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河

第1章 黑河(1/3)

日光塔在頭頂陰霾的天空中永明,搶占了原本屬於太陽的角色。

繞城的黑河上泛起粼粼黝黑油亮的波光。

一袋垃圾順著河穀邊緣的陡坡滾落而下。

濃霧中顯現出一個頎長的身影,他衣衫襤褸,卻包的嚴實,頭上戴著一個由變了形的大鐵罐頭製成的麵罩,看起來十分怪異。他這身裝束,是想盡力避免黑河環境對皮膚的腐蝕。

他是黑河畔的拾荒者,通稱叫作“雷”。

雷滿心歡喜地跑近,因為他知道,這袋垃圾是這黑河畔最潔淨且最富生機的東西。

觸地的衝擊力讓袋子像顆氣球般一下子爆散開來。一群可愛的小生命便蜂擁而出——蟑螂。無論何種形態,生命,在雷的眼中都是無比寶貴的。雷看著四散逃跑的它們,心中卻是憐憫——在這黑河畔,就算是它們也絕對活不下去。

所以雷才會這麽著急,他必須找到水!但卻不是為了自己的生存需要。就算沒有水,雷還是能活得好好的。

在堆新鮮的垃圾裏翻找一遍又一遍,雷最終還是癱坐在了地上,長歎了一口氣。

一株即將枯死的植物。昨晚,雷偶然在峭壁上發現了它,取下了它,把它養在了家裏。

一整天,雷都在為它尋找著水。

它已經奄奄一息了,如果雷再不能為它找到水的話,它就完了。

但是又有什麽辦法呢?這裏是黑河,生命本不該生存在這裏。雷絕望地環顧周圍的環境:一切適合生命生存的條件在這裏都不存在。水?唯有不斷腐蝕河床的黑水不舍晝夜;陽光?透過重重的霧霾到達這裏的隻是日光塔昏暗的人造光;空氣?肆意彌漫著的惡臭和漂浮的粉塵或許會讓抵近黑河水的動物窒息而亡。

“啪。”

細微的聲響像是一道電流穿過雷的心髒。在哪?在哪?聽覺靈敏的雷知道那是滴水的聲音!

在那!

一處河岸邊緣的牆壁下,被鏽蝕得隻剩半截的鐵皮罐中,積了淺淺一層墨綠色的水。

雷仰頭,他明白是不會有人願意居住在黑河穀附近的,但這附近是個例外。雷推測,這處崖壁往上大概是居民區,這也是為什麽此處的黑河岸會偶有垃圾落下的原因。與黑河這種鬼地方為鄰,上頭住的自然都是最最貧苦之人。

好在居民區離黑河水流處已經有很長一段距離,而且在這河穀邊緣數百米的崖壁之上。

黑河本是這皇都的護城河,雷依稀還有印象,自從一種燃燒黑色石頭的機器作為動力流行起來,這條河就慢慢開始變成如今的黑河了。最開始的時候隻是有幾條死魚上浮,不過幾年,河水就變成了和如今並無二致的粘稠黑色。黑色的河水不斷向下腐蝕著河床,向兩岸拓寬著河道,直至現在成為環繞皇城的一條巨型河穀。無人踏足,寸草不生。

罐底那層

墨綠色的水或許是上麵居民區漏下來的,雷猜測到。他欣喜異常,因為這水大概是他近一百年來看到過最幹淨的水了。但雷仍擔心它那嬌弱的身體連這樣的水都無法承受。

但有總比沒有好。雷在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髒手,其實他的身上哪裏都一樣髒,這麽做並沒有多大意義。雷用手指小心地夾起那薄薄的鐵片,可是,在黑河的地界,似乎就連這一小層汙水都是無法承受的重量。還不及雷直起身子,鐵片就在半空中被重力折斷,當他再去地上找那攤汙水的時候,哪裏還找得到!它早已被黑河這頭巨獸貪婪地吸幹了。

黑河是公平的。公平地榨取一切,公平地給予一切死亡。在這兒生活了三百多年的雷比誰都要明白這個道理,但他依舊無法釋懷。

正當雷失落地跪在地上時,像是蚊子的嗡嗡聲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他陡然提高了警惕。他比誰都明白這黑河畔是絕不可能有蚊子存在的!

他趴在了地上不再動彈,肮髒的身體就這樣與環境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那嗡嗡的噪聲近了。

一個拳頭大的球體懸浮在空中,它像個眼睛,或者說就是個眼睛,它的瞳孔正靈活地滴溜溜直轉,像是在尋找著什麽東西。雷不知道它是什麽玩意,隻知道它絕不是生物。

它倒像是從老爹的工坊裏跑出來的玩意。但是老爹造的東西從來沒有動得像這樣靈巧的。把它抓回去給老爹他一定會很開心。或許還能以此為交換,不動聲色地從老爹那兒討些水來,老爹無所不能,他那兒說不定真的有水。雷雖然燃起了些希望,但又有些猶豫,他怕老爹卡特會察覺到他的秘密。雷不願意讓其他黑河的住民發現他偷養了植物,這是他小小的自私。雷很矛盾,他因它的枯萎而焦慮,卻又因想獨占它而不肯求助於黑河畔的朋友們。

那機械眼睛突然停止了移動,對著前方直發愣。雷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他猛地起身,朝那玩意撲了過去,腦袋上的鐵皮狠狠地砸上了它。

它停止了運轉,再不發出噪聲,雷這才發現它的兩側還有一雙鐵翅膀。一隻被衝擊得變形的翅膀旁邊卻有一塊什麽東西。雷翻過那東西,那竟是半張人的麵孔。不好不好,雷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左側果然少了一大塊,那塊東西正是那眼睛高速振動的翅膀從雷的頭上切下的。

那雖說是從雷臉上切下的,但卻不是雷的麵孔。甚至連雷現在的整個身體,都不是他自己的。雷隻是附身在這具屍體之上,而屍體的主人,是雷的一個朋友:沙利葉·拉米雷斯。看著友人的麵孔,雷的心中不禁湧起回憶:

那大概是五年前,一隊人出現在了雷的麵前。他們是從中遊河穀的緩坡下到黑河岸來的,沿著河穀邊緣

走了幾日,這才來到了這兒。見到雷的這夥人驚喜異常,他們中的數人已經因無法忍受黑河的環境而病倒了,他們向雷請教在黑河生活下去的方法。

“絕不可能。”雷這樣告訴他們,“人類不可能在這裏活下去。”

他們反問雷你不就活得好好的嗎?雷取下頭上用來遮掩麵目的鐵皮,眾人沉默了。

為什麽雷能活過三百年?雷為什麽能在黑河拾荒?答案還不夠清楚嗎——他並不是人。他是鬼,是彷徨在黑河的鬼魂,靠著附身在死人的屍體上才能像這樣與物質接觸。雷用藥物延緩了屍體的腐爛,但也隻是延緩,雷明白自己展露在這些人麵前的是怎樣一副駭人的模樣。

雷希望自己能嚇跑這些人,這也是為了他們好。但這夥人雖然害怕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好說歹說都是無用,雷也隻能盡自己所能幫助他們。他們停止了前進,在雷的指引下在遠離河水的河岸邊緣安頓了下來。

果然,他們還沒來得及把自己帶來的食物吃完就陸陸續續死在了黑河岸。雷曾激動地質問過這夥人的領隊,為什麽要帶他們來這兒送死。

領隊指著頭頂他們曾經生活過的人間。“那裏有比黑河更可怕的東西。”他說。

領隊是這夥人裏堅持到最後一個死的。

“能把你的屍體給我嗎?”雷向瀕死的領隊說出了這樣的請求。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雷為這夥人的堅定所折服。

“當然了。”領隊說,“你對我們的幫助,我沒有什麽能夠回報,如果你需要,就拿走我的屍體吧,我的朋友。”

雷兩百年間又一次交到了朋友,他記住了領隊的名字——沙利葉·拉米雷斯。

雷為他們做的墳墓現在也已經無處可尋了,就像貪食的黑河連雷的回憶都不肯放過一樣。

雷珍惜地捧起那被割下的半張臉,心裏滿是對友人的歉疚。

將它暫且先糊回了腦袋上,想著回去之後再用針線仔細縫好。但麻煩的是他發現裝回去後的左眼看不見東西了。他後悔不該那麽魯莽地用頭攻擊。

他放棄了已經碎落一地的鐵皮麵罩,提溜起那機器眼睛。有了這東西給老爹,不愁他不幫自己做一個更結實的麵罩。

雷想起那眼睛之前停在空中好像在注視什麽,他環顧四周,眼前廣闊的河岸隻有灰和黑兩種顏色。就算偶有空降的雜色混入,不出幾日,就會被這感染力極強的黑河同化,顏色消退,形狀凋落,化為黑河岸千千萬萬認不出原來模樣的黑灰色塊。

一般的雜色是不會引起我們這位飽經風霜的拾荒者的注意的(雖然他上一回看到霜也許已經是三百年前了),但這次不同,那一抹紅仿佛是在嶄新白色石灰牆上的一塊赤紅的血手印,讓他無法不被攝住心神。

因為,那分明是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