蕊般嫣然的唇瓣,卻漾起點點自嘲的弧度,將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咬的極之輕巧而嫵媚:
“沒錯,嫁給你,是我夏侯繆縈此生最大的錯……這一點,妾身早就已經知道了,煊王爺……”
如花笑靨,輕盈綻在女子的嘴角,豔麗花朵下,藏滿銳利的刺,一根一根,毫不溫柔,盡數紮向麵前的男人。赫連煊冷冷釘住她的諱莫瞳色,在這一刹那,熾如烈火,像是要卷著她墮入那由他親手為她挖好的萬丈深淵裏,粉身碎骨,焚毀殆盡,方才休止。
“是嗎?本王卻不知自己的王妃,原來竟是如此的伶牙俐齒……“薄削唇瓣,驀地勾起一側嘴角,邪肆而殘虐的笑意,在男人唇邊,一點一點的加深,如同巨石一樣,緩緩抵上夏侯繆縈的心頭,依稀說的是:
“夏侯繆縈,這樣巧舌如簧的一張小嘴,隻是用來逞強,豈非可惜?不如好好取悅本王……”
如墨瞳底,毫不掩飾的染上灼灼欲望之色,那樣危險而曖昧的氣息,將夏侯繆縈死死的籠罩起來,蕩開連綿不絕的顫栗。
“赫連煊……”
三個字,尚未吐盡,腕上箍著的灼烈大掌,卻是狠狠一扼,又痛又麻的感覺,瞬時漫延至整條手臂,竟疼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回府。”
涼薄唇瓣,泠泠丟下兩個字,男人掌心如鐵,將那禁錮在股掌之中的纖細皓腕,狠狠一拽,竟是硬生生的帶著她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駿馬嘶鳴,揚起連綿塵靄,將一切的人與事,都盡數拋於身後。惟有高大馬背上,那緊貼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兩個人,如同融為一體,慢慢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天地一片暗沉,終至什麽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