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梅燈:五

點梅燈 五

梅莊門前,大雪從上空飄下。

兩名男子麵對麵站著,都睜圓了眼睛,看向對方。

沈長釋伸手在鍾留麵前揮了揮,有些擔憂地問:“怎麽樣?白大人進去了沒有?”

鍾留先是眨了眨眼睛,隨後深吸一口氣,突然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胳膊抖了抖,粗獷的聲音嘀咕了一句:“哎喲,這麽冷。”

沈長釋挑眉:“嗯?”

鍾留原地跺了兩下腳,地上的雪渣子順著草鞋的縫隙進了裏麵,他頓時不敢動了,冷得牙齒直發抖,哆哆嗦嗦道:“現在,怎麽進去?總不能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吧。”

沈長釋睜圓了眼睛:“你是白大人?”

鍾留點頭,搓著雙手笑嘻嘻道:“你現在想看鍾留做什麽?快說,趁我現在還在他身體裏,給你掐個蘭花指看看怎麽樣?”

沈長釋:“……”

兩人在梅莊門前繞了一圈後,沈長釋指著梅莊側門旁的一個狗洞,薑青訴倒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心想反正不是她的身體鑽,丟臉也是丟的鍾留的臉。

沈長釋就見鍾留那滿臉胡子的臉挑起眉毛,神色飛舞,心裏像是吃了餿了的隔夜飯一樣惡心,吞了口口水後,給薑青訴把風。

鍾留身體高大,要從狗洞鑽進去有些不容易,好在這個狗洞旁邊的石塊有些鬆動,鑽進來的途中拆了兩塊,她便直接進了梅莊內。

梅莊內的下人並不多,可能是因為側門這邊太偏,地上的雜草長得快有膝蓋高了也沒人打理,整個院子看過去像是荒廢了許久。

有些房屋邊沿結著冰條也沒下人把它打下來,薑青訴貓著腰貼著牆角走,順著長廊走到尾,也沒聽見什麽動靜。

薑青訴又走過了兩個走廊,才看到了另一個院子。這院子外頭種著爬山虎,如今這個季節爬山虎都已經枯萎了,長長地墜在了拱門前,結了一層冰,反而形成了一層厚厚的門簾。

她側耳聽了聽,裏麵沒動靜,也沒人聲,於是掀開了爬山虎朝裏走。

進了院子才發現這裏是什麽地方。

李家的祠堂,供著祖宗用的,隻是不知道為何會如此荒涼,甚至連個打掃的人都沒有。

院子很小,除了祠堂內供奉的祖宗之外,還有院子中間的梅花。

梅莊內有梅花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梅花的每一節枝丫上都長滿了花,且開的很鮮豔,黃色的蠟梅味道甜膩,順著微薄的風在院子裏回蕩。幾片花瓣落在了樹根的積雪上,乍一眼看過去,倒是個精致的園景,不過薑青訴看得可不是乍一眼。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那株梅樹,發覺出了梅樹周身縈繞的氣息有些怪,是她從未見過的。

可能在地府待久了,沒見過什麽好東西,這麽看過去,那束淺淡的光竟然有些吸引人。

薑青訴朝前走了幾步,站在了梅樹旁邊,伸手撥弄了一下花瓣,胸腔傳來一陣劇烈的顫抖,鍾留的心髒狂跳,像是要衝出口中一般。

她連忙將手收回來,腦海中一閃而過些什麽,那模糊的畫麵裏有張熟悉的臉。薑青訴閉上眼睛仔細想了想,終於想起來那張臉是她在奈何橋上有過兩麵之緣的李慕容。

捉到了線索還能讓它斷了?

這回薑青訴沒有猶豫便將手覆蓋在了樹幹上,手掌傳來的一股熱流刺痛了她的神經,指尖像是被什麽巨大的吸力栓在了梅枝上,不論她怎麽用力也拔不出來。

她的另一隻手捂著胸口,心髒跳動的太快,噗通噗通的聲音幾乎要將她淹沒在其中,這回不是開玩笑的了,這感覺像是要死了一樣。

薑青訴連忙想將手抽回來,偏偏不論她如何用力,那隻手也絲毫不能動彈。

眼前的梅花頓時變得模糊,這片白皚皚的雪開始泛花,變成了一道道人影。

薑青訴疼到雙腿支撐不住,單腳跪在了地上,她清晰的聽見了耳畔有吵鬧聲,一聲又一聲,無比熟悉的聲音,就在她的身側喊著她。

“薑相說得這是什麽話!難道禮部尚書做得不對嗎?”

“此乃一國之母皇後娘娘的壽誕,許某人又怎麽會不按禮法來辦!”

“薑相,你雖位高權重,可這手也不能直接伸到禮部來攪弄風雲吧!”

薑青訴一回頭,看見的是滿朝文武對她的不滿,她早已惹了眾怒,根本就不將這群人放在眼裏。她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朝中有能者無不與她有一二分交情,幾個年邁的頑固說的話,又何須聽在耳裏,放在心上?

薑青訴看向周圍這些眼熟的人,心髒不可遏製地狂跳起來,她順著那群人的目光一同看向高台之上穿著明黃朝服的男人,他背對著光,那張臉根本叫人看不清。

他低沉的聲音就隻說了四個字:“聽薑相的。”

聽薑相的。

聽她薑青訴的。

一時間群臣不滿,薑青訴緩緩勾起嘴角,心裏卻疼得滴血,目光所及之處,無不是那些老臣對她的鄙夷與憤恨,目光所及一人,薑青訴怔住。

方大人?不是在她死後的第二年就去地府報道了嗎?

是了!

她死了,她已經死了。

薑青訴習慣性地抬手摸一摸脖子上的傷痕,觸手是臉上掛下來的胡子,頓時讓她清醒了不少。

白雪覆蓋在鍾留的身上,周圍的場景也都熟悉了起來,是李家的祠堂,還有她身側古怪的樹。

鑽心的疼痛從她的脖子後頸處傳來,仿佛有刀正在砍一般,冰涼的雪順著她的衣領滑下,融化為**,就像那日她在去地府前看見自己無頭屍首跪在午門,鮮紅的血液順著脖子滑入領口一般。

那血是燙的,和她的眼淚一樣。

李家祠堂內,身形高大的鍾留跪在梅樹前,壓低著嗓音嗚嗚地哭泣,隨後像是承受不了痛苦一般哀嚎起來。

皚皚白雪包裹的祠堂中央,紛飛的黃色蠟梅花瓣卷了一地雪沙,薑青訴的魂魄像是被抽走了一樣,逐漸無法依附在鍾留的身上。

高大粗獷的男人與他身體裏的纖弱身影重疊在一起,身影綽綽,像是有什麽在強行將他們分離。

琅城西側,花街柳巷某家青樓二樓廂房中。

年輕俊朗的男子身穿玄色衣袍,斜靠在長椅上,單手撐著額頭,另一隻手上端了杯茶,麵無表情地看向趴跪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是近些日子在琅城煙花之地成名的,果真是長得玲瓏標誌,身形豐韻卻不胖,朝麵前的男子跪下時,半露酥胸,一副羸弱可憐的模樣。

“這位鬼差哥哥,能不能放過奴家呀?奴家沒做什麽壞事。”說完,還用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看過去。

單邪將茶杯中的茶一飲而盡,隨後將茶杯往地麵上一丟,有些無聊似地道:“嗯,正好沒事兒,陪你玩玩兒。”

那女子聽見這話,嘴角勾起一抹笑,連忙將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還道:“是,奴家一定會好好伺候您!”

單邪坐直了身體,看那名女子以搔首弄姿之態把上身的衣服都脫光,麵朝著他還露出奴顏媚骨的姿態,鼻腔哼哼一些婉轉勾人的聲音。

單邪緩緩勾起嘴角,似乎是有些滿意的,隨後從腰間抽出了鎮魂鞭,輕輕地在空中抽打了一下,鎮魂鞭發出好聽的嗡嗡聲。單單是那在空中的一下,便讓眼前的女子嚇得臉色蒼白,失魂落魄地趴在了他的跟前。

“是小奴有眼不識泰山!無常大人饒命!”

“命?你不是早就沒了?”單邪挑眉,狠狠地一鞭抽在了那女子的身上,啪得一聲將那兩百年的鬼魂從青樓女子的身體裏抽了出來,青樓女子倒在了地上,而那鬼魂懼怕地驚叫一聲,便要從窗戶跑走。

門窗同時關上,屋內燃起了藍火,渾身□□的女鬼嚶嚶抽泣,不死心地還想勾引來換的一線生機,畢竟之前她都是這麽做的。

誰料到剛挺起胸,胸前便被抽了一鞭,魂魄從中間裂開,完好的身形頓時多出了一道縫隙,隨後便是女鬼的腿,她的腰,還有她的背。

單邪玩兒得正高興,長鞭勒住了女鬼的脖子,將她的脖子勒出了一條紅痕,他低低說了句:“還是有道行的打起來才有意思。”

女鬼若不是已經吸了不少人間男子的陽氣,根本就抵抗不了單邪三鞭,如今三鞭已過,她覺得自己恐怕要在這人麵前死第二次了,如今隻想來個痛快,別受折磨。

單邪目光一頓,握著鞭子的手緊了緊,女子趴跪在梅樹前顫抖的模樣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薑青訴一半的魂魄離了鍾留的身體,鍾留的意識也逐漸回來了些。

他左右看了兩眼,發覺不對,頓時將手從梅樹上抽了回來,與此同時,薑青訴與他完全離體,隻是還被牢牢地困在了梅樹旁。

“白大人!”

一道藍火從天而降,將那群花瓣燒個精光,大雪驟然停下,風也靜止了。

鍾留就見一陣黑煙從薑青訴身邊遮過,那梅花樹禿了一半,薑青訴也不見蹤影。

梅莊內似乎聽見了動靜,有人正朝這邊趕來,腳步聲雜亂急促。

鍾留一跺腳,歎了聲氣:“救她也順帶救下我呀!”而後匆匆翻牆出了祠堂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