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劉崢認為是某個陌生男人的鬼魂侵占了他妻子的身體,他說,他一定是趁著她跳樓的當兒進去的,那棟洋樓已經有些年頭了,那隻鬼也許在附近徘徊了許多年,終於等到了這次機會——還魂了。

他講述的時候我一直不置可否地保持著沉默。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於是他直言不諱地問我,王維老師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是不是不信我?

“也不是不信,反正吧,總之……”我琢磨著怎麽才能和平地讓他把電話掛掉。我去年曾經硬掛過一個中年婦女的電話,結果她接連三天全天候撥打我的電話,接起來裏麵就跳出她的怒罵。現在的人,脾氣都大。

“我聽出來了,你一定是不信,這我理解,因為最關鍵的部分我還沒說呢,等我說完了你肯定就信了。”

我握著話筒,愈發發愁了。“我說劉先生……”

“您先聽我說。”他完全不讓我說話,“我說到哪了?哦,她在醫院裏鬧得厲害,醫院也挺不高興,說其他患者有意見,最好送到精神病院去,我知道她不是精神病,哪有跳樓摔出精神病的?現在醫生的話不能聽,我就把她接回家,又怕她鬧騰,就把她捆在臥室的雙人床上,打算找個高人來驅驅邪,可找了好幾天也沒找到,咱也不知道高人們都隱居在哪,是不是都搬進山裏去住了?昨天半夜她更嚴重了,連喊帶叫,不住嘴地罵我,罵得那叫難聽,吵著讓我放開她,說她要去找一口什麽箱子,她六十二年前藏在了一個地方,必須找回來,還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放開他,就殺了我。王維老師你在聽嗎?”

我說我聽著呢。

“她是77年出生的,我指的是我愛人,她今年32,六十二年前她還沒出生呢,不光她沒出生,連她媽媽都沒出生,她媽才55呀……”

我沒興趣聽他介紹他的嶽母,於是打斷他:“你就是據此認為她是被鬼附身了?”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絕對不像胡說八道……”

他說:“王維老師我真不騙你。要不咱見麵說,我找你也沒別的想法,你是主持人,認識人多,能不能幫我聯係個高人什麽的,我知道你是個熱心的人,你可一定要幫我。”

我決定去見他當然不是因為他給我戴了高帽,還是他後麵的故事吸引了我,尤其是那口箱子。

我們約在市府轉盤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見麵,一個小時後我們就麵對麵地坐在了那片墨黑的天花板下麵。他看上去不像個妄想症患者,三十出頭的模樣,穿一件米黃色的休閑服,圓臉,有點木頭木腦的,眼睛比一般人大,還有點微凸,說話時喜歡直勾勾地盯著人的眼睛看,傾聽時則不住點頭,但給人感覺他好像根本沒聽明白你的意思,點頭隻不過是種應承和敷衍。

我們聊了一會,他隻是把電話裏那些內容又重複了一遍,增添了一些細節,我特意問到那口箱子,他說那鬼說得含糊,好像說是丟在什麽地方的一口井裏,隻可惜不知道是哪裏的井。我抿了口磨鐵,說你真就那麽肯定他是鬼魂附體?他說絕對是,他妻子前後的變化太大了,一看便知。於是我提出去他家裏看看他的妻子,他欣然同意。他家住在東郊後峪的一個舊小區裏,正是大風天,到處塵土飛揚,以至於下車後我揉了半天眼睛。樓是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老樓,幽暗的樓道裏堆滿了雜物,樓梯扶手上覆蓋著厚厚一層灰,教人辨別不出它原來的顏色是紅還是黑。

他家在六樓,他開門時我已經有些氣喘籲籲了,但走進臥室看到她的妻子時,我還是禁不住屏住了呼吸。那還是個女人嗎?她穿著一套肮髒的白色睡衣睡褲,披頭散發地躺在一架鐵床上,黑色的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張鼓脹變形了的嘴,嘴角裏耷拉出一小塊灰黑色的布。她的四肢被幾條麻繩分別係在床頭床腳,腰腹部則被一條像是繃帶的白布條連同床板纏繞在一起,直纏了有十幾圈,綁得死死的,透過發絲的空隙,能看到她正翻著眼珠盯著我倆。

“不是我心硬,不這樣不行,要不整棟樓都得底掉。”劉崢站在我身後小聲解釋。不用他說,我全都看出來了。

我朝床邊走了幾步,沒敢走太近,就像在鐵籠外觀望著一隻猛獸。女人一直死盯著我。我轉過頭壓低聲音對劉崢說,能不能把她嘴裏的布拿掉,看看她說什麽。

劉崢走過去拽掉女人口中的布。

但出乎我意料,女人沒有叫,反倒表現得很安靜。她靜悄悄地望著我,我仿佛感覺到她周身彌漫著一股鬼氣。

劉崢對她說,“把你昨天晚上的話再重複一遍,說說你是誰,還有那箱子是怎麽回事?”

女人把視線移到他臉上,喉嚨蠕動了一下,沒有出聲。

劉崢又問了一遍,仍舊如此,他轉向我,有些無奈地說,“一陣一陣的,也說不準什麽時候來勁,什麽時候又一聲不吭了。”

他說,要不我帶你去她跳樓的地方看看吧。

我站在街邊,遠遠地打量著那棟四層小樓。

它矗立馬路邊上,深灰色,仿佛一塊巨大的方形水泥墩,正對著我們的那麵牆上離亂地攀著一些爬山虎的枝枝蔓蔓,間隙中露出黑洞洞的玻璃窗。

暮色中行人寥寥,街邊高大的梧桐樹發出海潮般的呼嘯,不遠處一個圍起來的工地上騰起陣陣黃塵,真有些遮天蔽日的勁頭。我左右張望著,看到馬路斜對過的背風處支著個修鞋攤,一個幹瘦的老頭紮著滿是汙跡的黑布圍裙,正坐在馬紮上給一隻高跟鞋粘鞋跟。我穿過馬路來到他身邊,同他搭訕,他不熱情,但也不顯冷淡。我問他上周有沒有看到有個女人在對麵那棟小洋樓上跳樓自殺,他點點頭,說事發時他就在這,是眼看著那女人被急救車拉走的。

我指著身後的劉崢告訴老人,跳樓的就是她的愛人,我是市電台的記者,想跟他了解一下當天的情況,能不能把女人跳樓的過程詳細說一說。老人搖搖頭,說他知道的也就這麽多,那天他一直都在低頭修鞋,那女的是怎麽跳下來的其實他也沒看到。

又聊了一會,見問不出什麽新東西,我站起來,朝停車的方向走過去,走了幾步心中一動,便又折回去,問道:“大爺,這棟小樓,除了上周那個女人跳樓自殺外,這麽些年有沒有發生過別的什麽事,比如說自殺、凶殺什麽的。”

“有倒是有,不過都是解放前的事了,都過去好幾十年了。”老人頭也不抬地說。

我立刻在他身邊坐下了。

老人告訴我們,這一帶幾十年來流傳著一個故事,一直居住在附近的老戶都知道,說是解放以前,這棟洋樓的主人是個開紗廠的資本家,不是姓蘇就是姓黃,一天夜裏,不知道什麽原因,這個人爬上樓頂跳樓自殺了,腦袋砸在樓下的洋灰地麵上,當場腦漿迸裂。

我問,這事發生在解放前,還是解放後?

大概是解放前吧,我那會兒還是個小孩,資本家發喪,我還跟著大人去瞧熱鬧,扒著牆頭往裏看,那時候這裏還不是馬路,更沒有這麽多的樓,這一片,也包括咱們現在坐的這塊地兒,全是人家的宅院。那天看熱鬧的可不少,都扒著牆往裏瞅,攆都攆不走……

一旁的劉崢興奮起來,他把我拉到一邊,滿臉的激動,嘴唇抖得如同我們頭頂上方梧桐樹的葉片。

“你看,我說什麽來著,我說什麽來著,肯定就是那個資本家跳樓鬼附了我媳婦的身,你算算,解放前,距離現在正好是六十二年左右啊,時間也對上了……”

他語速越來越快。“那口箱子肯定真的有,一定是他臨死前埋下的,不出意外的話現在還會在原地。你想想,能讓那個死鬼念念不忘六十多年,裏麵的東西肯定不尋常。”

他說話的時候我沒吱聲,因為我也正在琢磨那口箱子。

箱子箱子箱子,它在我的腦海裏鷹一樣盤旋,一次次被美不勝收地打開,這次裏麵是金條,下一次是首飾珠寶,再一次又是珍玩玉器……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們從我腦袋裏哄走。

我說咱們先各回各家吧,天就要黑了,有事明天再說。劉崢還想說什麽,我已經扭轉身,快步朝馬路對麵我的桑塔娜2000走過去。

次日上午,我再一次驅車趕往那棟小洋樓,這次我是一個人,我沒有通知劉崢。

昨天半夜我輾轉反側,一直難以入睡,我回憶著劉崢的話,我記得有一句是關於箱子埋藏地點的,在什麽地方的一口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