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梅燈:三

點梅燈 三

單邪的手輕輕觸碰過之後便收了回來,目光涼薄,隻說:“把你的疤痕處理一下。”

處理?怎麽處理?致死留下的疤痕即便是成了鬼差,成了陰司也沒辦法抹去。

單邪闊步走在前頭,薑青訴跟著,沈長釋幾乎是用飄的,就在離薑青訴不遠的地方,淡淡開口道:“還好隻抽了一下。”

薑青訴腳步一頓,一下?一下就讓沈長釋魂體難保,成了這幅模樣,如果再多來幾下,薑青訴難以想象下去。

恐怕在十方殿辦差當真如沈長釋說的那樣,隻有惟單邪命是從了。

所有地府鬼差無閻王命令,無入人間的令牌,都不可過奈何橋,不過單邪似乎不將地府規矩放在眼裏,或者說,他的特權大到普通陰司鬼差根本無法匹及。

天色已晚,原本站在橋上的李慕容早就離開了,此刻奈何橋上一個人也沒有,擺渡的倒是在下麵一趟又一趟地接人過河。

除了死的那一天,薑青訴從沒來過奈何橋,以往在地府要建立人脈鬼脈,故而從不敢逾矩半分,閻王說鬼差未經許可不準過奈何橋,她就當真沒有往上踏過一步。

如今踏出這一步,竟然是這種感覺,腳下生風,冰冰涼涼的竄了全身,每走一步,都覺得身體重了一分,直至走到了橋的另一邊,薑青訴才猛地吸了一口氣,鼻腔冰冷,但雙腿踩在地上卻更有分量了。

單邪在前麵領路,等到白霧散盡,他揮一下衣袖,薑青訴終於知道方才那股冷勁兒是從哪兒來的了。

她看了一眼滿地的白,還有天空中一片片墜落下來仿佛鵝毛的大雪,想起來現在正是人間的冬季。

鵝毛般的大雪從天空落下,一片片覆蓋在叢林之中,而他們三人所處之地,正好是一條官道,凡是官道,必定通往城池。

薑青訴朝前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之下,白雪覆蓋之處,的確有城牆,距離不遠,走上一刻鍾便能到。

她伸手從空中接下了一片雪花,冰涼的觸感在她手中慢慢融化,薑青訴喝出一口白氣,對著融化在指尖的水珠,笑了起來。

三人往城牆方向走去,果然,很快便到了城牆下麵,城牆之上刻著兩個字——琅城。

按理來說,城門這個時間段應當是關上的,不過三人走近看,發現城門哈了條縫隙,縫隙後頭似乎有人。

薑青訴伸手用力推了一下,這才看見門後的人。

是個身穿粗布的男子,腰間的腰帶則是麻繩,大冷天裏,腳下踩著一雙草鞋,露在外頭的腳趾凍得通紅。

他身上叮鈴當啷地掛了不少東西,後腰處還有一個葫蘆,帶著鬥笠,披頭散發,胡子拉碴,單單是下巴上的胡子,便有蒙麵的效果。

薑青訴看了一眼那人,那人也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圓圓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兩眼。

“鬼?”

薑青訴一愣,那人皺了皺眉:“不對,鬼差?”

薑青訴這才發覺奇了,那人嘖了一聲:“也不對,竟然是陰司。”

“你怎麽看出來的?”薑青訴低頭在自己身上看了兩下,她為什麽看不出來?

那大胡子道:“因為爺爺我有一雙法眼。”

剛說完,大胡子便正經了起來,連忙對著薑青訴身後的人鞠躬:“無常大人。”

隨後在單邪身後看見了隻剩下半截身子的沈長釋,嘖了嘖嘴:“沈哥不是我說你,什麽時候能長長記性,每回見你都不是完整的。”

沈長釋對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這鬼臉當真是鬼臉,舌頭幾尺長,嘴角裂開,頗有陰森恐怖的味道。

大胡子瞧見了三人是一起的,楞了一下,問:“白大人呢?”

單邪伸出一根手指頭戳著薑青訴的脊梁骨,將她往前推了推,薑青訴連忙朝大胡子拱手,笑容可掬道:“在下薑青訴,為新任白無常。”

大胡子眨了眨眼睛,朝沈長釋瞧去,沈長釋對他點了點頭,大胡子連忙彎腰鞠躬道:“哎喲,沒認出來不好意思,在下鍾留,是無常大人在人間的鬼使。”

“鬼使?”薑青訴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職位。

鍾留道:“哎,便是接陰陽兩路,打個下手,聽些消息罷了。”

“別在城門口吹風了,先帶路,去客棧。”沈長釋縮了縮肩膀,這幾個人倒是沒事,無常大人本事那麽大,薑青訴又是陰司能禦寒,鍾留天生火氣旺不怕冷,他魂體不全,又虛弱,再來兩陣風他就可以直接回地府了。

鍾留的作用等於人間的沈長釋,早在單邪來之前就安排好了住處,幾人入了琅城,冒著大雪走過兩條街,便到了鍾留安排的地方。

一家規模不算小的客棧,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房間,不過晚間他們暫時還不能睡,得一同到單邪的房裏商量事宜。

薑青訴還是第一次辦這種差事,隻覺得陌生又有趣,如果以後當了白無常,可以隨時來人間的話,那她一定得死賴著這個位置不走。

單邪的房內,鍾留坐在了桌子左邊,沈長釋在桌子右邊,單邪靠著窗戶,將窗戶開了條縫隙,微風吹過,偶爾帶入幾片雪花,他似乎在賞景。

薑青訴推門進房後,鍾留才將話題入了正題。

“我沒想到你們來的這樣快,我才剛燒符紙,你們就到了。”

沈長釋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猩紅的眼睛看向他:“什麽燒符紙?你有事?”

鍾留一臉無辜:“咦?難道不是我燒符紙你們覺得事態嚴重才來琅城的嗎?”

本來正在賞雪的單邪冰冷的目光投向沈長釋的背,剛被鎮魂鞭打得魂不附體的長舌鬼差如芒在背,坐直了身子道:“恐怕我還沒來得及看見符紙,就已經出門了。”

鍾留撓了撓下巴:“怎麽說?琅城內難道還有其他事?”

沈長釋將陰陽冊攤開放在桌上,他翻到的那一頁剛好寫著——琅城梅莊,李慕容。

鍾留嘖了嘖嘴:“竟然是梅莊出事了。”

薑青訴幹咳了一聲,兩人將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笑了笑,問:“那鍾公子燒符紙,是為了何事?”

鍾留一雙眼睛瞪圓,大胡子都快翹起來了:“叫什麽公子?白大人還是叫我鍾留吧。”

薑青訴點頭,桃花眼笑彎了起來,帶著幾分親切道:“鍾留也好,鍾留這名字挺好聽的。”

鍾留先是一愣,隨後臉頰兩邊薄紅,朝沈長釋看去,小聲嘀咕了一句:“她是不是在勾引我?”

沈長釋認真地搖頭:“沒有,她笑起來就這樣兒。”

靠在窗邊的單邪清了一下嗓子,薑青訴親眼看見沈長釋與鍾留兩人如同被驚到的貓,身上的毛一瞬炸起,畢恭畢敬地坐直了身體。

看來還是無常大人□□的好。

鍾留理了理胡子,道:“我燒符紙,主要是因為琅城近日有鬼作祟,那鬼道行比我高,我降不住她,才讓你們過來看看。”

“什麽鬼?”薑青訴問。

鍾留回:“死了兩百年的青樓女子,不知從哪兒跑出來的,就喜歡附身在花街柳巷中的女子身上,然後吸食男子陽氣。”

沈長釋眨了眨眼睛,頗感興趣問道:“你不是也活了兩百多年了,怎麽還降不住她?”

鍾留的臉更紅了:“她……她會……”

沈長釋嘖了嘖嘴:“會什麽?”

鍾留低下頭,稍微羞澀了一些朝薑青訴瞥了一眼,隨後小聲道:“她會浪。”

沈長釋:“……”

薑青訴:“……”

後者端起了桌上的茶水,尷尬地喝了一口,會浪就會浪,看她做什麽?和她有什麽關係。

沈長釋歎了口氣:“看來這事兒,還得無常大人去辦。”

薑青訴朝單邪看了一眼,對方依舊麵色冷淡,仿佛他們幾人所談的事都與他無關。

薑青訴壓低了聲音,小聲地問了兩人一句:“無常大人不怕那女鬼浪嗎?”

沈長釋剛喝了一口茶就嗆到了,鍾留一副看鬼的模樣看著薑青訴,不,準確來說他經常看鬼,鬼都沒有這女人的一句話有殺傷力。

鍾留往沈長釋身邊湊了湊,小聲嘀咕:“她說話一直這樣膽大嗎?”

沈長釋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比我膽大就是了。”

鍾留清了清嗓子道:“我打不過對方,沈哥的愛好估計您也知道,進去就是羊入虎口,您又是女子,煙花柳巷是去不了的,不過無常大人就不一樣了。”

薑青訴認真聽他說。

“無常大人……對女人沒興趣。”

薑青訴先是一愣,隨後思索了一下,反應過來口瞳孔逐漸變大,伸手捂著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單邪,隨後將目光落在鍾留身上:“你是說……他好男風?”

鍾留立刻跳了起來,沈長釋咬到了自己舌頭。

單邪將目光投向這桌,窗外的風聲如鬼泣,一個鬼差與一個鬼使哆哆嗦嗦異口同聲解釋道:“不,無常大人對所有人都沒興趣。”

薑青訴抿嘴笑了一下,能看得出來,單邪這個人恐怕隻對殘忍血腥的事情才能提得起那一絲興趣,其他人在他漆黑的瞳孔中都沒有倒影。

沈長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魂魄又被嚇散了。

鍾留捂著心口,總覺得自己方才在鬼門關裏走過了一回似的。

兩人雖表現的不一樣,但雙眸對視的時候,心照不宣地感應到了對方的想法。

會不會早晚有一天滅在薑青訴的問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