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門鬼聞抄第一百二十一章花古窩堡

第一百二十一章花古窩堡

哪怕是穿著棉襖,戴著手悶子,隆冬臘月裏的大風天,也是很讓人不好受。這個節氣,但凡是要出門,必須把自己包得跟個狗熊一樣。講笑話的說法,出去撒尿得帶根棍子,要不然尿就凍在老二上了。

這說是玩笑,其實也差不離。虎子可是親眼見過不戴帽子出來一趟把耳朵凍掉的。據說那時候人都沒感覺,回了屋裏一烤火,或者是讓火炕熱騰騰的氣兒一熏,剛覺得血脈活絡了,耳朵“吧嗒”一下,就掉炕上了——這時候人才覺出來疼。

虎子是把自己捂得嚴實,但大風就像是刀子,哪怕隻露了眼睛出來,風口還是把他眼邊子抽得生疼。

早上從村裏出來走了四裏地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虎子心裏頭老大的不情願。但是做這麽個行當吃的就是這碗飯,旁人家裏遭了難了,求到你家門頭上,隻要不是你擋不下的,就必須得接著。

要是師父在這兒,我是不是就能不遭這份罪?虎子忍不住想,要是自己師父來,會不會輕鬆得多。

可是虎子想也沒轍——他師父被那個付道士叫走了,都不知道去哪兒。人家求到麵上來,那就隻能是自己扛著了,誰讓他算是半個先生了?人家一口一個“小彭先生”地叫著,他不來也不是這麽回事兒。

說起來也是奇怪,付道人就伸手打了個啞謎,彭先生當時臉都綠了,徑直把虎子和趙善坤轟出了房門。虎子不甘心,想如先前一般潛回去偷聽,耳朵剛放到門上,就差點被震聾嘍——彭先生計算著虎子什麽時候回來,從裏麵狠狠一錘房門。這是告訴虎子“這事情,你當真不該知道”。

那沒辦法了,人家是做師父的,做徒弟的得聽話。虎子再怎麽好奇,也得聽話。不然他就要準備挨揍了。

他好奇的倒不是付道人來找彭先生有什麽事,而是好奇付道人和自己師父的關係。那天付道人是想殺他的,他記得真切,若不是李林塘前來相救,虎子怕是已經沒了性命。雖然在此以後發生了什麽,他不怎麽想得起來了,可的確是自己師父和付道人大戰了一場,這是沒錯的——師父這麽說,師叔也這麽說。

但是付道人和自己師父是認識的,這應該……也是沒錯的。付道人陪著納蘭博維上山要老鱉殼子的時候,師父跟他講話,透著點不對味的東西。聽話聽音,虎子能聽出來倆人之前不但是認識,還關係匪淺。

想到這兒虎子就更猜不透了。這倆人明明以前是相交為友的,怎麽就發展到刀劍相向的地步了呢?

這一回付道人找上門來,師父他準備了兩日,到底跟著一同走了。不打生死打死了麽?虎子覺得,那一次被張黎出賣,被付道人找作死的麻煩,透著一股子冤勁兒。

師父出門了,去哪兒也不知道,有什麽“髒活兒”就都得是虎子自己扛下來了。

這行當有不是髒活兒的嗎?有。誰家辦紅喜事,請個先生給上壓梁錢;誰家孩子滿月百歲,請符篆保平安;誰家發喪了至親,操辦後事請陰陽先生指點的……如此種種,都不叫“髒活兒”,那叫“淨麵事”。

但是做淨麵事講究資曆,不像是髒活兒誰都能幹。這個資曆還不是說,在這個行當裏幹多久了,而是說先生多大歲數了。所以虎子來不了這個,有幾個找上門來的都推了。師父不在家,這個梁,他挑不起來。

總不能說讓李林塘去操辦吧?一個和尚模樣、和尚打扮的,給人上壓梁錢,念叨“天官賜福,百厄消解”……怎麽著都牙磣。

但是髒活兒,不能再推了。特別是那些個遠道兒來的,人家是沒什麽辦法了才求到你的地頭,你再斷了人家的念想,那就多少是有點兒缺德的意思了。

可是虎子碰上這麽個天氣,也是有點後悔答應苦主過來了。今天陰沉沉,大白天黑的,離著三丈遠看不見人影。狂風漫卷,地上的碎雪揚起來刮到臉上一下下生疼——這可比下雪的時候來得厲害得多。

這地方叫“花古窩堡”,來這兒之前虎子都不知道昌圖府還有這麽塊兒地方。這村子不小,五十多戶人家,屬於康平縣境內。但是它離著康平縣城挺老遠,從這兒再往北一點就到了科爾沁左翼後旗了,那可就不是昌圖府境內了。

雖說當年幼小時節曾跟著師傅走南闖北,但虎子那時候還不記事。如此算一算他還是頭一回離了師父,隻身一人來到這麽遠的地場。

“小子,到地了。”旁邊的人喝了虎子一聲,喝斷了虎子的胡思亂想。

虎子看著身旁這位,直嘬牙花子。這人一身棉襖也不知道是從哪撿來的,大窟窿小眼兒數不清楚,邋裏邋遢不說,布麵還油光嶄亮,糟賤得鐵打的一樣!髒到這個份上,不開玩笑地講,脫下來這衣服能原模原樣立在地上,都不帶倒的。這人膝蓋上、手肘上,係著花裏胡哨各樣顏色的碎布條子,一手拎著文王鼓,一手架著五神鞭。

這不是旁人,正是大仙胡十七的高徒,那個名喚作“醜兒”的二神。虎子心裏苦啊:和誰搭夥不好,非得跟這麽個東西結伴。這時候他又有點懷念張大仙了。張大仙找他搭伴,雖說是有點坑人,但好歹不拿開了刃的銅片削人後腦勺!

“醜姐兒,就是這地方?”虎子多問了一句。他是不敢同胡十七一樣叫這個二神“醜兒”的,那是人家師父的叫法,自個兒跟著那麽叫,十有八九那文王鼓就又得照他臉掄。

“你信不過你醜姐兒?”醜兒拉下了圍脖露了臉,咧嘴一笑,一口犬牙看得真切,“我是什麽人!你信不過我?你就是信不過我也得信得過我這一身本事,我師父那是十七奶奶,這一身本領都是她老人家教的!”

“行了,那我知道了。”虎子一揚手,他不願意跟醜兒多嘮了,“不是硯台的事情,那就隻能是這兒的事情了。”

其實這一次的事,本不算是什麽大事。說起來和宋熊方那一次還挺相像,都是因為個物件被鬼上身的。

管老三是個篾匠。那天在他哥哥家喝了酒,天黑了以後就醉醺醺往回走。走到半道,看見地上散落著一些銅子兒,他很是高興,隨手就撿了。拾起來八九枚之後再一抬頭,遠處地麵上還有更多。

這是遇見了財神爺不成?管老三也不想,走兩步上前去接著撿。撿完一波,再抬頭還有一波!

口袋裏揣著沉甸甸的銅子兒,喝大了的管老三全沒覺出一點不對勁兒來。一開始撿到的是銅子兒,再往後撿到的可成了散碎的銀子,銀錁子,小元寶,金元寶!給管老三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這回真是遇見神仙了,一定是平日裏做多了好事有了福報!管老三心裏想著,手上可是沒停下,越撿是離著村子越遠。

一直是到了大荒地,水泡子“花古窪”邊上才算完。這地方倒是沒有金銀元寶和銅錢了。倒是有一塊硯台杵在土裏。

拎出來撣掉了土一看。這硯台不像是尋常一樣四四方方,而是被雕成了鯉魚的樣,頭尾鰭俱在,魚腹便是研墨的地方。背麵有精致的印花,入手溫潤如玉。側麵有一小塊平整的地方,上麵刻著字。

一個篾匠,哪認得這個風雅的東西?他這輩子就央求著康平縣城教書的先生,學會寫了三個字——“管老三”,此之外,一個大字都不認識。

但是他就是覺得這個東西值錢。且不說一道上金銀引路,最後看見這個物件,單就說這個硯台的品相,就不似尋常!小心翼翼地把這個塊硯台揣進懷裏,管老三四下打量個許久,確認沒旁的東西,才是新滿意足地回了家。

管老三回到家裏是倒頭就睡。夜半裏迷迷糊糊覺得有什麽人砸窗敲牆,但酒勁兒上來了睡得死性,也就沒搭理。

第二天早上被自己媳婦叫起來一看,可是嚇壞了!臨街麵上的那麵牆上,全是黑黝黝的巴掌印!這黑還不是尋常的紙墨,也不像是木炭,反而更像是……紙灰。

管老三的媳婦一下沒了主心骨,問管老三怎麽回事兒。管老三經這一嚇,雖前夜裏是醉酒以後和衣而眠,此時卻也是十分清醒了。便是把昨晚上還記得的事情講了一遍。

再回屋一看,口袋裏哪來的銅錢與金銀,分明是送葬上墳的時候,撒漫天的紙錢!

管老三再想想昨夜裏,隻有自己迷迷糊糊聽見的敲牆聲音……莫不是鬼來討債了吧?

再看自家的房門,管老三心有餘悸。那牆麵上、窗戶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黑手印,唯獨門上幹幹淨淨,估計是全仰賴門上有秦叔寶、尉遲敬德兩位門神了。若是沒有這兩尊神像……那鬼物昨夜裏怕是已經進了房吧!

越想越害怕,管老三找來了村裏的老人把這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個仔細——單單漏掉了硯台。

人家給出了主意:雖說是村裏近一段時間沒有發喪什麽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冤魂,但還是把紙錢一路撒回去為好。上香焚燭,三跪九叩,給人家賠了不是,估計也就沒事了。

管老三什麽都按照老人說的做了,唯獨是留下了那一方硯台。

所謂“騎著驢子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管老三這是起了貪念了!這一方硯台可沒變成紙糊的,定然是個寶貝。他每日裏家人睡下的時候,就偷偷摸摸從炕洞裏把這硯台拿出來,仔仔細細摩挲一番。寶貝的比自家兒子都親切。

日子久了,他媳婦覺出來管老三不大對勁兒了。管老三不單單是半夜裏悄悄把玩,而是做什麽這硯台都不離手了——就像這硯台長在了他手上似的。媳婦規勸幾句,管老三便是破口大罵一些此前沒講過的話:“休再羅唕,汝這般粗手腳的村婦還敢指摘我嗎?再壞了我的雅興,便是休了你!”

他媳婦別的聽不明白,還聽不出來管老三要休她?這一下可是真的讓管家這位嫂子慌了神,連忙請來大仙“看事兒”。看來看去也就的出來一個“鬼上身”的結果,還定了那硯台是罪魁禍首。用雄雞血淋、拿屎尿泡,什麽方法都試過了,都不靈驗。

後來又請來一位二神。二神說了,這事情是個不小的麻煩,一般的修士不好使了,得去請昌圖府太陽山彭先生。

不巧,彭先生不在家,請來的是小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