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祝泉澤掃了一眼《祝回春堂籙》裏的藥方,點點頭:“有是有,挺普通的藥方,名叫清心安神散。”

“怎麽,”祝老板眉眼一彎,笑了,“你小子晚上思春睡不著呢?”

“哪能啊。”子楨苦笑,“是我任務的一個當事人,總覺得自己撞鬼了,整夜整夜的不睡覺。我試了安寧咒也不管用,就想試試生理上的方子。”

祝泉澤聽子楨慢慢道來,原來,任務委托人是九皋技術職業學校的一位輔導員老師,說她們那兒有個學生可能撞了邪,想請天師去看看。

輔導員說的學生叫楊小茜,是技校二年級幼師專業的學生,屬於矮矮胖胖光額頭高馬尾臉上爆痘那一款。楊小茜之前因為身體不好休學過一段時間,所以比同級同學都大了兩歲,再加上激素藥物治療,身體發胖,經常被同學欺負。

男生們愛捉弄她,女生們打心底裏看不起她,但學校裏也沒發生過什麽性質特別惡劣的事,所以老師對校園霸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或許是自卑的原因,楊小茜平時就沒什麽知心朋友,也很少與人說話。但前段時間,她突然開始神叨叨地和室友們說自己撞鬼了,就是半夜在宿舍窗外看到的。

窗外樹影幢幢,月色慘白,一個吊死的女鬼。

自然,沒人信她,有的罵她沒事嚇人,有的嘲她是個又醜又肥的瘋婆子。

楊小茜四處傾訴未果,精神狀態越來越差。她白天上課的時候倒還正常,但到了晚上就發瘋,又哭又鬧還吊嗓子,吵得室友們集體向學校投訴,要把她轟出去。

輔導員一開始覺得這孩子是不是精神有問題,但坐下來好好談心的時候,她又覺得楊小茜情緒穩定,邏輯清晰,一切正常,隻有入了夜才瘋瘋傻傻,而且對此毫無記憶。如果說她有什麽“幻覺”,就隻有那天窗外的女鬼,其他也沒捏造過什麽事實。

輔導員琢磨著,既然一切起因是楊小茜半夜撞見的那個吊死鬼,這才聯係了鶴鳴山天師。畢竟,楊小茜那棟宿舍以前的確死過人——一個女孩子,不是吊死的,是跳樓死的。

子楨仔仔細細地把楊小茜給檢查了一遍,確定斷定以及肯定這姑娘沒有被邪祟附體。子楨雖然道行一般,但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到了晚上,子楨也在宿舍窗外布陣結符,沒有絲毫風吹草動的跡象。可是,哪怕施了鶴鳴山引以為豪的安寧咒,楊小茜晚上依然安定不下來。

祝泉澤到底骨子裏不是道醫,而是正兒八經名牌大學畢業的醫學生。他聽完子楨一番話,忍不住皺起眉頭:“我這方子主要就是清熱降火的,要真能有什麽效果,可能就和摻了阿|普|唑|侖的王老吉差不多。聽你剛才說的,‘撞鬼’一事可能是什麽誤會,但姑娘本身似乎有點躁鬱症傾向,我建議還是去找專業的心理谘詢師看看吧?”

“學校的心理谘詢師不就是輔導員?”子楨常年在山上住,對這些不太了解,“你要知道,我們這兒可不比你們大城市,隨便一個三本本科文憑就能去大專當輔導員了。至於正經醫院,九皋鎮那小破診所你也不是不知道,和你的水平差不多,就小病吃不死,大病治不了唄。”

祝泉澤臉一黑:“我呸,你怎麽說話的?”

“哎哎,我的意思是,這地方太小了,就連個正經心理醫生都沒有,真要看心理醫生那得去a市。那多遠啊,楊小茜還是貧困生,家裏估計也不肯出這個錢。”

子楨倒還真沒想過找心理醫生,這觸及了他的知識盲區。畢竟,在很多偏遠地區,大家對心理疾病的誤解頗深。

缺胳膊斷腿長瘤子那是又慘又可憐,大家都同情,但腦子出了生理性問題,那就是病人的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鎮上不少人總覺得“精神分裂是心裏陰暗導致的”,“抑鬱症還不是怪自己不堅強”,就好像“正確的思想”就能根治神經元疾病一樣。

祝泉澤想想,覺得挺不公平。他歎了一口氣,提議道:“要不這樣,你帶我去見見那個楊小茜?”

雖然他不是正經心理谘詢師出身,但臨床心理學那點基礎知識還是有的,聊勝於無。

於是,子楨帶著祝泉澤,以及一帖清心安神散就來到了九皋鎮技術職業學校。祝泉澤借用了輔導員的辦公室,請楊小茜喝了一杯奶茶。小姑娘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顯然這些天的確沒睡好。

剛進門的時候,楊小茜的情緒很糟,因為她又雙叒叕被學校給“約談”了,簡直令人煩不勝煩。但她瞅了祝泉澤一眼,大概是從來沒在鎮裏見過長這麽好看的小哥哥,心情總算是好了一點。

楊小茜早把那套撞鬼了的說辭講了無數遍,和祝泉澤再複述的時候,就和背課文一樣,語速又快又敷衍,最後還自暴自棄地加上一句——“愛信不信吧,反正也沒人信的”。

祝泉澤模模糊糊地回想著以前書上讀過的內容:心理谘詢的第一步,谘詢師需要讓對方感到舒適,安全,願意分享。谘詢師需要與對方建立共情。

於是,他目光平和地看著楊小茜,笑得溫潤如玉,就像一個鄰家大哥哥:“我相信你一定看到了。”他頓了頓:“你能和我說說,那個吊死女鬼長什麽樣子嗎?”

楊小茜愣了愣,許是被那個會發光的笑容晃了眼。

所以這次,她認真地回憶了起來,一邊仔細想,一邊慢吞吞地說道:“當時晚上我沒睡著,就盯著窗簾後的那一線窗戶發呆。然後我就看到了她......她穿著白衣服,衣服在空中飄,沒有腳,垂著頭,是被吊死的......頭發是黑的,披著,很長很長......”

祝泉澤聽得似乎專注而入神,還認同地點點頭:“聽起來的確很嚇人,要是我,可能都會被嚇到呢。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女鬼有和你交流嗎?”

楊小茜仔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那你還記得她的臉嘛?”

楊小茜又搖了搖頭,說和貞子一樣,都是頭發。

祝泉澤接下來又問了楊小茜不少問題,基本可以鑒定小孩有抑鬱症狀,不思飲食,想過自殺但是沒有具體想過如何實現自殺,自殺念頭偶爾,但不持續。以及她冷靜下來,也知道很多時候是自己控製不住脾氣,特別是在被別人質疑的時候。

所以,小姑娘隻是有點抑鬱,但根據dsm5指標,祝泉澤認為暫時不構成抑鬱症。

祝泉澤和楊小茜說,他相信她,所以他一定會給她一個關於那女鬼的交代。楊小茜離開輔導員辦公室的時候,心情似乎不錯。

接下來,祝泉澤又提出想和楊小茜的室友,住她隔壁、以及樓上的同學們聊一聊。

祝老板長了一張男女通吃的臉,親民的很,誰都樂意和他多說幾句。

楊小茜的室友請來了兩位,她們都恨死了楊小茜,一口咬定她就是個瘋子,害得她們半夜睡不好覺,整個人都要精神衰弱了。兩姑娘都是一臉“房間裏有她沒我,有我沒她”的架勢,罵起人來挺激動。

楊小茜隔壁室友隻請到一個,小姑娘持吃瓜態度,表示自己雖然沒見過鬼,但對隔壁的矛盾不求甚解,喜聞樂見。她直言自己其實也想見見鬼。

楊小茜樓上的室友也隻請到一個,蘑菇頭的女孩子沉默寡言,一問三不知,隻說楊小茜平時在學校風評就不好,大家都覺得她很奇怪。

直到祝泉澤溫和地問她:“你有沒有想過,吊死鬼應該是什麽樣子?”

小姑娘躲開了祝泉澤平視的目光,用力搖了搖頭,但放在大腿上的雙手緊張地絞了絞。

祝泉澤頓時心下了然,他溫和地說道:“吊死鬼的舌頭會吐得很長很長,而且是紫紅色的。頭發也不會覆在臉上。所以,下次買假發,或許可以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

小姑娘心理素質不行,一緊張,什麽都招了。

原來,她們寢室的人圖個好玩,想用床單氣球和假發紮成“女鬼”從窗戶裏放下去,嚇嚇樓下寢室的人。誰知就隻嚇到了一個楊小茜。

全年級大家都討厭楊小茜,她們寢室也就說好了把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喜聞樂見地看楊小茜發瘋,希望她哪天真被學校趕出去。

後來事態愈發嚴重,她們害怕被瘋瘋癲癲的楊小茜報複,愈發什麽都不敢說了。

“我們真的沒想幹壞事,一開始隻是想嚇人玩......”蘑菇頭帶著哭腔和祝泉澤說道,“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麽嚴重......”

嚴重到直接請來了鶴鳴山天師,雖然可能請了最水的那一位。祝泉澤自覺哭笑不得。起初,子楨說安寧咒無效的時候,他就覺得很奇怪。但凡是邪祟相關的記憶,安寧咒都能讓人忘掉。如果楊小茜忘不掉,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並不是邪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