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飄&金剛狼

第35章 飄&金剛狼

“取悅我。”少年的嗓音消散在夜色裏。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阿什利聲音溫和, 心情卻是嚴肅的。他不介意當一段友誼中弱勢的那一方, 畢竟哪怕是朋友也不會完全平等,總有人主導有人跟隨。可是, 哪怕他本來就是要放低姿態求原諒的, 也不會允許對方把他當做可以賞玩的下等人。

若是這個洛克菲勒真想這麽幹, 他就把白手套扔他臉上!

“我隻是開個玩笑, 抱歉。”喬納德感覺到阿什利的鄭重,想起這是個能因為朋友被嘲笑幾句就提槍決鬥的男人,態度上也尊重多了。

“明明應該是你彈琴來道歉的,現在卻成我先說了。”

“那是你剛才太可惡。”阿什利見好就收,他也沒真想和洛克菲勒決裂。“我隻是客氣下而已。”

“那就不要推辭了。”喬納德笑道。

寒涼的月光灑在青年身上形成一圈淺白的光暈,也許是他的笑容太溫柔, 連寒冷的夜風也被帶上溫暖的色澤。

十指在黑白琴鍵上躍動,樂聲潺潺,像一條小溪自山澗蜿蜒流淌。溪水很清, 從山穀深處的石壁上湧出, 沾濕深褐色的料峭巨岩。溪水的流速不急,沿著濕潤的土壤歡快地跳躍。忽然, 一片葉子落在水麵。那濃綠的葉子像是一艘小小的船, 隨著水流楊帆起航, 偶爾路經小小的漩渦便打著轉兒再繼續向前。

漸漸地水流急了起來,青年的手像是姿態優美的蝶, 上下翩飛。喬納德注視著演奏者, 神情出乎意料地溫柔, 那星辰一樣的眼睛也第一次變成凡間的薪火。

阿什利感受了,他抬頭回望,四目相對。

靈動的音樂在這一刻變了調子,一段不屬於曲譜的音符流瀉而出,山澗的泠泠溪流成了暖陽下的玫瑰花叢,大朵大朵的玫瑰綻放著,每一朵花心都沉睡著一個拇指大的精靈。那陽光太溫暖,花精靈們伸伸懶腰,陸續睜開翡翠色的眼睛。

少年笑了。

他骨節分明的右手伸出,緩緩覆蓋上青年的臉頰。

花精靈們振動翅膀,陸陸續續從玫瑰中起飛。

少年手指微動,摩挲演奏者光滑俏麗的臉蛋。

越來越多的花精靈聚集在陽光下,透明的翅膀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布滿整片天空。

喬納德彎下腰,緩緩湊近,英俊的臉色撅著一絲笑容,性感地令人窒息。

沉悶巨大的尾音響起,天空中瞬間雷電炸響,精靈們四散而逃,玫瑰花朵也緊緊閉攏。

難言的尷尬彌漫在空間裏,阿什利左手阻攔在二人中間,右手在琴鍵上劃過幾個音節匆匆結尾。

“我以為你喜歡我的音樂。”阿什利輕聲說道。

“我的確喜歡,你彈得很好。”喬納德站直身體回到一個安全距離,“所以你今晚就可以領走這架鋼琴。”

“……不,我彈得並不夠好。”阿什利真心實意地拒絕,“她是一位出生高貴的淑女,現在的我還無法將她最美的一麵呈現出來。”

“不過是一架鋼琴。”喬納德也是愛琴之人,但和視藝術如生命的阿什利不同,小少爺彈琴不過是當做一種技藝,更多的也不過是為了排遣心情,哪怕他本身技巧精湛。

“她是一位優雅的女士,應當和最好的紳士相配。”阿什利正色道。

氣氛在這一刻仿佛又回歸和緩,談話發生在關係稍顯親密的朋友間,夜風將曖昧吹散。

“當然,如果能夠有機會和她約會那再好不過。”阿什利不想真正惹惱喬納德,男人被拒絕後很容易惱羞成怒,同樣他本身也舍不得放棄再次演奏的機會,這架鋼琴絕對可以稱得上任何一個熱愛音樂之人的夢中情人。

喬納德果然被安撫了,小少爺壓住怒意,揚起一邊眉毛,擺出願聞其詳的姿態。

“我希望自己有再次拜訪的榮幸。”阿什利笑著說,“能夠偶爾來拜訪這裏的絕世美人。”

喬納德要被氣笑了,眼前的青年不僅有貓科動物的傲慢,還富有狐狸似的狡猾,明明他應該氣憤的。在拒絕他後竟然還敢提出拜訪,這是擺明他不會生氣嗎?

不過,他確實沒有生氣。

“若是你過來,我的莊園隨時歡迎。”最終喬納德還是同意了這個近乎失禮卻絕妙的請求,將這個撩人的青年收攏在羽翼下,“不過你每一次都得帶一支新曲子。”

阿什利明白事情成了,從洛克菲勒的莊園對他開放起,整個北方的上層階級也對他打開了大門。哪怕隻是喬納德的私人邀請,但對於根基在南方,不想也不需要在北方搞事情的阿什利來說已經足夠了,起碼在接下來的大學生活是如此。

“當然,美人總是能激發我的靈感。”阿什利說著站起身,貼近自己的朋友,臉色帶著花花公子似的輕佻。

一個清淺的吻落在臉頰,蝴蝶落在花蕊也不會比這個跟輕。

喬納德反手拽住阿什利前,青年已經退開了。小少爺看著“新朋友”臉上戲謔的笑意,頓時明白自己被耍,俊俏的臉蛋漲得通紅。

“來,我再給你彈一首。”

青年坐回椅子上,悠揚的樂曲在他指尖流淌,月光下他美得像個精靈。

同樣俊秀的少年趴在鋼琴架上看他,兩頰還帶著薄紅。

若是想要記錄如此美好的一幕,鐵定要用上一個充滿詩意的長鏡頭,像是電影開場時遼闊的風景。

時間在此變幻,還是那架鋼琴,還是這個房間,屋外的景色從霜雪漫天到綠蔭如瀑,鬥轉星移,過去一個又一個春秋。

眨眼間,我們的主人翁就要畢業了。

阿什利在琴鍵上敲下最後一個音符,夏風也吹走空氣中最後一絲涼意。

“等下有個政`治演說,你要和我一起去嗎?”喬納德沉默一會兒後問道。

“亞伯拉罕·林肯的?”阿什利沒有立刻回應,反而問道。

自從共和黨候選人亞伯拉罕·林肯參與總統大選後,支持率一路走高。這位提倡廢奴製度的候選人極有政’治頭腦,自四年前從輝格黨退出改投共和黨後,更是帶領這個新生的黨派一路走高,如今已經能參與美利堅最高領導人的角逐。

身為南方人阿什利無疑應該痛恨他,哪怕他也知道奴隸製已經開始阻礙美國前進的腳步。

“是的,他是家族的資助對象。”喬納德承認,這沒什麽好否認的,豪門家族出資支持一兩個候選人是常事。

“……好吧,我們一起。”

“要帶上你的朋友嗎?”

“……不了。”阿什利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拒絕了。博伊德不喜歡北方,塔爾頓家蓄養的黑奴比十二橡樹和塔拉加起來都多。經營馬場是個大工程,需要的黑奴比種棉花的多多了。小家夥把共和黨稱作癡心妄想的野蠻人。

“那就我們倆。”喬納德笑著說道。不用和那個豆芽菜一起他非常高興,南方種植園階級對林肯的仇恨由來已久,塔爾頓要是跟著,他才要擔心對方會不會搗亂。

當年的少年已經長成真正的男人,他的身高比十八歲時又拔高了一英寸,因嚴苛的戶外鍛煉而緊實發達的肌肉並沒有令他顯得粗魯,反而為其添了一份獨特的性感。男人優雅的儀態,不俗的談吐品位更是將他與芸芸眾生區分開來;家族遺傳的好相貌愈發精致,便是長期與他相處的阿什利偶爾也會看愣神。

二人乘坐四輪馬車來到共和黨集會的廣場,他們沒有下去隻是選擇最佳位置遠遠觀看,上流社會的紳士是不會在擁擠的人群中擠得一身汗的。

“看起來林肯先生的演說很受歡迎。”

“他的支持率是所有候選人中最高的。”

自從三年前經濟大恐慌使得地區性緊張關係更加惡化後,共和黨的支持率就一路走高,這個新生的政`黨展現出了強勢的生命力。

比起南方仿佛永遠不會改變的慢節奏生活,北方正以南方人想象不到的速度變革著,鐵路、工廠、軍火、輪船…… 新科技催生新階級,資本主義尋找到適合的沃土茁壯成長。這裏每天都在誕生新的觀念,新興政`黨為推銷他們的政’治理念奔走,資本像鯊魚追逐血腥那樣追逐利潤,豪門、中產階級、底層民眾都在創造價值,整個社會欣欣向榮。

阿什利並不擔心他們的候選人,林肯固然在北方支持者眾,但係出名門的道格拉斯先生是一位高尚的紳士,一年前更是在競選議員中戰勝林肯,這次競選他們也必將獲勝。阿什利所憂慮的是南北雙方如今的實力對比,青春的必將淘汰衰老的,先進的必將殺死落後的,南方可以贏得這次競選,然後呢?

他們是必然不願意主動放棄奴隸製的。別說在佐治亞州幾代享受黑奴服侍的上等人家庭,就是阿什利自己也不願意。白人們花錢買了黑奴,給這些奴隸吃喝,允許他們婚配,黑奴用勞動作為回報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阿什利不會片麵地認為黑奴愚笨懶惰,但他確實從不將黑奴看做值得尊重的生命。他完全不能理解當前美國北方很多人將《湯姆叔叔的小屋》視為“聖經”的做法。

“林肯先生雖然出身低微相貌醜陋可在演講上有獨到之處。”喬納德聽著候選人在台上聲情並茂的演說麵露讚許。

亞伯拉罕·林肯個子矮小,長相也和俊美搭不上邊,連演講桌都要比競爭對手矮一號。但他的身上有種獨特的氣質,將他與美國民眾連接在一起。林肯的麵貌醜陋與深邃睿智的眼睛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對比極有衝擊力,令人映像深刻。在候選人如過江之鯽的大選裏,讓民眾記住就成功了一半。

“他很風趣。”阿什利讚同,林肯明明有種深沉的氣質,仿佛這個人時刻為了美國而憂慮,言談間卻有一種舉重若輕的幽默,和走精英嚴謹風格的道格拉斯大相徑庭。

“他很善於調動聽眾情緒。”

前方的觀眾時不時發出鼓掌,每當林肯拋出一個觀點就會又引來一陣歡呼。

“ 從法律上來說,聯邦是永久性的這一主張已經為聯邦本身的曆史所證實。”

“如果聯邦竟能由一個州或幾個州按照法律加以取消的話,那麽聯邦就不如製憲前完善了,因為它喪失了永久性這個重要因素。”

“聯邦不容分裂。”

“我相信,這個政府不能永遠維持半奴隸半自由的狀態。我不希望聯邦解體;我不希望這個家敗落;但我的確希望它結束不和狀態。”

“…………”

阿什利靜靜地聆聽,保持合眾國完整,不容國家分裂的觀點並不新穎,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林肯先生這樣鞭辟入裏,令人信服。即便不願承認,南方聯邦內部也已經出現不和諧的聲音。威爾克斯家在政·治界有些朋友,但那些朋友還不足以影響大局。

“美國要麽完全是一個樣子,要麽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你知道若是共和黨贏了會有什麽後果嗎?”阿什利的聲音淹沒在窗外的歡呼裏,“一城一家自相紛爭,必站立不住,更何況一個聯邦合眾國。”

“現在阻礙美國維持統一的是南方各州。”喬納德反駁,“沒人在意那些黑奴,如果保持奴隸製可以維護國家統一,那就維持;如果半奴隸製行地通,那就這麽幹;如果必須要結束奴隸製,我們也別無選擇。阿什利,這就是現實。”

“現實是北方的資本在進入南方的路途中受阻,攫取不到利益便開始謀求政治道路。八十年來我們的國家一直存在奴隸製,今天也一樣。”阿什利承認林肯是個傑出的紳士,卻不承認他的觀點,“北方若是不□□奴的主意,這個國家自然不會分裂。”

“但這個國家會落後!世界在變,八十年前這片土地還是英國的殖民地,現在已經是自由的樂土。種植園經濟已經走到末途了,哪怕是英國的老貴族也被新興資產階級擠壓地戰戰兢兢,每天都徘徊在破產邊緣。”

“黑奴根本算不上美國公民,他們隻不過是一種資產,就和你名下的鐵路和石油一樣。因為資產而質疑資產的所有者,太荒謬了!”阿什利皺眉,他已經有些不快了,“南方是不可能放棄奴隸製的,就像北方人也不會接受私產蒙受損失,我們會贏得大選。”

“你知道的,阿什利,你是個有見識的紳士。即使道格拉斯贏得大選,也不過是延續四年。種植園已經走向陌路。”

“四年已經足夠發生很多事情,也許還會變成八年。”阿什利冷冷地說,他戴上帽子跳下馬車,揮手製止喬納德想要跟隨跳下來的動作。

“我也是你口中走向末路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