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沈白塵敲了敲所長辦公室的門,聽見裏邊有個渾厚的女中音底氣很足地應道:進來。

沈白塵推門進去,看見辦公室有兩張桌子,門邊的一張空著,上邊豎著所長張不鳴的丁崗卡;裏邊一張坐著位大臉龐、大嘴巴、大眉大眼的中年婦女,頭發剪得比板寸長不了多少,讓人一見就想起著名歌手德德瑪,連聲音也很相像

沈白塵問了聲好,交上工作介紹信,剛準備自報家門,卻被對方打斷了話頭。字正腔圓而又熱情高漲的聲音,源源不斷從她的大嘴巴裏送了出來:

你是新來的獄醫小沈吧?局裏甲就電話通知我們了、歡迎歡迎!我叫修麗,副所長,分管女子監區,目前所長出差在外,由我負責全盤工作。

沈白塵有些拘謹地笑笑,跟她握了手,那手掌敦厚而熱乎,跟她的人很相配。

修麗樂嗬嗬大聲說:坐坐坐,以後要在一個鍋裏攪馬勺了,別這麽拘拘謹謹的。

沈白塵剛要入座,突然聽見左邊窗戶的暗影裏,有人在擤鼻涕。定睛看時,才發現那兒還坐著一個穿警服的男人,逆著窗外的強光看去,他肩膀瘦瘦窄窄,背也有點彎曲,似乎有把子年紀了,沈白塵判斷,那準是看守所的同事,覺得有些失禮,又忙把快要挨著椅子的屁股抬起來,朝那個看不清麵日的人點了點頭,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

沈白塵感到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時保持著騎馬蹲襠式。修麗見狀忙替他解圍道:老於,你先走一步,我跟小沈聊聊。黑狼該交回警犬隊還得交,人老了都得退休,何況一條狗。你也別太巴心巴肺了。

那個叫老於的人慢慢起身,跟沈白塵擦肩而過,仍然對他視而不見,側著身子走到門口,開了門,又停了下來,衝著修麗說:是啊是啊,一條狗有什麽值得掛牽的?可你知道警犬退了役是什麽下場嗎?拉同警犬隊全都安樂死!修麗,你別忘了,黑狼救過你的命!前年你被匕號倉的嫌犯劫為人質,要不是黑狼衝進去救了你,肯定得出大亂子,那張所也沒法替你瞞天過海,替你保住副所長的位置!你倒好,口口聲聲勸我別巴心巴肺,除非我沒心沒肺……

說著,他的聲音變得哽咽,顯然是剛才擤鼻涕抹淚的續篇。

這幾句話,當著新來的同事說,可太不給修麗留麵子了。如果說修副所長愛麵子勝於愛生命,也許有些過,但說她愛麵子僅次於愛生命,恐怕恰到好處,說話不給麵子,就犯了修麗的大忌,不當場把麵子找回來,那還得了!

修麗也顧不上新同事在場,衝著老於劈裏啪啦就開了火:於笑言,你說什麽呢?誰沒心沒肺啦?就你有心有肺?依我看,你那點心和肺都在狗身上,一點也沒給人留下。你瞧瞧,這成天到晚,你嘴裏不是批東家就是損兩家,前後左右有一處好地方、有一個好人嗎?除了狗,你看得上誰,關心過誰?

老於一聽她叫板,又把打開的門給關上了,看樣子不辯出個子醜寅卯還不打算走了。隻聽見他用商亢得有些尖銳的嗓音,一字一句說:得了,修副所長,收起你那套關心嫌犯勝過親人的高調吧。你玩這套玩得輕車熟路,還得讓我們都跟著你玩?要是大夥兒都玩同一套把戲,你還能有這麽突出的成績,還能年年評先進?你當你的知心大姐,我當我的愛狗狂,河水不犯井水!你別當了紅花不記綠葉的好,倒說綠葉不好好開花呀……

修麗氣得臉煞白,還嘴道:我可沒說你是愛狗狂,你自己不打自招!在你眼裏人不如狗,為了一隻狗,你大老爺們兮兮的,還好意思在這兒哭天抹淚。

老於也不示弱,順著她的話走得更遠:你這話算說對了,狗這生靈最懂得知恩圖報,可是人呢,卸磨殺驢一點障礙都沒有。像黑狼這樣的有功之臣,說安樂就安樂,還有點人的德行嗎?我哭天抹淚又怎麽著,無情未必真豪傑,人狗情也是情,我想怎麽表達你管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