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102章

聽她家公主突然問起這件事,小丫鬟立馬神色一斂,雖然早就準備好了將事情報告給她家公主,但開口的時候,卻仍不免有些緊張的磕磕巴巴:

“公主,奴婢都打聽清楚了……喻將軍現在就被關在地牢裏,由景侍衛嚴密看管,不許任何人的靠近……”

雖然早已猜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真的確切的聽到景垣的名字,夏侯繆縈仍是不由的心中一動……誠然,由景大哥看守,對她接下來要做的那件事,無疑有很大的幫助……腦海裏閃過那清冷疏淡的男子的身影,夏侯繆縈不禁有些沉默。但現在不是內疚的時候,她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考慮。

“可知道喻大哥現在的身子怎麽樣?他們有沒有對他用刑?”

定了定心神,夏侯繆縈方才低聲繼續問道,但那答案幾乎是呼之欲出的。

小丫鬟正在撥弄著碗碟的手勢,不由一頓。

“奴婢聽說,王爺已經下令,闔府上下,凡是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必須三緘其口,絕不準向外透露半句,所以應該是除了王爺幾個心腹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道喻將軍被關著……奴婢不敢打草驚蛇,到最後,也沒有打聽出喻將軍現在在地牢裏是怎樣的情形……”

顯然,說著這番話的小丫鬟,也不由擔憂起來。

夏侯繆縈好一點,至少她隱隱就猜到,那個男人不會將他囚禁喻錦程的消息大肆宣揚的,對旁人而言,呂梁國喻大將軍雖然在夏邑一戰中一敗塗地,但總歸是一國的將軍,不可能悄無聲息的任由他自說自話的處置了……若是這件事傳出去,肯定會有好事之徒,迫不及待的借題發揮,對赫連煊來說,這顯然會打亂他一切報複的步驟,試問,他又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呢?“赫連煊呢?”

心中又是一動,夏侯繆縈開口問道,“他回府了嗎?”

小丫鬟搖搖頭,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一道來:

“奴婢已經打聽清楚了,王爺傍晚的時候,已經派手下,傳話給了側妃娘娘容氏……聽說是因為王爺的差事沒有辦完,所以要留在營裏過夜,可能這一兩日都不會回府來的……”

夏侯繆縈靜靜聽著。在這個當口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好消息。心中念頭,在這一刹那,千回百轉,然後所有僅餘的猶豫與躊躇,都漸漸的褪了去,隻剩下那唯一的一個決斷,越來越強烈,越來越堅定。

想通了這一點,夏侯繆縈反而放鬆起來。就好比一個被判了秋後處斬的犯人,臨刑前,惶惶不可終日,但真到了砍頭那一天,塵埃落定,反而心安。

“繆兒,吃完飯之後,我們去看喻大哥……”

端起桌上已經有些微涼了的八寶飯,夏侯繆縈輕聲開口道。

小丫鬟正在盛湯的手勢,又是不由一僵。直猶豫了好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的確認道:

“公主,你真的打算這樣做嗎?若是被王爺知道了……”

欲言又止,小丫鬟顯然不敢想象,被王爺知道此事之後的後果會是什麽……雖然她也很擔心喻大將軍的安危,但是王爺本來就與公主之間的關係,十分的不好,若公主執意做這件事的話……夏侯繆縈何嚐不知道她在害怕著什麽。赫連煊……如果他知道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會不會一起之氣,將她殺了呢?嗬,他那樣的人,肯定隻會更變本加厲的折磨她吧?夏侯繆縈深深吸了一口氣……除死無大事,不是嗎?那她還有什麽可擔心的?雖然對她來說,留在他身邊,生不如死,或許更加可怕……但,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沒事……”

一邊寬慰著一旁的小丫鬟,夏侯繆縈一邊將心底那些莫名湧上的情緒,一點一點梳理開來。很好,她不是一時衝動,她很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穗兒,我不能讓喻大哥就這樣困死在這裏,你明白嗎?”

那是她這具身體,曾經的夏侯繆縈,傾心相愛過的男子,那是她為之付出生命的一個男子……如今的她,占據著她的身體,就當是自己能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吧……小丫鬟張了張嘴,像是有話要說,但望望她家公主的麵色,卻終究將心底的那一句話,壓了下去。

“穗兒明白……”

用力點點頭,小丫鬟一字一句,認真而堅定:

“不管公主是因為什麽理由,不管公主要做什麽,奴婢總歸是跟著公主的……”

望著麵前的小丫鬟,她一張俏麗的小臉上,滿滿都寫滿了毫不猶豫的愚忠,令夏侯繆縈如此的心暖。

“那現在就坐下陪你家公主我吃飯吧……”

微微一笑,夏侯繆縈不再多想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這一刻,她隻想與她這個小丫鬟,安安靜靜的坐下,好好吃一頓並不算豐盛的晚飯。

真是,天大的事情,吃飽再算。

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是嗎?

望望越來越沉的天色,夏侯繆縈平靜的想。

“娘娘,沒有王爺的命令,屬下們不能放你進去……”

守在獄口的兩個侍衛,麵無表情的阻止著女子的闖入。

“如果本宮今日一定要進去呢?”

被攔住的夏侯繆縈,看起來並不意外,隻微微抬了抬眼瞼,沒什麽情緒的開口道。

“那就不要怪屬下們對娘娘不敬……”

但見門口冷麵神般的兩個侍衛,仍舊一副惟他家主子之命是從的嘴臉,齊聲道。

果然,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才……能叫手下,如此的聽話,在這一點上,那個赫連煊,確實不是徒有虛名……將腦子裏一閃而過的這個名字,秋風掃落葉般的卷走,夏侯繆縈望著麵前這兩隻忠犬,冷冷一笑:

“那本宮今日就看看,你們會怎樣對本宮個不敬法……讓開……”

如畫眉間,攢開淩厲神色,夏侯繆縈隻將麵前的阻擋,視若無睹,徑直提起腳步,就要向前去推那緊閉的巨大牢門……那兩隻侍衛,雖有他家主子的命令在前,但陡然遇著這真的油鹽不進的王妃娘娘,卻也是不由的有些措手不及,麵麵相覷的對視了一眼之後,眼見著闖入者已經越過他們的身邊,站到了牢門麵前,隻一踟躕,兩人便一左一右將她包圍了起來:

“娘娘,恕奴才們得罪了……”

說話間,兩人已是一步一步的向著夏侯繆縈逼去。

腳下動也不動的停在原地,夏侯繆縈涼涼瞅著這兩個忠心耿耿的侍衛,平靜的嗓音,就像是在談論今夜的天氣如何如何一般:

“很好,你們今日若是敢碰到本宮的一片衣角……信不信,本宮會血濺當場,立即死在你們的麵前?”

逼近的腳步,顯然因為這泠泠的威脅,不由一頓。這兩名侍衛,顯也是跟著他家王爺走南闖北,見慣些風浪的,所以判斷一個人的以死相挾,究竟是鐵了心認真的,還隻是說說就算,關於這其中的差別,他們自問還是能夠辨別的出的……關於他們家這位王妃娘娘的有關傳聞,他們也是聽說過見識過的,若她真的當場自盡在他們麵前……他們要如何向王爺交代?夏侯繆縈卻仿佛能夠看透他們的顧忌,不著半分胭脂的唇色,淡淡扯開輕淺笑意,卻不知是自嘲,還是諷刺著她口中的那個男子:

“當然,或許你們家王爺,正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本宮的屍體……兩位侍衛大哥,若是執意相逼,不妨試試……”

這一招果然有用,兩個本就猶疑不決的侍衛,聽聞此言,更是虎軀一震,躊躇著頓在原地,一時之間,並不知該做出怎樣的決定。

夏侯繆縈沒什麽情緒的笑了笑,暗暗深吸一口氣,伸手便要去推那如同一個巨大的陷阱般的牢門……隻是,指尖還沒有來得及觸到那冰冷的鐵皮,獄門卻已經在這個時候,從裏麵緩緩推了開來……抬眼,夏侯繆縈望著那一點一點,出現在她麵前的男子,雖然她早已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是看到他的一瞬間,她的心,還是不由的微微起了絲波瀾……四目相對,空氣中有片刻的沉默,如水一般劃過。

“景侍衛……”

兩聲整齊的請安,打破了那短暫的寂靜。麵前站著的男人,顯然是這兩名侍衛的統領,所以眼見著他的現身,兩人同時躬身一揖,恭謹開口道。

“出了什麽事情?”

強壓住想要望向眼前女子的衝動,景垣微微側目,麵無表情的望向對麵的兩名下屬。

“不關他們的事……”

搶在侍衛開口之前,夏侯繆縈突然接過了話頭,坦然道:

“是我執意要闖進去的……景大哥……”

那最後的“景大哥”三個字,似不自覺的放輕了嗓音,在徐徐夜風的吹拂之下,仿佛飄渺的極遠。

景垣聽到自己的心底,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撥動了一下,蕩開的連綿暗湧,叫人如此的不安。

忽略掉那些令他愧疚的情緒,景垣仍是微微避開與女子的對視,疏離而寡淡的嗓音,亦是一如既往:

“王爺有令,任何人不得闖入這裏……還請娘娘不要讓屬下們為難,請回吧……”

夏侯繆縈卻是目光緊緊攫住他,像是要透過他閃躲的眼前,直望到他不見天日的靈魂深處去一般。

“景大哥你也應該知道,我方才所說的並不是玩笑之語……如果我今日見不到喻大哥,那我也沒有必要再回溶月居了……”

喻大哥……心底沒來由的滾過這三個字,那些牽牽絆絆的悲哀之感,就這樣毫無征兆的襲上景垣的心頭。其實,他與那個關在地牢裏的男人,又有何分別?在麵前這個女子眼中,都不過是“大哥”而已吧?不,他又怎及得上他?青梅竹馬,即便她真的不記得那個男人了,她卻仍然願意為著見他一麵,以死相挾……他到底在想些什麽?這樣僭越的念頭,他怎麽能夠容忍它們出現在他的腦海裏?他是王爺的影衛,而眼前的女子,卻是王爺明媒正娶的娘子……他與她的身份,早已在一開始,就已經注定……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所以,他有什麽資格糾纏那些莫名的情緒?無論是王爺,還是麵前的女子,即便是一閃即逝的念頭,他都決不允許自己對他們有任何的褻瀆……他應該做的,隻是他身份之內的事情,王爺交付給他的事情,不是嗎?

“娘娘……”

斂盡心底一切暗湧,景垣淡聲開口,如同在交代一件最尋常不過的事情:

“娘娘應該知道,沒有王爺的命令,屬下們斷然不敢放娘娘進去……就算是娘娘您拿自己的性命做賭,屬下們也隻能聽從王爺的命令;若是娘娘真的有什麽三長兩短,屬下們也隻有一死以謝罪……”

平平語聲,如石頭般堅硬,毫無縫隙。夏侯繆縈抬眸望向麵前的男人,像是沒有預料到他的反應一般,又像是早已認識了他許久許久,毫不意外一般。

他本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嗎?她敬重他的為人,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泠泠淺笑,從夏侯繆縈的唇間逸出,沒有不高興,卻也瞧不出真實的喜怒。果然,跟赫連煊那隻變態打的交道多了,不自覺的近墨者黑了嗎?

腦海裏不合時宜的又闖進那個不速之客,夏侯繆縈毫不遲疑的將他掃地出門。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以死謝罪嗎?”

淡淡一笑,夏侯繆縈嗓音溫潤,不見什麽起伏,就像是一場巨大的狂風駭浪過後,水洗的沙灘,帶著些平和的濕氣,悠悠飄散在微涼的夜色裏:

“景大哥你是知道的吧?知道我做不出什麽叫你們以死謝罪的事情……”

斂的冷硬的一顆心,卻終究不免微微一動。景垣沉默下來,她說得對,他當然知道,麵前的這個女子,不會真的因為一時之氣,更不會為著自己的任性,不顧旁人的感受……這一點,他絲毫不懷疑……可是,為什麽,當聽她親口說出來,他卻覺得心底,似有一股微微的苦澀,莫名的漫延開來呢?他不想追究。

“算了……”

無所謂般的笑了笑,夏侯繆縈定定的望了一眼對麵的男子,然後輕輕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再拖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我先回去了,再見,景大哥……”

話既已說盡,夏侯繆縈轉身,緩緩向著溶月居的方向回去。

微微避開的眸色,早已忘記了一切,隻是依照本能的望向那纖瘦單薄的一道身影,女子素白的衣袂,被凜冽的夜風,徐徐吹起,像是一不小心,便會與這茫然的夜色,融為一體,消失了,就再也難以尋回。

心中劃過一絲極快的裂痕,捉不緊,抓不牢,景垣卻不容許自己再有這般失神的刹那,近乎逃避般,將自己落在那道身影上的視線,一點一點的挪了開。

夏侯繆縈的腳步,卻在這個時候微微一頓。

景垣聽到自己沉沉的心跳聲,在這一刹那,像是扯線木偶般,迅速的提了起來。

女子並沒有轉身,隻微微側了側頭,景垣知道,那是朝著自己的方向。

他聽到女子溫淺而柔軟的嗓音,似夜色裏籠罩下的一場輕夢,將他牢牢裹進那從她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眼之中,依稀說的是:

“景大哥……如果今日關在這裏的那個人是你……我也會來看你的……”

夏侯繆縈平和的語氣,就如同在說著最自然不過的一件事情般,而她,也僅僅隻是在說一個事實,既已說盡,便再也無謂多留。

耳畔嗡嗡作響,像是轟然炸開的一簇簇璀璨煙火,餘暉繚繞,漫延進他體內的每一個角落,烙入骨髓,再難拔除。

景垣就這樣怔楞的望著女子的背影,一點一點的從他的視線裏走遠,卻又仿佛越踏越近,黏在他的瞳底,細沙一般硌著他,卻偏偏不想擺脫,不能擺脫。

突然,他看到那纖細的身子,似乎腳下一崴,幾乎跌倒在地。

他看到女子小心翼翼的蹲下,輕輕揉著她的足踝……她背對著他,他卻仿佛能夠感覺到,此刻的她,晶瑩剔透的一張小臉,一定痛的緊緊皺埋在一起,蒼白麵色,如紙輕薄,仿佛被人微微一碰,便會碎掉一般……所有的理智,在這一刹那,盡數飄走,不知所蹤,在景垣反應過來之前,他的雙腿,早已先於他的意識,大踏步的向著他眸底的那一道身影奔去……纖細手臂上,傳來一股強而有力的溫熱力度之時,夏侯繆縈微微抬頭,望向麵前近在咫尺的一個男人,輕聲喚道:“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