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第61章 第 61 章

薑妙被安貴妃的人半是強迫的“送”回了行宮擷芳殿。

經過清點人數,隻是些宮女和運送器物的馬車受損,再有就是幾位身份低的世家女子們受傷,也都並不重。安貴妃長長舒了口氣,幸而沒有出大亂子。

宮女和侍衛的命,自然不被她放在眼中。

她最遺憾的就是阿嬈,經此一事她不死也得去半條命,而對於阿嬈來說,最為要緊的就是那張漂亮的臉蛋兒。如果阿嬈真的受了傷、毀了臉,她是否活著回來,就沒有意義了。

“太子妃放心,本宮一定會派人盡全力去搜尋柔選侍的下落。”安貴妃倒是沉得住氣,依舊溫和的道:“你也淋了雨,好生在殿中修養,本宮命人煮些薑水端上來。”

薑妙怒極,才要開口時,卻聽到外頭傳來通傳聲,說是太子殿下回來了。

安貴妃麵色不改,隻是眸中閃過一道玩味之色。傳說中太子獨寵這位太子選侍,得知阿嬈的馬車出事,她本人不知是滾落山崖還是被壓在樹枝下,太子會作何表現?

殿外響起紛紛請安行禮的聲音,隻見周承庭很快出現在薑妙和安貴妃麵前。

他穿著一身玄色的皇太子常服,愈發顯得整個人氣質冷峻。他穿得倒是整齊,隻是發鬢仍是濕漉漉,顯然也是挨了雨淋。

今日諸位皇子們跟著皇上去了行宮外十裏的演武場,觀看將士們演戲陣法。而太子不可能穿這一身出門,應該是回來才換的衣裳。

阿嬈出事的消息太子一定也知道了,可太子竟仍是從容淡然,儀表竟一絲不亂。阿嬈在太子心中,到底有幾分地位呢?

“貴妃娘娘。”太子不必向貴妃行禮,故此周承庭隻是拱了拱手道:“勞煩您送阿妙回來。”

安貴妃眼底掠過訝然,太子竟當真不把阿嬈放在眼中?“殿下客氣了。今日遇上了天災,突遭不幸,柔選侍還沒消息……殿下放心,本宮會盡全力派人去尋找。”

周承庭微微頷首,道:“多謝貴妃娘娘。父皇也淋了雨,龍體似是有些欠安,隻得請貴妃娘娘費心照顧了。”

太子的話完美無懈可擊。

原本安貴妃想激著太子衝冠一怒為紅顏,她越是說盡力,太子就越該懷疑真實性才是。然後她就能趁機抓住太子的把柄,太子可是國之儲君,為了個侍妾鬧得人仰馬翻,不管緣故是什麽,總是難看的。

那麽還未站隊、仍在觀望的人,會覺得太子過於感情用事,隻怕難以擔起大任。

而太子輕輕巧巧的皮球又踢回到她這兒,還表明了孝心,皇上病了比他的侍妾生死未卜更重要。

果然沒有這份狠心就坐不穩太子之位麽?

安貴妃翹起唇角,微微一笑。“殿下不必言謝,本宮的分內之責。”

說完,安貴妃就帶著人離開了。

“命人暗中留意著東宮的動向,本宮倒要看看,太子是裝出來的,還是真的不把阿嬈放在心上。”安貴妃才出了擷芳殿的院門,就吩咐身邊的心腹道。

擷芳殿中。

薑妙見周承庭表現漠然,心中有些刺痛。可她卻也明白,太子定是在演戲給安貴妃看,故此才強忍著沒有說話。

“殿下,我把阿嬈給弄丟了!”薑妙那雙總是神采奕奕的鳳眸中,終於透出了惶然之色。

她失去了舅舅、哥哥、心愛的人,連視為妹妹的阿嬈,如今竟也生死未卜!

隻要想到阿嬈是那樣全心全意的信任她、依賴她,能豁出自己的命去保護她,薑妙就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雙無形的手絞緊,她搖搖欲墜的扶住小幾,幾乎站不住了。

“阿嬈出事,孤已經知道了。”周承庭的淡然在此時顯得有些冷漠,薑妙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隻聽他道:“阿妙,那不是你的錯。你放心,孤會加派人手,去尋找阿嬈。”

說著,他把孟清江叫了過來,吩咐讓人帶著東宮一半的護衛,去阿嬈事發的地方找她。

從始至終太子殿下都是沉著冷靜,沒有半分慌亂。而他這近乎漠然的態度,刺傷了薑妙的心。太子殿下明明那樣的喜歡阿嬈,阿嬈出了事,他竟然沒有半分觸動?

她不得不承認,太子如今的做法是最理智的。太子貴為儲君,總不能親身涉險。而太子選侍,派出東宮的一半人,也已經不少了。如今她和太子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消息,然後明日或是後日,返程回宮。

薑妙本想質問太子,可到了此時,她覺得心累極了,不想再說什麽,不想跟太子爭吵。

今日的事,本就是她的責任,是她把阿嬈弄丟了。太子已經幫了她太多,她不能再給太子找麻煩。

“是,妾身知道了。”薑妙神色木然的行禮,語氣也是從未有過的疏離。

她把阿嬈弄丟了,她一定要親自把阿嬈給找回來。薑妙已經想好了,等太子走後,她就帶人去事發的地點找阿嬈。

“服侍好太子妃,不許離開殿中半步。”周承庭似是已經看出她所想,語氣略顯冷酷的吩咐道。

薑妙終於被激怒了。

“殿下!”薑妙顧不得許多,聲音淒厲道:“她本來就身子弱,哪怕站在外頭淋一夜雨,不死也會去半條命!是我把她弄丟的,我要親自找回來!還有連翹地翹她們,如今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她知道自己沒有立場指責太子,隻是不想被剝奪找回阿嬈的希望。

搜尋的難度太大,範圍又太廣,行宮還要留人護衛,能派出去的人手實在有限。到現在雨都沒有要停下的趨勢,搜尋的難度更大了。而且隻剩下些宮女侍衛,施法號令的上位者又會有多上心?

想到這種可能,薑妙就難受的幾乎無法呼吸。

隻有她親自去,就能再帶走些保護她的人,一同投入到搜尋中,她也能幫著一起找。

“阿妙,你沐浴更衣後就好好休息。”周承庭仍是不為所動,輕描淡寫的道:“一切有孤在。”

薑妙急紅了眼,太子卻轉身就離開了。

而薑妙也沒有出去的機會,太子把自己房中的人撥過來,嚴格執行他的命令。任由太子妃怎麽鬧,都要牢牢的看住她。

回到了他和阿嬈居住的屋子裏,太子麵上的疲憊之色才露了出來。隻是他沒有絲毫懈怠,吩咐道:“把紀北南找來,給孤準備些冷水。”

孟清江麵上有些遲疑之色,說話間太子已經把外袍脫了,裏麵露出仍是濕漉漉的褻衣。“殿下,不必真的要到發熱那一步罷?皇上已經親眼所見您淋了雨,總不會質疑——”

周承庭搖頭道:“衝動、感情用事,這都是皇上和安貴妃等人樂見的,他們巴不得孤如此。皇上定然會派他信任的太醫過來,是不是真的,一診脈便全都露陷了。”

“你不必再說,孤心意已決。”周承庭聲音雖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孟清江不敢再勸,隻得照周承庭的話去做。

等待的這片刻,周承庭拿起來書案上那本遊記,翻到阿嬈曾經做過的批注,想起那些個溫馨甜蜜的夜晚,他心痛絲毫不少於薑妙。隻是他不能在人前流露出來,他不能做個感情用事的儲君。

很快冷水便準備好了,周承庭去了淨房,沒有絲毫猶豫,將冷水兜頭澆下。這還不算,他命人開了窗子,仍由冷風冷雨吹進來。

“見過殿下。”紀北南領命而來,他才換了件暖和的厚衣裳,初到殿中時,竟覺得比外頭還要冷些。“殿、殿下?”

等他看清周承庭的衣著時,更是驚愕的睜大了眼睛。

太子隻穿了件單薄的褻衣,還全是**的,竟就這樣坐在窗邊吹風。

“眼下能召集到的人手有多少?”周承庭擺手,製止了紀北南想要關窗戶的舉動,沒等他回答,又道:“全部帶上。”

紀北南也得知了太子選侍的馬車出事的消息,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屬下領命。殿下放心,屬下一定會帶人仔細搜尋。”

周承庭微微頷首,道:“連翹、地翹他們都認識,若是碰上其他出事宮女侍衛,引導著行宮的人去救就是了。柔選侍的容貌,一會兒自有人跟你們說。等到天色暗了時,你們在行宮外等孤。”

太子前麵的話紀北南都是聽一句應一句,而聽到最後,紀北南更是滿目愕然,太子要親自去?

“殿下,您是儲君,怎麽能親身涉險?”紀北南當即不讚同的反對道:“屬下向您保證,就是拚著這條命不要,也會把選侍給您找回來!”

隻見周承庭臉色微沉,嚴肅道:“孤已經決定了,你不必多言。你們也要注意安全,誰的命都寶貴。你們要在保障自己安全的情況下再救人,孤不想看到無謂的犧牲。”

如果知道有人因她而死,她的心裏也一定不好受罷?

周承庭想到阿嬈,冷硬色神色上竟透出些溫柔之色。

他一定會把阿嬈給親手找回來。

這場近乎詭異的雨一直都沒有停,也沒有變小。

薑妙被人牢牢的看住,哪怕她把送進來的膳食全都摔了,太子殿下仍是穩如泰山。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來,才有人來傳話道:“娘娘,殿下病了,請您過去一趟。”

太子病了?

薑妙吃了一驚,她來不及多想,匆匆到了太子房中。

隻見周承庭靠在大迎枕上,果然麵色潮紅,嘴唇發白。隻怕是淋雨後著涼了,她去探太子的額頭時,滾燙的溫度。

“還不快請太醫?”薑妙焦急道:“殿下,我先把薑湯給您端過來喝上一碗?”

太子生病,她方才的怒氣散了不少。她也暗罵自己衝動,她該知道太子是怎樣隱忍的性子,麵上風輕雲淡,實則將事情都一力擔下。

“已經請太醫了,你別著急。”周承庭讓薑妙在他身邊坐下,示意她靠近。

周承庭低語了幾句,薑妙當即就變了臉色。“這怎麽能行?我不同意,您還病著!”

太子沒說話,隻是微笑著看向她。

薑妙當即紅了臉,覺得太子心狠冷漠的是她,如今覺得太子衝動的也是她。

很快太醫就趕了過來,來人正是經常給皇上請平安脈的劉太醫。

太子和薑妙交換了個眼神,薑妙咬緊了下唇,還是沒有想好該怎麽辦。

經過劉太醫診脈,太子果然是受寒發燒了。

“臣給殿下開副方子,用熱水煎服。若是明早燒退了就無礙了。明日臣再來給您請脈,如果夜裏發熱,您派人再去叫臣就是。”劉太醫道。

薑妙見太子給自己使眼色,上前笑道:“本宮會親自看著太子喝藥的,勞煩劉太醫了。”

“父皇身體怎麽樣了?”周承庭沒什麽精神的闔著眼,忽然問道:“沒有發熱罷?”

劉太醫恭敬的回道:“殿下放心,皇上也有些發熱,已經服了藥,這會兒睡下了。”

周承庭這才點點頭。

薑妙跟了出去,細細的問藥該怎麽煎、怎麽喝,聽到聲音遠了,周承庭立刻翻開被子下了床,也不用人服侍,拿出已經準備好的夜行衣,自己動作利落的換上。

“殿下,您真的在發燒!”薑妙此時又是對誤會太子的愧疚,又是擔心太子的愧疚,她立刻道:“殿下,我帶人去也是一樣的,您若是怕別人認不好阿嬈,我比您對她還熟。且我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你那點子功夫,不過是你哥哥讓著你罷了。”周承庭還有心思跟薑妙開玩笑,他見薑妙真的急了,正色道:“你要留下來照顧我,擋住想要刺探消息、想見我的人。隻要是皇上不來,安貴妃她們也不敢硬闖。”

薑妙狐疑的看著周承庭。

“殿下,我不傻。”薑妙定定的道:“您若是裝病,沒有太醫診脈,還有這種可能。來人是劉太醫,皇上他們也就放心了。”

周承庭無奈的歎了口氣。

“阿妙,聽話。”周承庭用兄長般的口吻,安撫道:“隻這一夜的時間,無論結果如何,明日一早我定然趕回來。”

“阿妙,我不想後悔。”

說完,周承庭拍了拍她的肩,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

阿嬈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竟還活著,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陰差陽錯間,本該滑落山崖的她竟被一棵長出來的樹給攔住了。她的衣帶,勾住了一根粗壯的樹枝。

天色越來越暗,阿嬈看不清自己距離山穀有多高,多遠。她小心翼翼的抱住樹枝,想要努力往上爬。

風一直沒停,雨也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的拍在樹枝上、山崖上、她的身上。

淒風冷雨中,阿嬈還在強撐著。

她的全身都濕透了,身上也有了不同程度的擦傷,頭發散亂著貼在臉上,整個人狼狽至極。

今日風很大,雨也很大,就像六年前一樣。六年前刺骨的冷風、冰冷的雨滴落在她身上,她一個人無助的在密林中踉蹌的跑著。

隻有一個信念支撐著她,她不能死,她的命是奶娘用自己和女兒的生命保下來的,她沒有輕易去死。

她親眼目睹奶娘用石頭砸爛了自己死去女兒的臉,顫抖著給女兒換上了她的衣裳,隻為了保全她的性命。

是以再怎麽艱難,她都努力的活著。哪怕是從郡主之尊淪落到卑賤的奴婢,被人輾轉賣來賣去,做最髒最累的活兒,她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到了如今,真的是天意難違麽?

她還有些遺憾。

沒來得及報答太子妃娘娘的恩情,沒有能對太子殿下說上一句心裏的喜歡。終究她也對不起奶娘,她沒能活下去。

風越刮越急,雨越下越大,阿嬈雙手死死的抱住懸崖邊上的樹枝,忽然她聽到一聲輕微的斷裂聲。

她看著眼前的樹枝,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太子殿下會傷心麽?

阿嬈努力彎了彎唇角,腮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太子千金之軀,一國儲君,自是不能以身犯險。阿嬈覺得,若是自己等不到來救的人,心中也沒什麽遺憾。

或許是上天也看她太累了吧,死了就一身輕鬆,不用再辛苦的遮掩身份,不用再管宮中那些算計,不用為了被至親之人拋棄而傷心絕望——

阿嬈輕輕的笑了,當耳邊響起聲音更大的斷裂時,她也不怕。

她閉上了眼睛,正準備隨著樹枝一起掉落山崖,卻仿佛感覺有一隻大手牢牢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明明那掌心很冰冷,可貼緊她的手腕時,她竟覺得很暖和,有種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就像哥哥沒放開她的手前,牢牢的牽住她時,那樣溫暖。

是她出現幻覺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