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全軍覆沒

第九十七章全軍覆沒

別的倒不打緊,虎子在城中也是有吃有喝,到小九那裏還是狗子那裏都能尋一個住處,最要緊是這納蘭仕恒的意思就是緊鎖城門,直到俄軍兵臨城下,一戰之後出了結果才能開啟城門,虎子害怕的是師父得不到自己的消息會掛記惦念。

城門緊閉,城內城外消息不通,想必是得等到哪一個太陽山村的人想要進城卻被攔了回去,方能讓彭先生曉得虎子已經被困城內了。

這一次,真的是要打仗了。

本就是個紛亂的年月,這些年一直在傳這裏打仗,那裏打仗的消息。但是昌圖府卻一直是平安無事。好多人都說昌圖這裏是風水寶地,有黑媽媽起運庇佑。可是這一遭黑媽媽也不好使了,老毛子是必然要攻打府城的,就像之前一路攻打其他城池一樣。

連那些更大的城都失守了,昌圖府城能攔住這幫老毛子嗎?肯定不能。每個人心裏都跟明鏡兒似的。但是納蘭仕恒將軍不是做了保證嗎?說要保護府城裏百姓的周全。

能逃得了的早都逃了,現在還留在昌圖府的,要麽是窮困孤獨到無親可依、無銀外遷——好比那些要飯乞食的。要麽是身家全在昌圖府,離了昌圖必然活不下去的——好比陳班主……或者趙佛爺也能算在其中?更何況而今城門封鎖,想走也走不了了。隻能是相信奉恩輔國公大人,是一言九鼎,相信練軍子弟,能殺出一條生路。

再剩下的,無非也就是求神拜佛了。

義和團就駐紮在北門外一裏多地的地方,上得城牆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沒見義和團帶什麽輜重補給——自從上諭下達,義和團還哪裏來的輜重補給——但是每到了飯時,還都能看到義和團駐地升起炊煙,甚至還有整頭的豬往裏抬,大塊吃肉,看起來好不自在?

當真是諸天神佛庇護義和團?扯淡!據納蘭仕恒派出去的綠營探子回傳,是有人從周圍的村鎮給義和團運送補給,但是零零散散的,找不到具體的出處。那些肉食也都是直接從周圍村鎮百姓手中收購過來的,也不知是誰出的錢。

義和團背後還有個金主。這是個消息,卻也不是個消息。義和團這些都是將死的人了,誰給他們搭夥食,那就是在用自己的錢打水漂玩。義和團上上下下一共七百九十六人,多是精壯的漢子,就算是頓頓吃窩頭一天下來也是不小的花銷。細糧帶著肉伺候著,至少要耗五天。整個昌圖府能有這個手筆的,兩個巴掌就能數得明白。

等待最是難熬,現而今昌圖的人如今都好比是火藥,黑灰色的一粒粒被緊實地壓在府城這個木桶裏,隻等著有一點火星就能炸翻了天,而後變成灰燼。

該來的總是要來。義和團紮營的第六天頭裏,老毛子到了昌圖府外。

當真是黑壓壓的一片。五千人?一萬人?端著“千裏鏡”觀望著遠方的納蘭仕恒發現自己數不過來了。見了這麽多的洋鬼子,他腿肚子都轉了筋!這還是老毛子的先頭部隊,想一想,如果老毛子打下了昌圖府城,未來還會有更多的部隊在這個糧倉補給,然後借道於此,撲向奉天。

距離義和團還有不到兩裏地的時候,老毛子停了下來,列隊休整。納蘭仕恒也不看了,獨自走下了城樓。

義和團這邊卻是動了起來。在白花聖母的帶領下,所有人都在一聲不吭地收拾著營地裏的東西,把它們堆在一起,付之一炬——這些拳民在城外官道的中間燃起了一個巨大的篝火。

這篝火裏有他們的帳篷被褥,有他們個人隨身的金銀細軟,有搭夥做飯用的沙蒿架和打水的桶……以及他們頭上的辮子。

七百九十六個拳民,整整齊齊單膝下跪,將這篝火外圍了個密實。白花聖母擊掌三次,七百多號人一起發聲,響動震天:

“弟子起眼看青天,眾位師父在身邊,十八尊羅漢,二十四味諸天。扶助弟子,教尺拖刀。拖刀化為鵝毛;鐵尺化為燈草;卷心石頭化為水泡;一身化為銅皮鐵骨,化為太山。頭帶鐵帽十二頂,身穿鐵甲十二重,銅皮包三轉,鐵皮包三重。眾位師父!眾位大將!扶助弟子快寄打,請神上身!”

義和團眾人嘴裏這叫神打令,口誦著一段不算完,還要在心裏默念,是邀請哪路神仙上身傳授技藝。

他們當真相信自己此時就是“銅皮鐵骨十二重甲,不入刀槍力拔山”了嗎?未必。但隨著他們拎著兵刃站起身來,一種氣質就縈繞在了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這種氣質叫做“視死如歸”,這種氣質叫做“舍生取義”!

義和團裏頭,沒有高門貴戶,多是不懂什麽民族大義,對洋人凶殘,對自己人也凶殘。其實若不是被洋人逼得走投無路了,誰願意把腦袋別再褲腰帶求一個活命呢?現在朝廷也把這些人逼得走投無路了,所以他們紛紛燒了自己的辮子,打算著“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沒操演過兵法的他們,不懂什麽叫做“隊列”、“陣勢”,隻知道隨著白花聖母的腳步,一步一步地逼向老毛子——或者說是隨著白花聖母的腳步去送死。

俄軍不是瞎的,更不是傻的。他們自然是能看得真切這些削掉了辮子的義和團就是衝著他們來的。早有士兵列好了槍陣,將槍口對著這幫“罪魁禍首”。是了,老毛子進軍東北的由頭就是剿滅義和團,保護中東鐵路。而今他們對麵的可是正主!

義和團走得不急不緩,每向前一步,便是把手裏的兵刃攥得更緊一分。

看著這些拳民,指揮的俄軍軍官不由得笑出了聲來——笑得十分開心。他扳過身邊一個警衛的臉,用蹩腳的漢話跟他的親兵說:“你看見了嗎?大清國的這些農民,拿著原始的武器,差一點就掀翻了我們的鐵路。可笑吧!現在他們要用這些冷兵器,衝擊我們啦!哈哈哈哈!好笑嗎?”

這個軍官的警衛明顯是聽不懂漢話的,隻能是一臉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長官。

“你真的很沒有趣呢……”指揮官見自己的警衛沒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反手一個巴掌狠狠地把他扇倒在地。那名警衛口角鼻孔立刻湧出了血來。他伸手一擦,又吐出來兩顆牙齒。

可這個親兵仍是臉色不變,麻利地站起身來,挺直了腰板,對著指揮官行了個軍禮。指揮官又笑了,兩排白牙露了出來,褶子均勻地擰在了他臉的每一處。他拍了拍自己警衛的肩膀,沒再言語,而是轉過頭看向義和團的方向。

此時,義和團已經距離俄軍很近了。

一百丈。

八十丈。

五十丈。

三十丈!

“殺!”

在距離俄軍還有三十丈遠的時候,白花聖母一聲令下,義和團的拳民們皆是變成了出籠的猛虎,入水的蛟龍!一個個舉著兵刃,口中喊著“刀槍不入”,衝向了俄軍的戰陣!

也就是在白花聖母這一個“殺”字出口的時候,老毛子站在前列的一名軍官也是大喊了一聲“стрельба(開火)”!

早已經把腦子裏那根弦繃得緊實的俄軍得了命令,便是毫不猶豫地開了槍!第一排子彈打出,便是有十幾名拳民倒在了地上。不給任何喘息的時間,第二排早就嚴陣以待的士兵,也將槍架在了第一排士兵的肩膀上,扣動了扳機!

這其實是一種十分落後的戰場技術了,在當初遂發式線膛槍武裝作為主流的年代,部隊才使用這種分幾列,前列射擊,後列裝彈的戰鬥方式。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俄軍的對手不再是裝備著現代武器的職業軍人,而是一群手拿著冷兵器向他們發起衝鋒的“原始人”。這種戰鬥方式,就變得極其有效。

義和團的拳民們,在俄軍的連番射擊下,就像是秋風裏被收獲的麥子一樣,一片一片的倒下。

然而,隻有三十丈遠!這是十四五次呼吸的功夫,就能跨越的距離。

這支老毛子的部隊一路走來,根本沒遇到像樣的抵抗。所有人都見識過了,隻要死了五分之一的人,對麵就會潰逃或者投降,而殺掉對麵五分之一的人,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這麽密集的射擊,別說是五分之一,這短短的三十丈,義和團已經倒下了三分之一!

可是這一次老毛子的經驗不靈了。

對麵哪有一絲一毫要潰逃或者投降的意思?他們後麵的人,踩著前麵倒下的同伴的屍體,掄起了大刀,衝進了老毛子的隊列裏。

他們隻是在求死!

近了身,這義和團的好多人,紮上去一個白點兒,砍上去一道白印!非是一發子彈穿胸貫頭,才能他們徹底安靜下來。哪怕是中了槍沒立即死的,也要靠著回光返照的力氣,伸出手來扒住老毛子的腿,用嘴在他們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四刻鍾,半個時辰!明明應該立即解決的戰鬥打了一個小時!老毛子的指揮官從後方踱步過來,鋥亮的皮靴踩著血水和的泥,蹚到了最前方。

身中六槍的白花聖母雙膝跪地,身子向後擰著,眼看是出得氣多,進得氣少,要活不了了。卻是怎麽都不肯徹底倒下。

指揮官上下打量了白花聖母好幾遍,仿佛是要把這個女人的形象刻在自己的腦子裏。然後微笑著取出隨身的小手槍,頂在了白花的額頭上:“再見了,美麗的東方姑娘。”

“砰”!隨著槍響,義和團全軍覆沒。戰死七百八十五人,被俘十一人,無一人臨陣脫逃,無一人幸免於難。

俄軍的指揮官揣起了自己的手槍,從白花的屍體手上掰下了那把刀,照著白花的脖子比劃了兩下,順勢一砍,便是把白花的腦袋砍了下來。然後他把刀隨手一丟,捧起白花的腦袋輕輕吻在了白花的唇上,毫不顧忌頭顱上的血汙、額上的槍孔、腦後還在淌著腦漿的血窟窿。

離開了白花的唇,指揮官抬手擦了擦嘴上的血沫子,用他蹩腳的漢話對白花說:“美麗的姑娘,我們就要進城了。”

說完,他便是拎著白花的腦袋走到了頭裏。

一地義和團的屍體和俄軍士兵的屍體都沒有人上前收殮。一隊隊俄軍的士兵緊緊跟隨在了自己將軍的身後。

就在這名指揮官距離城門不到百步的時候,封鎖了六日的城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和俄軍指揮官放肆的笑聲中,緩緩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