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然而他的目光再向右遊離,看著旁邊的大幅殘缺,目光在酒精的作用下,露出了白天不會出現的茫然與悵惘。

相框中除了沈衍以外的幾個人,臉部的圖像已經完全損毀,連身體輪廓都幾乎是一團模糊,隻能隱隱約約的看出來,這是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沈衍無數次對著這張照片發出疑問,但這個問題連他在美國的主治醫生也回答不出,他隻能生硬的告訴沈衍:“催眠實驗的後遺症破壞了你大腦中的一部分記憶,但你的資料清白簡單,如果是忘掉的事情或人,應該都是些不重要的事情。另外,沈,我必須告訴你,檔案中提到了你是孤兒,這張照片上的人,應該不會是你的家人。”

催眠實驗的單子上有他自己的簽名,看起來一切都合情合理,他在讀書的時候參加了這樣一項實驗,自願被催眠,但是實驗發生了意外。

那麽他們又是誰?照片裏的人是誰?

回答他的,是腦海中的一片空白,就像醫生說的,他能夠記得自己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曆,能夠記得他考取大學時的各科分數,甚至能夠記得他的生日。可是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隻由他自己完成,他的生命如此空曠,在每一個重大的日子,都沒有至親之人的參與。

這些年,無論他如何的絞盡腦汁,都想不起關於這張照片的任何痕跡。照片上空落落的痕跡顯得如此突兀,就像是被人強行抹去,故意要他遺忘。

他究竟錯過了什麽?

沈衍沉沉的呼出一口氣,仰首喝下玻璃杯中最後一層酒,靠在椅背上眼眸一眨不眨的看著那張照片,心裏湧現出無限的疲憊與幽涼。

他不相信這照片全無價值,否則他不會在催眠昏迷的時候,手裏還緊緊的攥著它不放。但如果照片裏的人對他意義非凡,自己又怎麽會忘的一幹二淨,連絲毫的線索都想不起來。

酒精的短暫刺激在逐漸褪下,沈衍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隨後拿起相框旁的書走到沙發裏側躺下來。這一本書脊厚實且已經有了許多磨損,封皮上是燙金的英文大字,翻譯過來就是催眠理論學的意思。

不眠之夜他早已習慣,比起這個,更難熬的是連夢裏也不曾浮現過那些身影。

好像真的在說,這一切都是他的臆想,歸根結底,在這個世界上,他就是隻有自己一個人而已。

沈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金黃的陽光擊穿雲層,照應在每家每戶的窗下。他揉了揉眉心,將膝蓋上的書夾好書簽,起身時候背脊有點微微的酸痛,沈衍心想,自己可能該買個更好點的躺椅。

牆上的掛鍾指向七點半,秦教授今天沒課,按照他昨晚喝的狀況,現在恐怕還沒醒。

沈衍剛剛回國,暫定是要在Q大任教,不過具體的崗位和課程安排,秦老師都說要親自幫他設計,現在秦老師沒給他招呼,他也不急著去學校,打算等一等再說。

他拿了換洗的衣物走進浴室,這房間是Q大安排的宿舍,一人獨居的大小,簡潔明亮,正符合他的要求。他一邊站在蓮蓬頭下麵衝水,一邊閉眼想著回國之後遇到的人,秦教授的那幾個學生,除了孫明哲和秦楚楚以外,其他幾個人的臉已經有點模糊,名字也在腦海中隱隱褪色。

當年主治醫生說的話看來也不是糊弄他的,這幾年來,往往越是印象不深的,就越是不怎麽重要的人,而重要的人和事他從沒忘過。比如秦教授,比如這次案子的細節,比如王閔和展鋒。

他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走進廚房隨手給自己衝了一杯麥片,一邊喝一邊掏出手機回複了幾則消息,又將陌生號碼的信息逐條刪去。正在他指尖滑動的時候,忽然手機一震,一條新短信擠了進來。

“小沈,你好,我是王閔,現在有空嗎?”

沈衍喝麥片的手一停,停頓了兩秒,手指靈活的敲了幾個字,按下發送鍵。

“有空,王隊有事?”

消息剛發出去不到二十秒,王閔的電話就打了過來,沈衍接起之後,聽到王閔的聲音有點急促:“小沈,不好意思這麽早來打擾你,但是秦教授的電話一直打不通。你前天說查檔案館的資料,他們給我推薦了一個人來,能不能請你現在來一趟隊裏?”

“沒問題,但是這個時間可能會有點堵車,我盡量往那邊趕,八點可以嗎?”沈衍用肩膀夾著電話,拿著毛巾擦了擦頭發,“檔案館的人是提供了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嗎?”

“是,非常有價值,等你過來了,咱們麵談。”

第7章 依蘭小區

沈衍走進刑偵支隊的辦公室時,屋子裏已經聚了不少人,刑警們大多都是一副一夜沒睡的模樣,忙活著各自手頭的事,各種聲音悉悉索索的穿雜入耳。屋裏的白板上寫了密密麻麻的許多字,煙灰缸隨處可見,冷氣大開的情況下,把屋裏的煙味刺激更加強烈。

沈衍麵不改色的走進去,迎麵就看到了展鋒。

他正靠在牆邊抽煙,黑色襯衫解到第二枚紐扣,袖口卷到了手肘,手臂的線條結實勻稱。雖然頭發微微蓬亂,臉上隱約能看出點倦容,但卻絲毫無損他的帥氣,反而有種頹廢的英俊。

不得不承認,在這種七八個警察的大辦公室裏,一眼望去,眾人就像是暗色的鉛筆畫,而展鋒則像一道張揚恣意的水彩,耀眼奪目。

展鋒留意到了身側的目光,瞥了一眼發現竟是沈衍,挑了挑嘴角說:“以毒攻毒,來一根治治你的過敏?”

沈衍當做沒聽出他話裏的諷刺,神情平靜的從他身旁走過,淡淡問了句:“王隊呢?”

展鋒抬手比了比身後的小屋,眯起眼眸抽了一口,煙霧氤氳了他英俊的臉龐:“裏頭,我帶你進去。”

說完以後,他抬手一擲,煙蒂帶著點微紅的火星在空中劃出一道曲線,穩穩的落在前頭座位上的煙灰缸裏。

“走吧。”

展鋒主動要帶路,沈衍也沒含糊,跟著他就走了進去。

小屋裏相比起外麵的環境要安靜許度,裏麵隻有王閔和另一個女警員,兩人正在看著一個卷宗低聲討論。聽到門的響動,王閔抬頭見是他倆,和沈衍打了聲招呼便介紹起來:“小沈,這是市檔案館的齊悅同誌,齊悅同誌,展鋒同誌你已經見過了,這位沈衍老師是Q大的犯罪心理學專家,這一次協助我們調查8·17依蘭小區爆炸案。”

齊悅是個二十多歲的女警員,留著齊耳短發,五官清秀,尤其一雙眼眸又大又亮,很容易給人留下印象。她在王閔介紹時,臉上還帶著點緊張和局促,但態度十分認真,對著他們兩人直挺挺的敬了個軍禮。

沈衍禮貌性的點了點頭,隨後便將目光移向王閔,等著他發話。

“好了,廢話不多說,小沈,今天這麽早找你過來,是因為齊悅幫咱們查到了一個老案子,作案手法和這一起爆炸案十分相似,甚至很多細節的部分都能吻合。”

王閔一邊說,一邊將檔案遞給了沈衍,示意他坐下慢慢看,又親自給幾人倒了茶水:“齊悅在檔案館工作的時間不長,但她對檔案管理工作的熱情很高啊,我昨天電話一打過去,她馬上就說有印象,昨晚找了一宿,終於幫咱們翻出來了。咱們等破了案,得好好感謝小齊同誌才行啊!”

齊悅臉色憋得有點紅,十分不好意思的說:“領導,您再誇我,我都沒法喝這水了,本來也是我們的分內工作。”

沈衍低頭專心看著卷宗,越看目光越是冷沉,這是一起十八年前的縱火爆炸案,凶手是連環作案,尤其喜歡把炸彈綁在公共汽車上,手段殘忍,傷亡慘重,算得上是那時候轟動一時的大案了。

他靜心往下看去,一頁頁的翻閱,他看東西的速度很快,目光有一種本能的捕捉能力,可以在第一時間看到他需要的東西。然而在他翻到凶手落網的案件時,手指翻閱的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視線也停頓在了這一頁上。

“眼熟?是吧?”展鋒靠在他旁邊,翹著腿向後倚著,聲音慵懶微啞,“不用猜了,就是十八年前的依蘭小區。”

沈衍沒接他的話,而是繼續往後看去,凶手一審被判處死刑,二審通過律師辯護,稱其患有精神方麵疾病,最後改判為無期徒刑。檔案裏還附了凶手陳誌超的照片,看起來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低垂著眼角像是已經對生活失去了希望,和瘋狂的連環炸彈狂人完全無法往一起聯想。

但真相往往隱藏在那些不可能裏。

沈衍翻到了卷宗的最後一頁,映入眼簾的是陳誌超最新的處理結果,結論是他在監獄服刑期間,表現良好,悔過覺悟很高,改為有期徒刑二十年,後來又提早了兩年,上個月剛剛刑滿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