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這熟悉到令人心跳的語聲,如同飄飛的細雪,化進夏侯繆縈的鼓膜之間,沁出絲絲冰涼的氣息,卻又極快的與她耳畔的溫度,融合在一起,輕薄的暖意,順著體內的每一根經脈,似能夠流遍全身,將那些蓄勢待發的僵硬,一點一點的褪盡,四肢百骸軟綿綿的,像是泡在溫水裏煮著一般,箍緊的十指芊芊,在這一刹那,幾乎握不住那濕滑的瓷瓶,沉重如同墜著千斤巨石,輕飄卻又仿佛隨風飛舞的羽毛……抬眸,夏侯繆縈一下子就撞進了那一雙深邃如古潭般的眼瞳裏,長身玉立的男子,高大秀拔,閑閑站在門口,一襲青灰色的衣衫,妥帖的伏在他的身上,翩飛的衣袂,被凜冽的夜風,徐徐吹起,似卷起的落葉,獵獵作響,那一張俊朗冷毅的臉容,背著光,隱藏在茫茫陰影裏,掩住了一切真實的喜怒哀樂,惟有灼灼目光,似穿過千山萬水一般,靜靜的落在她的身上,如此遙遠,卻又如此的接近……像是攜了一場無邊的夢魘,一點一點的將她籠罩起來,沉入他編織的世界之中,無所遁形。

夏侯繆縈似聽到耳畔的一切聲音,都在迅速的離去、消逝,時間拚命的向前掠去,她卻依舊停在原地,停在他的視線之中,像是溺在一汪溫暖的水域,不能自拔,又或者,也許隻是不想自拔而已。

她看到男人修長的雙腿,一步一步,穿過層層人潮,向著她走來,他濯黑如無邊夜色的眼瞳,倒映著她單薄纖細的身影,堅定的,唯一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虛無,仿佛整個世界,隻有她一個人的存在,再也容不下任何的其他……心跳砰然,有如敲鼓,每一下,都直達夏侯繆縈靈魂的最深處,奏響奇異的頻率,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一點一滴的噴湧而出的潮水一般,抵進她血液裏每一處,漫開的溫度,似苦似甜,若喜若悲,蓬勃的,巨大的,如同擊打而起的浪花,拉長了慢鏡頭,向她襲來,然後緩緩的將她淹沒,逼盡胸膛裏的呼吸,每一下,都被他掌控……男人停在她近在咫尺的麵前,高大身形,有如芝蘭玉樹一般,在她的眸底,籠罩下大片大片的陰影,好似千絲萬縷的蛛網,將她緊緊圍堵在網中的正中央,逃不掉、躲不開,迎接她即將到來的命運。

沉靜如湖泊一般的眼眸,從她的瞳底,漸漸轉移到她的左臂,然後堪堪定在那裏,像是望住一隻不小心打碎了上等汝窯佳器,浮光藹藹,正迅速的在他的眼裏,擦身而過,沒帶來什麽,也沒有帶走什麽。

“疼嗎?”

夏侯繆縈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徐徐從喉嚨裏逸出這兩個字來,如同浸了最濃厚的醇酒一般,沁出醉人的溫度。

他微帶粗糲的掌心,就這樣緩緩的攀上她的左臂,指尖溫暖而幹燥,在她蜿蜒的傷口處,悠悠打著轉,小心翼翼的、卻又輕巧的,烙下一簇簇微小的火苗,燒著被他觸碰的每一寸肌膚,麻麻的、癢癢的,好似極舒服,又仿佛極之不舒服。

夏侯繆縈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從她的角度望去,隻能看到男人微斂的側顏,線條冷峻、下頜弧度美好,兩個人離得如此之近,四目相對、呼吸交纏,他深邃的眼眸,浮著她的身影,像是如此認真的將她印在瞳底最深處,溫柔的、憐惜的,但是,卻如此的經不起追究……麵前的男人,有著太多的麵目,就像是戴了無數做工精良的麵具一般,可以根據需要,隨時變幻,而此刻,他上演的可是情深款款的丈夫的角色?

真假,不是嗎?

夏侯繆縈在心底笑了笑。

抬眸,望向這近在咫尺的男人的眸色裏,有泠泠的怒氣,飄飄蕩蕩的散開,就像是任何一個受了委屈、正在鬧著別扭的妻子一般,帶些抱怨、帶些懊惱的開口道:

“疼與不疼,王爺何不自己試下,看看被利刃劃傷,究竟是怎樣一種感覺?”

脆生生活潑潑的嗓音,像是最辛辣的烈酒一般,鋪灑在滿室的靜謐之中,掀起的暗湧如潮,蕩漾進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中,到最後都匯成同一個念頭……她竟然敢用這樣的語氣,跟那個傳聞之中有著雷霆手段的煊王爺說話?難道不怕死嗎?已經有人在心底,暗暗幸災樂禍起來;當然,亦有人,不免為這無知無畏的女子擔心著……各有各的思量,更多的是看好戲的等待……氣氛詭譎的安靜,像是繃緊的弦,蓄勢待發。

不消細看,夏侯繆縈亦能感覺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何等的顏色。隻是,那些想要看她如何出醜的人,怕是要失望了……挑高如畫眼眉,夏侯繆縈定定的瞪著麵前的男人,仿佛此刻世間最大的一件事,就是惹怒他一般。

而赫連煊顯然並沒有讓她失望,如著了上等漆煙墨的瞳色,有波光瀲灩,盈盈的籠罩住她,眸底情緒,高深莫測,一張薄削的唇瓣,卻是緩緩扯開抹寵溺的弧度,就像是任何好脾氣的丈夫,麵對他疼愛的小妻子,所做的一切妥協一樣:

“還在生本王的氣嗎?”

低沉而性感的嗓音,猶如愛侶之間,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輕喃私語,將從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裹上這樣的甜蜜糖衣,散著絲絲蠱惑人心的氣息:

“下一次,就算是要跟本王賭氣,但不允許再這樣傷害自己了,知道嗎?”

夏侯繆縈能夠清晰的聽到,隨著男人這句話的出口,周遭有絲絲的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在那些等著瞧熱鬧的人群心底響起,想必各人此刻的臉色,一定是青紅皂白,十分的好看吧?

若不是這樣的形勢,夏侯繆縈真的很想笑。

事實證明,她賭對了,赫連煊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給她難堪,為了顯示他這個相公,多麽的委曲求全、善解人意嗎?

夏侯繆縈定定的望住他,捫心自問,若非她一早將他的真麵目,看得一清二楚,是不是也會相信了他眼前的這副嘴臉呢?

不,不會,就算是她再自作多情,也不會期待麵前這個男人,會對她除了灼灼恨意之外,還有別的感情……將兩人的關係,看的這樣通透,夏侯繆縈都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但那又有什麽不同?

戲,總歸還是要演下去。

“嗯……”

乖巧的點點頭,夏侯繆縈抬著一雙澄澈透亮的明眸,極其認真的望著這近在咫尺的男子,嬌豔欲滴的唇瓣,微微張翕,一開一合,將檀口裏吐出的每一個字眼,都咬的極之輕媚而溫婉:

“下一次,妾身會直接將匕首送進王爺的身上……”

可以想象,周遭目瞪口呆的模樣,一定十分的可笑,但夏侯繆縈顧不得,此刻的她,隻定定的望著麵前的男人,她清楚的看到,因為她這突如其來、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句話,男人諱莫瞳底,一閃即逝的錯愣,雖然他極快的斂了去,但她相信,她沒有看錯……夏侯繆縈突然覺得如此的具有成就感。

她恨透了他總是一副好整以暇,高高在上的嘴臉,猶如不可一世的神祗,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將旁人的生死,毫不留情的玩弄於股掌之中……他一定沒有料到,她竟然敢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膽大包天的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吧?雖然隻是口頭上的過過嘴癮,但效果似乎不錯……很解氣,不是嗎?雖然此刻這近在咫尺的男人,攫住她的灼灼目光,暗湧如潮,充滿危險……但,她不怕他……手臂上麻木的疼痛,滲出幹涸的鮮血的氣息,刺激著她的心底最深處,有一種無所謂的、破罐子破摔的情緒,纏繞著她,無畏無懼……四目相對,交纏的眸色,映著彼此的影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像是兩棵延伸到對方領地裏的樹,枝椏交錯,分不清誰是誰的……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人說話。沉默似水一般劃過。

赫連爍遠遠的站著,他與對麵的一男一女,相距不過五尺,卻仿佛如此的遙不可及。那幾乎觸手可及的一個女子,此刻,她的眼裏,卻隻有另一個男人的存在,挑釁也好、惹怒也罷,厭惡也好、惱恨也罷,都隻是滿滿的被那個男人占據,一切的情緒,都因著他而起,仿佛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存在……邪肆一笑,赫連爍慵懶的嗓音,就在這滿室靜謐中,悠然響徹,說的是:

“如果有那麽一天,三王嫂記得通知本王,前去觀賞……本王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三王兄若是被繆兒你,用鋒利的匕首,送進他的身上,會是怎樣一副情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