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心中重重一跳,像是被人極快的拉扯著懸在半空之中,夏侯繆縈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也許,令她迷惘的、令她不知所措的,僅僅隻是男人的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

近乎逃避的吐出這四個字來,在這一刹那,夏侯繆縈真的不知道。那曾經無數次閃過她腦海的念頭,當機會真的擺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卻猶豫了,她卻躊躇了。為什麽?

女子臉容之上漫開的彷徨之色,像一根刺一般紮向喻錦程,將那些皮開肉綻的傷口,未來得及愈合,重新撕裂。

“不知道?”

低聲重複著這三個字,喻錦程抬起頭來,定定的望向麵前的女子:“繆兒,這裏到底有什麽讓你不舍得放下的?”

那幾乎衝到口邊的一個名字,被他狠狠壓下。不,他不能提醒她,更不想讓自己麵對那樣的可能。

有什麽讓她不舍得放下的嗎?腦海裏極快的閃過一個身影,夏侯繆縈感覺到,似有一隻手,下意識的伸過去,想要將它捉緊,但那隻手伸到半空的時候,卻被被什麽東西重重的攔阻了下來……不,那盤桓在那裏的一個理由,太過危險,仿佛隻要她一碰上,就會深淵那萬劫不複的境地,粉身碎骨,再也難救……不,她不要讓自己陷入那樣悲慘的局麵。

“沒有……喻大哥,這裏沒有什麽我舍不得放下的東西……”

夏侯繆縈不知道,這一句話,究竟是在回答麵前男人的問題,還是隻不過為了告訴自己。但那又有什麽分別?

“繆兒……這麽說,你願意跟我一起走,一起離開這裏了?”

喻錦程不想追究前因後果,隻願意相信這一刻,他所聽到的從她口中說出的這番話。那樣的希冀,就好比一個溺水之人,不斷的下沉,再下沉,卻陡然間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即便知道也許不過是一場幻象,卻卑微的抱著最後的一絲虛假的奢望,不肯放棄。

男人望向她的視線裏,有灼灼光彩,一觸即發。夏侯繆縈不知該如何麵對。她何嚐不明白他的期待?正是因此,她才不願意給他莫須有的希望;可是,在眼下這種情況下,在他身心俱傷,在她一片混亂的情況之下,她該如何向他說明這一切呢?

“喻大哥……”

盡量斟酌著字眼,夏侯繆縈徐徐開口道: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我跟你一起走了……赫連煊會怎麽做?他一定不會放過我們的……到時候,隻怕,我和你,都走不了……”

這不是借口,夏侯繆縈很清楚,如果她今日真的跟麵前的男人一起逃走的話,天涯海角,赫連煊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的將他們捉回來……這與風月無關,僅僅是因為他不可能放走害死他心愛女子的兩個仇敵罷了。是啊,像他那種有仇必報的人,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怎可能任由他們的逃離?“可是,繆兒,你又有沒有想過……”

喻錦程卻已打斷她的思緒,迫切而焦急的開口道:

“如果你就這樣放我走的話……如果你還繼續留在這煊王府,繼續留在他的身邊……他會怎麽對待你?”

心,像是被重重摔入泥潭,鈍鈍的、悶悶的痛。誠然,在決定救喻錦程之前,夏侯繆縈曾經想過,那個男人會有的暴怒……但是,她想不出來……也許不過是因為那樣的景象,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她根本不願意觸及……如果是一死了之的話,那就太容易了,她反而不怕……但是,她知道,那個男人不會給她一個痛快……那些未知的折磨,才是最讓人恐懼的不是嗎?……可是,她能夠怎麽辦?真的跟喻錦程一起逃出這裏嗎?但就像她之前一直思慮的一樣,他們能夠逃去哪裏?能夠逃的了多久?

那樣的結果,會不會比繼續留在這個地方,更加叫人不能忍受呢?

腦海裏突然劃過這一個念頭,讓夏侯繆縈沉在無邊深淵裏的一顆心,重重一跳。她承認,在這之前,她從未想過逃出去和留下來,究竟兩種後果,哪一個會更加痛苦……但現在,她不得不認真的想一想,不是嗎?喻錦程在這一刹那,終於從她臉上看到了猶豫與鬆動,那強壓在心底的一線希冀,有細小的火苗,重又漸次點燃,燒出一片燎原的熱度。

“繆兒,跟我一起走吧……”

溫厚大掌,帶著滾燙的力度,覆在夏侯繆縈的手上,喻錦程迫不及待的想要將她抓緊一些,再緊一些,仿佛這樣可以,讓彼此的心,更加貼近,他定定的望著她,墨黑眼瞳裏,將一切的希望,近乎懇求的希望,都盡數投射在麵前的女子身上,一字一句,熱切而癡惘:

“赫連煊不是你的良人……他根本就不曾將你當成他的妻子,他娶你,不過是為了替他心愛的那個女子報仇而已……繆兒,不該是這樣的,不該因為我的錯,將你承受這一切的懲罰……繆兒,對不起……”

想到事情會變成如今這個地步,想到那個男人對她一切的折磨與羞辱,都是因為自己當初無意中犯下的那個錯誤,喻錦程心悔欲死……是他將她陷進了這樣的深淵,是他對不起她……巨大的痛楚,像是瘋長的藤蔓一樣,勒進他的心底,不知何時是一個盡頭。

那被他提及的舊事,關於赫連煊心愛的那個女子,關於他如何害死了她,關於這造成這個局麵的,種種的一切恩怨情仇,如同撲麵而來的熊熊烈火一般,將夏侯繆縈緊緊包圍起來。

太多的疑問、太多的不解,想要衝口而出,她想問,那個令赫連煊念念不忘的女子到底是誰,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女子,會讓那樣一個男人傾心相付……她想問,麵前的男人,為什麽會將她害了死,中間到底發生過什麽……這一切的一切,刹那間全部湧了上來,像是從天而降的一塊千斤巨石,抵在她的心頭,那巨大的重量,壓的她胸口處,五髒六腑,悶痛如錘。

夏侯繆縈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迫不及待的想要跳出腔子來,仿佛再在那裏待一刻,她便會膨脹至爆裂,砰一聲炸開來。

“喻大哥……”

喉嚨幹澀,沉重的如同剛剛自黃連水裏浸過,然後撈出來一般,夏侯繆縈艱難的開著口,心底激蕩的情緒,像是緩緩推進的海水一般,一點一點的將她從腳底,直沒過頭頂。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那些答案,卻又恐懼著那些答案,矛盾的堵在她的胸口,不知所措。

男人抬起望向她的眼眸,漆黑的眸子裏,水一般流離婉轉,那樣的痛苦,那樣的內疚,像是隨時都會滿溢出來,將他淹沒一般。

夏侯繆縈的心,就那麽鈍鈍一痛,鯁在喉嚨裏的一切疑問,再也開不了口,講不出聲。

四目相對,陰濕的牢房裏,寒氣如水,將兩個人緊緊裹在裏麵,一樣的悲哀,一樣的不安。

“公主……”

突如其來的低喚,打破了空氣裏短暫的沉寂。、斂了斂眼底情緒,夏侯繆縈轉首望去,便看到一臉焦切的穗兒,向她這邊奔來。

“穗兒,出了什麽事?”

心中一凜,夏侯繆縈顧不得其他,迎上前去。

小丫鬟看到她家公主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旋即搖了搖頭:

“沒事,公主,那兩個侍衛還在昏迷著,王府也是一片平靜,沒有人發現……是奴婢見公主進來這麽久,還沒有出去,所以擔心公主會出什麽事情……而且奴婢一個人待在外麵,很是害怕……”

說到此處,小丫鬟的聲音漸低,顯然為自己的膽小,羞愧不已。

夏侯繆縈懸著的一顆心,這才不由一鬆。但穗兒說得對,她在這裏待得時間太長了,現在並不是糾結過去恩怨的時候,逃出去才最重要……“天色不早了……喻大哥,我們趕快出去吧……”

趕走一切不合時宜的暗湧,夏侯繆縈沉聲開口,一旁的小丫鬟更是連連點頭。

喻錦程靜靜望著她,心底劃過無數的念頭,在該刹那,卻都隻化成最後的一絲希望,或者絕望:

“繆兒,最後一次……你會和我一起走嗎?還是,繼續留在這裏?”

揪緊的心髒,懸在半空之中,像無處落腳的塵埃一般,無法上升,也無法下降,找不到安放之處。走,走去哪裏?留,留在這裏又有什麽意義?

承受那個男人無休止的折磨嗎?為著另一個女子,對她的折磨?

隻是這樣一想,夏侯繆縈便覺得心如刀割,痛的無法呼吸。

不,她不要成為他報複的工具,她不要日日麵對一個恨她入骨的男人……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寧肯現在就逃,能逃多遠是多遠,能逃多久是多久……隻要離開他……混沌的思緒,在這一刹那,清明如洗。抬眸,夏侯繆縈望向麵前的男子,一字一句,平靜開口,說的是:

“喻大哥,我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