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生活的開始

第1章 新生活的開始

我看著倒在不遠處的屍體,恐懼如寒流襲來,不由自主地布滿全身。劉三軍那張變形的臉好像還在訴說著他的不甘和憤怒。但鼻孔裏緩緩滲出的黑血告訴我們,這個人已經失去了威脅。

血,入目之處到處都是血。正從紅色慢慢變黑。

劉三軍仰麵倒在血泊裏,俯看就像一幅觸目驚心的油畫,但觀眾卻是心驚不已。

“李哥,咋辦?”一張臉煞白。

“屍體,關鍵是屍體,要藏起來不被人發現。”李文華喘著粗氣說。

“那監號裏的人呢?咱們能保證他們都不說?”曹哥的眼睛紅得像是要滲出血來。

“應該沒事,他們都動了手,又不是你我兩個人打死的,人人有份,再說——”說到這兒,李文華又看看地下的屍體,一張臉格外的猙獰:“想要不被人發現,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啥辦法?”

“想辦法把屍體分了,切成塊兒。”李文華詭異地一笑。

“切成塊他也還在呀!又不是消失了。”曹成偉有些急。

“然後……每人一塊!”李文華指指自己的肚皮:“這樣屍體也消失了,也不會有人告發。”他說得很平靜,好像在說吃一頭豬。

曹成偉猛地一抬頭,驚恐地看著李文華,李文華也狠狠地盯著他,半晌,兩人同時點頭,起身去拖動那具屍體……

看著屍體在地下拖出的血痕,我的靈魂都不由得戰栗起來,眼前的畫麵虛幻而又紊亂,思緒如飛,飄到了兩個月前……

公安局刑警隊的辦公室,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森嚴肅穆,暮春的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卻沒有驅散我發自心底的寒意。

“過來簽字!”

對麵辦公桌上一直趴著寫寫畫畫的那顆腦袋抬了起來,腦袋的主人一隻手敲著桌子,身子向後仰去靠在了椅子上,翹起腿,腳尖一晃一晃的,我感覺那隻腳都快要晃到我臉上來了。

旁邊蹲著的屈明,麵無表情地站起來,顧不得有些茫然的我,伏在桌上迅速的寫了幾個字,又後退一步,靠著牆根繼續蹲下來。我指望從他臉上得到一點提示,可他卻別過頭去,再也不看我。

“哎喲!這筆錄上記得你是小學文化,怎麽這幾個字還寫得挺好的。真看不出來呀!”桌子後的警官揶揄著屈明。

“哎!您知道的,我從十四歲開始少管,一路坐牢,這談話筆錄做過多少我自己都記不清了。別的字我還不大會寫,但‘以上筆錄我已看過,和我所說的一樣’這幾個字我不知簽過多少了,練都練出來了。”屈明口氣蕭索地回答。

“看來政府對你的專政還不是一點用都沒有啊!”那個警官鄙夷地撇撇嘴。又對我吼道:“別磨磨蹭蹭的了,你看人家明娃,到底是經常的。啥都懂,你過來把字簽了,我還有事呢!我就奇了怪了,你好好一娃怎麽會跟他混一塊呀?人叫著不走,鬼引著飛快,真他媽是賤得慌!”

聽了那個警察的話,我再不敢怠慢,扶著牆,揉著蹲麻了的腿,慢慢地站了起來,一扭頭看見屈明正好在盯著我,目光一碰,他立馬又把頭轉向了別處。

“看啥子看?動作快點,不規矩小心老子捶你。”那個警察明顯不耐煩了。腳晃的幅度更大,好像要馬上站起來。

我一個激靈,趕緊走到桌旁,接過警官遞給我剛才的訊問筆錄,他說:“好好看看,沒有問題的話就在每一頁上簽名,按上自己的手印。在最後一頁寫上‘以上筆錄已經看過,和我所說的一樣’,再簽上自己的名字。”我簡單地翻閱了一下筆錄,簽字畫押。

他又遞過來一頁紙:“喏,把這個也簽了。”我定睛一看,最上麵赫然幾個大字——刑事拘留證。

我的頭有些發暈,那幾個字在眼前越發模糊,身邊冰冷的聲音又讓我清醒過來,“記住這個日子,它對你很重要。”

我看了他指的地方,是羈押日。我心裏“咯噔”一下,完了……差點一個趔趄摔倒,腦袋裏亂的像是有火車開過,耳朵裏全是轟鳴聲。

由不得我多想,身旁的警察又在催了,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抓起了筆,卻又發現拿反了,我的手很抖,顫著費了好大勁,才在拘留證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從來都沒有發現我的名字寫在紙上有這麽難看過,心裏一酸,卻記下這個後來令我終生難以忘記的日子——

一九九九年六月一日,這一天是兒童節。

剛回到牆邊蹲下,就聽屈明壓低了聲音道:“趕緊跟他們要求,讓家裏送點東西來,錢,主要是錢,還有厚衣服,這幾天天氣晚上還有點冷,現在不說,送到看守所和刑警隊沒了關係,他們就不管了……”

我看見他的嘴一張一合的,後麵說的話我根本沒聽清楚,我現在整個人都暈了,心亂如麻。

屈明正在我身邊叨叨,主辦我們案子的刑警大隊馮教導員進來了,他一進門就問那個辦公桌後麵的警察:“老陳,弄好了吧?”

“好了,好了,趕緊把這兩個壞慫弄走!我好去領東西,今天單位上給家裏有小孩的發禮品,都讓這兩個驢日的給耽擱了。”說著把手裏的拘留證往馮教導手裏一塞,徑直走了。

馮教導走到我們跟前,檢查了一下給我戴的手銬,回頭看了兩眼,見辦公室裏就我們三人,才歎了一口氣,掏出煙,給我和屈明一人一根,點上了火,自己也叼上了一根,一邊點煙一邊說:“你們兩個也莫怪我,你明娃跟我也是老熟人,光我逮就逮了你幾次,這娃他老頭子跟我們郭局長也是熟人,這不,我辦你們案子這幾天,沒動過你們一手指吧!要怪隻怪你們沒搞對人,把事弄大了,唉……把這根煙抽完,我再送你們進去。”說著又拍拍我的肩罵道:“你說說你,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進公安局這兒轉轉。這是你溜達的地方嗎?”

我整個人癱軟了下去,窩在座椅上一動不動。看守所這個名字,在幾天前還離我那麽遙遠,可是現在,我和它的距離卻隻有短短的一百多米。

我曾多次聽屈明聲色並茂的形容過看守所。在我的印象中,那裏就是人間地獄。在這個地方,警察是不會打犯人的,而且會對犯人很人性化的管理。可是,犯人會不會打犯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天呐!我即將要去的地方是什麽樣的所在?我開始徹底地後悔自己的行為。我甚至在心裏暗自喊叫:如果可以用減少一年、兩年,甚至五年的壽命作為條件來交換這次的苦難,那麽我會毫不猶豫地接受。恍惚間,我又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以後,才知道是擺在我麵前的現實。

誰能幫我逃離這該死的恐懼?正在我心如刀絞時,不知是誰又被抓獲,一輛警車開進了公安局的院裏,車頂的警笛仿佛在幸災樂禍地叫嚷。完了,我完了。

看守所離得並不遠,就在公安局後麵的院子裏,我和屈明在前麵蹣跚地走,馮教導在後麵警惕地盯著,好像我們隨時都會在他眼皮底下跑掉。我知道他對我們還是不放心,他緊張的樣子反而令我放鬆了下來,剛準備回身和他說兩句緩和氣氛的話,就聽見屈明在我身邊說:“兄弟,這一次恐怕毬得沒點點了,我倒罷了,反正這些年都是從這裏進來出去,早就無所謂了。”他頓了一頓又說:“隻是你,可惜了,你跟我不是一路人,我把你害了,在刑警隊,我都不敢看你的臉,當哥的對不住你了,你莫怨你哥!”

我苦笑了一下,心想:“不是一路人,媽的,現在我們是正經八百一樣的人,犯罪嫌疑人,讓人家關起來,沒有自由的人!”心裏這樣想著,嘴上還想著安慰一下他:“不怨你,我受得住。”想再憋兩句鏗鏘的話,可再也說不出來了,隻有歎了一聲:“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說這些還有啥用。”是看出來我有些難過,他又湊過來給我打氣:“沒事,L縣看守所我以前進去過,不算太結巴,就你我這種的,要不了多少時間就衝起來了!”

說實話,我並沒有聽懂他說的“結巴”和“衝起來”是什麽意思,又不好明問,就訕訕地說:“唉!說真的,這裏麵的事,我以前還真沒有研究過。”屈明瞄了我一眼:“你以前不是當過看守所的武警嗎?”

“那是在高牆上,接觸不到底下的人,不是一回事兒。”我趕緊接道,居然還莫名其妙的賠了一個笑臉,媽的!

屈明沒有接腔,又低著頭往前麵走了幾步,一腳踢飛了路上的一粒石子,才慢慢地道:“其實也沒啥,無非是腦殼要轉得快,心裏要亮堂,椽子要硬……”說到這,他突然停下腳步,直直地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還有最很重要的一點——心一定要狠,你該沒問題吧?”

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從他盯著我的眼睛裏,我幾乎可以看到自己有點神色慌亂,我避開他探詢的目光,隨即又迅速答道:“當然沒問題,放心吧!我絕不會給咱兄弟丟人,大不了他媽的一拚。”說著還把胸脯一挺,有點信誓旦旦的味道。

屈明仍盯著我的臉看了半晌,臉上才浮上了一絲笑意,輕輕的嘟囔了一句:“那也不能瞎拚。”然後,仿佛是得到了我的保證似的滿意地點了點頭,又低著頭一言不發地朝前走了,我愣了一下神,趕緊幾步跟上。

看守所是一幢深灰色的建築,三米多高的牆上掛著一道鐵絲網,才勉強給這幢看似普通的水泥建築增添了幾分森嚴肅殺之氣。

看守所的大門旁掛著幾個牌子,我也沒心情瞧一眼,隻是木然地看著馮教導上前按門鈴,聽著鈴聲我心想,一段陌生而又恐怖的生活將要開始了,說恐怖,那是因為我以前服役的經曆,讓我浮光掠影的知道一些,但僅僅就是這個有限的一點,在此刻已經讓我有點不寒而栗了。

門開了,馮教導推了推,示意我進去,屈明已經站在門裏,還用一種悲憫的目光注視著我。進了門,剛要往裏走,忽然聽見半空中一個炸雷般的聲音:“站住,幹什麽的!”

馮教導趕緊在身後提醒我說:“打個報告,這是崗樓上的武警。”

我心裏咯噔一下,不由得悲從中來,是呀!我著急把這一茬給忘了,打報告的規矩我是知道的,隻不過這才半年不到的時間,我就從樓上聽報告的變成了樓下打報告的。命運啊!你真他媽是個雜碎!

巨大的心裏落差,把我搞的一下子緩不過勁來,昔時警中英,今為階下囚,想著以前的榮光,我心如刀絞,不由得竟有些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