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引子

他抽出她身體裏的最後一點血,然後就準備做雪糕了。

擎著那個足有嬰兒胳膊粗細的巨大針筒,就像一個沒穿白大褂的醫生,他不急不慢地走,從臥室出去,拐了個彎,來到了廚房。廚房的四壁鑲嵌著潔白無暇的瓷磚,燈光顯得很柔和,這裏就是做雪糕的地方。

他把針頭拔下,大拇指用力推,將針筒裏暗紅的血漿緩緩注入到案板上一個白色的瓷盆裏,紅色馬上覆蓋了盆的底部,有一些星星點點地濺到了盆壁上。

他在盆裏倒入一點清水,接著,有條不紊地先後加入了五個雞蛋,兩勺蜂蜜,兩袋牛奶,少許白糖,最後,他自然沒有忘記加入兩片吉利丁片,這個環節是必不可少的,否則做出的雪糕不容易凝固,口感也不夠細膩,吃到嘴裏會硬茬茬的。

他用筷子把所有的原料攪拌均勻,這時候盆裏呈現出的是一種新鮮的巧克力奶的色澤,空氣中的味道有點甜,有點腥,說不清楚。

最後一步,他把混合好的**小心翼翼地注入到雪糕模具裏,注滿了十個,也就是說,這一批生產出的雪糕將是十隻。他打開冰箱門,捧起模具輕輕放進冰箱的最下一格,明天一早,他精心炮製的人血雪糕就可以成型了,看起來將同商店裏的朱古力雪糕沒什麽分別。

關上冰箱門,他把廚房簡單拾掇了一下,然後回到臥室。看到鎖在暖氣管子上的那具蒼白的屍體,他皺起了眉頭。這個女生太不爭氣了,每次才抽掉她500毫升血,三天抽一次,她不到一個月就死了。希望下一個獵物能夠耐活一點。

他歎了口氣,他最討厭的事,就是處理屍體了。

早上7點多,西京師範大學二教學樓101大課教室,稀稀拉拉地坐了三四十個人。

離第一節現代文學史打鈴上課還有半個鍾頭,大多數同學更喜歡踩著鍾點兒進教室。

李丁縮在一個角落裏看報紙。

入學一年半了,李丁除了籃球報,很少看其他報紙,但是今天,他破天荒地捧著張西京晚報看得津津有味。

放下報紙,他咂咂嘴,很遺憾地對旁邊的趙甲說,這地方沒法呆了,咱學校又死了個女生,這半年來的第二起了,你看看,凶手純是個變態,那女孩身上的血都被抽幹了,太不講究了。

趙甲扯過報紙看了一眼,說,是挺變態的,沒準殺人的是個吸血鬼,喜歡喝人血。

李丁說,也不排除這種可能,你看過林正英拍的僵屍片沒,裏麵的僵屍牙齒這麽老長,往脖子上喀嚓一下,就兩個血窟窿,滋溜一吸,跟喝酸奶似的。

旁邊一個女生臉色蒼白地放下喝了一半的酸奶,不高興地斜了眼李丁,你說什麽呢?

李丁說:我們說僵屍呢,繼續喝你的奶,別跟著瞎摻和。

女生說:喝喝喝,喝你奶奶個腿,都給你說得惡心了,僵屍怎麽不把你當酸奶喝了呀!

李丁跳起來,誇張地指著女生叫道:李小惠,你這個女人太惡毒了,居然用這麽狠的話來咒我,我告訴你吧,僵屍就喜歡你這個口味的。

女生大叫:呸呸呸,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她話一出口,李丁立刻扭扭捏捏作起了嬌嗔狀:好壞,當著這麽多人跟人家說這麽肉麻的話,羞死人家了。

旁邊幾個男生爆發出一陣大笑,女生這才意識到中了李丁的圈套,操起一個筆記本就要動用暴力手段。

這時,一個紮著馬尾巴的女孩抱著幾本書走進教室,紅色的短款羽絨服像一團火在燒。

李丁忽然像電風扇被拔了插銷,剛才的瘋勁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求饒似的對李小惠拱了拱手,邊瞥那女孩邊小聲說,別鬧了別鬧了,老老實實地縮回到座位上。

他偷眼目送著女孩在前麵找了個座位坐下,一瞬間,整個教室在他眼裏都變成了黑白灰三色,隻有女孩的背影鮮亮耀眼如太陽。

上課了,所有人都規規矩矩地記筆記,但李丁沒有,他攤開一張淡藍色的信紙,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寫信。

仲繼紅你好,他寫道,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十三封信了,肯定沒錯,一封封地我都數著呢,也不知道這一封的命運會不會有點不同。我有個很小很小的請求,你要是有時間的話,給我回兩句話行嗎,也不用很麻煩地寫在信紙上,你隨便撕一小片廢紙就行……

抬頭望望女孩的方向,有點憂傷。

中午12點,鈴聲沙啞地叫起來,沉默了一上午的教學樓一瞬間複活了。

李丁邊收拾桌麵上的書本,邊問趙甲:去哪吃?他的目光在四處尋找,那一小塊紅在聚向門口的人流中載沉載浮,直至消失在門外。他悻悻地收回目光。

趙甲把書包挎在肩上,說:出去吃。吃毛血旺。

李丁笑起來:不嫌惡心啊。

趙甲也笑了:人血被抽了,怎麽豬血也吃不得了?沒道理。

李丁說:正好,我也出去,同去同去。

趙甲意味深長地一笑:又去買信封郵票吧,寫了幾封了?

心事被道破,李丁頗為尷尬,可嘴裏仍否認說:寫什麽寫,別瞎說八道,那是給我高中同學寫的。

趙甲馬上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對呀,我說的就是你給你高中同學寫信,你以為我說誰呢?

李丁笑著當胸給了他一拳:混蛋。

校門口的空場上停著輛白色的獻血車,大敞著車門,車身上斜靠著一排宣傳版,可隻有幾個身穿白大褂的男女醫生在車內枯坐,沒有人上車獻血。

不僅沒人獻血,湧出校門的學生紛紛躲避著這輛車,極力同它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仿佛這獻血車是什麽不祥之物。

李丁嗤之以鼻,這個時候還來西京師大門口讓人獻血?血站這幫人也太沒腦子了,現在整個學校已經人心慌慌,談血色變,食堂裏連血腸血豆腐都不賣了,誰還獻血?

他指了指獻血車,調侃趙甲:要不要去獻血。

趙甲一愣,搖搖頭:別跟我開玩笑了。

李丁想起來,大一那年,趙甲在馬路上見義勇為勇鬥過一個持刀歹徒,被紮了一刀,身體一直沒恢複好,學校組織獻血也一直把他排除在外。

這麽一聯係,李丁就覺得自己剛才的話倒像是在諷刺趙甲似的,忙換了個話題遮掩過去。

學校門外不遠新開了家小文具店,門臉不大,牌匾噴繪成卷軸的模樣,夾在一堆煙熏火燎的小吃部中間,倒顯得氣質迥異。

就像一個穿白襯衫戴黑邊眼鏡的人坐在一群油膩的廚子中間。

李丁和趙甲進了文具店,一個穿藍灰色棉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堆滿了紙張及各式文具的櫃台後麵埋頭看報紙。報紙上麵露出一叢毛紮紮的黑頭發。

李丁抽抽鼻子,空氣中有股怪味兒,聞起來有點惡心。

一張郵票,一個信封。李丁說。

男人的臉從報紙後浮上來,李丁心裏忽悠了一下,就像個魚漂,給拽進水裏又彈上來。

這是張出人意料的臉。男人的臉以及**在外的脖頸上生著一塊塊白斑,整張臉仿佛一張深淺不一的地圖,給人一種四分五裂的感覺。李丁聽說過,這好像是種叫白癜風的皮膚病。

男人轉身在貨架上翻找了一會。信封被放在櫃台上,郵票被放在信封上。

一塊錢。他看著李丁,聲音像是在鋸木頭。

郵票上,一個鮮紅的注射器插在一根白皙纖細的胳膊上,旁邊印著一行小字:6.14國際獻血日。

這是一張國際獻血日的紀念郵票。

李丁看了看趙甲,趙甲也在看這張郵票。他回頭向窗外看了一眼,遠遠地,那輛獻血車露出一小段車身,反射著模模糊糊的白光。

李丁掏出一塊錢硬幣拍在櫃台上,拿起信封郵票出了門。

走出幾米遠,李丁感覺到身旁的趙甲停住了,回過頭朝那個文具店張望了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李丁說:你也被嚇一跳吧,那個人長得真嚇人,他應該戴口罩。

趙甲像沒聽見似的,他慢慢把目光收回來,問李丁:剛才,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血腥味。

“仲繼紅:我又給你寫信了,你的不理不睬令我很傷心,你幹嘛不對我好一點呢?我知道有很多男生在追你,給你寫情書,跟你搭訕,但你別信他們,他們說得天花亂墜,嘴巴上像抹了蜜,其實都是騙子,我可以跟你保證,隻有我對你的愛才是真的。

你可能不信,你是我的全部指望,每天我一覺醒來,經常會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之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有時候我的內心深處像是被分成了好幾個人,令我難以自控。我想,大概隻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獲得內心的寧靜。

仲繼紅,你能跟我見一麵嗎?就一麵,能滿足我嗎?

你一定要答應下來,你要是不答應,我每天都將給你寫信,如果我能活五十年,就寫五十年,能活一百年,就寫一百年,我還會跟隨你,這一輩子你都休想離開我的視線……”

與上一個女生遇害相隔不到一個月,西京師範大學又一個女生失蹤了。女生叫仲繼紅,中文係大二在讀,尖尖的下巴,笑起來像一汪泉水。失蹤那天是周五,傍晚時分,有人看見她穿著件火紅的羽絨服滿臉不高興地走出了校門,然後,她就像一團火熄滅在黑暗裏,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周六和周日學校裏基本是空蕩蕩的,沒有人會留意一個女孩的去向。

周一她沒有出現,周二也沒有,周二晚上,她同寢室的幾個女孩跑去找輔導員王珩,王珩的臉立刻就白了。

聯係她遠在幾百裏外的父母,女孩並沒有回家。

挨個詢問她的同學和朋友,連多年沒有聯係的小學同學都打電話詢問了,仍舊沒有半點消息。

學校這才報了警。紅紅藍藍的警燈在西京師範大學裏如同霓虹燈那樣閃爍起來,把校園的夜晚渲染上一層動蕩不安的色彩。

第二天白天上大課時,趙甲問李丁:你這兩天沒有給你的高中同學寫信?

李丁搖搖頭,表情有點木然。

他說:看來以後也不用寫了。

那個晚上,李丁和趙甲不約而同的夢到了那個女孩。

趙甲的夢顏色鮮豔。一個四壁雪白的房間裏,女孩穿著紅衣服,手裏舉著根暗紅色的巧克力雪糕,笑吟吟地請他吃,他接過來咬了一口,黏糊糊的,味道很好,雪糕有點融化了,紅色的**滴滴答答地落到白色的地板磚上。女孩自己也唆了一口,吧唧吧唧嘴,有點遺憾地對趙甲說:我的血沒有以前甜了。

同一時間,在李丁夢裏出現的卻是一個光線慘淡的房間,到處都漂浮著陰影。女孩被固定在一張白色的小床上,像死去了似的一動不動。一個個子很高、戴著白口罩的男人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來,他手裏抱著個礦泉水瓶粗細的巨大白色針管,就像是抱著一挺水槍。他來到女孩身旁,彎下腰,捏住女孩的手腕,耐心地找到她的動脈血管,然後他開始一筒一筒的抽起她的血來,每抽一筒,女孩的皮膚就白上一些。他抽得有條不紊,抽出來的血就倒進旁邊的一個器皿裏。李丁看到女孩漸漸坍塌下去,最後,她的血終於被抽幹了,針管發出了幹燥地滋拉聲,女孩幹癟下去,像被咀嚼過的甘蔗,她的皮鬆垮垮的,就像一件大兩號的白大褂蒙在一副幹巴巴的骨頭架子上……

一頭白發的趙教授剛宣布下課,趙甲就給李丁打了個電話,憂心忡忡,口氣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