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紅衣女

第001章 紅衣女

我叫張君寧,名字是爺爺給起的。老家在黔北一個名叫峰陰的村子。據說,我們祖上是在解放初期從河南搬到這個地方的。

爺爺是我們村子比較有名氣的先生,也就是通常所說的道士。在我們老家那兒,道士常被稱作道士先生,有時候為了簡單直接,幹脆就叫先生。

周圍十裏八村的很多喪葬事務,大多有我爺爺參與。至於他從哪裏弄來的這個飯碗,照著他的話說,這是秘密,可不能隨便說。不過,後來還是被我知道了。

據說我還在娘胎裏就不消停,我母親懷胎十月期間,折騰得她體弱多病。在她生我那天,終究因我而撒手人寰;父親對於我來說,隻是一個詞語而已,打從我出生之日起,就從沒見過他的音容笑貌。

哦,對了,我的生日是農曆七月十四子時。聽鄰裏傳言,母親生我時,怎麽都生不下來,最終幸遇一個道士先生為她接生,我才順產。後來我常想,我的命是母親用她的命換來的,很是慚愧。

我無父無母,嚴格來說,母親死了是事實,但是父親到底還在沒在這個世上,我也不清楚。每當我問關於父親的事情時,爺爺就言辭閃爍地告訴我,父親在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去支援國家建設了。我心想,這支援得也太久了吧,現在都還沒回來。

爺爺他老人家有個很嚴格的規矩,打小就不讓我在外麵玩得太晚,在夜裏九點之前,必須回到家裏。唯有一次我晚了十分鍾才到家,屁股都被他打開了花。從那以後,我就乖得如兔子。

但我十二歲生日的時候,他卻在夜裏十二點左右,提上一個黃袋子,喊我和他出門,說要領我上將軍山去給我寶爺道喜。

我當時就懵了,長這麽大,還第一次聽說有寶爺,居然就住在離我家幾裏地的將軍山上。在我們那兒,寶爺就是幹爹,當時我既好奇又懷疑。就問我爺爺,什麽時候我有了個寶爺?還有,我又不是結婚,和其他家孩子也沒啥兩樣,能道出什麽喜啊。

爺爺表情怪異地說,孫兒啊,你的八字太大,一般的人都承受不起。當年你娘死活生你不下來,你差點就隨你娘去了。最後你出生了,我找了個大師算了算,說要把你抱給石大爺做幹兒子,才能保你平安無事。

他還說,必須在第一個本命年才能讓我去找石寶爺。現在我已安然長到十二歲,這就是喜事。他老人家這話,說得我好像活不過十二歲似的。那時候,我哪知道什麽叫本命年,隻知道自己雖然沒有父親,能多有個寶爺也還算不錯。

出家門的時候,爺爺表情異常嚴肅,再三叮囑我,路上千萬不要叫他,也不要害怕黑。如果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千萬不要緊張,隻要跟著他走就行。

農村的環境很多城裏人可能不甚了解,隻要入夜,周遭安靜得可怕,我們打著火把出門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山裏寂靜的氣氛更加瘮人。雖然我也出生在農村,但是到了夜裏,也會感到幾分害怕。

我問爺爺,家裏有電筒,我們為何還要打火把?以前不準我在外麵玩到晚上九點,為何現在還帶我出去?還有,為何不白天去找我石寶爺?爺爺凶巴巴地說,小屁娃哪裏來這麽多問題,乖乖的跟著我就是了。

剛剛出門不久,我就聽見有個嬰兒在哭叫,聲音好像是從我家隔壁的李麻子家裏傳出來的。我心想,莫不是李麻子家那懷胎子生娃兒了,也就沒怎麽當回事兒。

七月半,我們當地過的是七月十四。我們上山的時候,村外的墳地裏,村民上墳的香還沒燃盡,火星閃動。黑夜裏飄散著香燭紙錢燃燒後的味道,加上四周異常寂靜,不禁讓人覺得氛圍詭異。

剛出村子不久,我就隱約看見村口那棵老槐樹上,好像有個人影懸吊著。當時,我心裏咯噔了一下,不由得有幾分害怕,嚇得差點喊了聲爺爺。

細看之下,發現老槐樹上什麽都沒有,我才鬆了口氣。

我們在將軍山上的一塊地裏停了下來,爺爺打著火把朝一墩長得很像古代將軍的石頭走去,在那石頭前理出小片平地來。那石頭,我熟悉,放牛的時候,經常爬到上麵去玩耍。

隨後,他從黃袋子裏掏出了一根紅燭,一遝紙錢,三炷香,一壇子酒,三隻雞腿,還有一些瓜子餅幹。我看傻眼了,那雞腿和餅幹啥的,爺爺平時都舍不得吃的,居然拿來供石頭。

爺爺跪在石頭前,點燃紅燭和紙錢後,將三炷香也點燃,然後低聲叨念著我聽不懂的詞語,對著石頭拜了三下。

來,快來讓你寶爺看看!拜完後,爺爺朝我招手說。

寶、寶、寶爺在哪裏?我大吃一驚,結結巴巴地問。

爺爺指了指石頭,微笑道,這就是你石寶爺啊。

我看了看那在黑夜中閃動的燭光,香和紙錢的味道飄進鼻孔,心裏就有些發毛。再看看那石頭,心中竟然莫名有些害怕起來。

我不禁納悶,為何爺爺會讓那墩大石頭做我的寶爺。

想到這裏,我有些生氣,脫口而出道:爺……

爺爺看我差點叫他,急得一跺腳,趕緊讓我不要再喊他。

我將已經到嘴邊的“爺爺”二字硬生生給咽了回去。大吼道,我才不要石頭當我寶爺呢。人家的寶爺都是人,我的寶爺是石頭,我不幹我不幹。

想到自己沒爹沒娘也就算了,找個幹爹還是一墩大石頭,這讓我在夥伴們麵前怎麽說。他們一定會嘲笑我沒爹沒娘,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怪胎。

我爺爺一聽我這話,頓時就不樂意了。麵容嚴肅,大聲嗬斥我說,你個批娃兒,你寶爺在這裏守候了你十二年,還不火速點滾過來給他磕頭。

我被爺爺的聲音嚇得愣了愣神,他從來沒有過這麽嚴肅的神態,也從來沒這麽凶過我。心中雖然一千個不願意,但還是氣鼓鼓地跑過去,雙膝一彎,跪在了石頭跟前。

對,這樣才像話嘛。快點給你石寶爺磕三個響頭,然後再叫他一聲。我氣不打一處來,鼻孔出著粗氣,氣衝衝地對著石頭一連磕了三個頭。

在我磕最後一個頭的時候,突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在我頭上摸了摸,旋即就在我們周圍一米左右,一陣風平地而起。

隻感覺那風繞著我胳膊把我往上抬,嚇得我啊地驚叫一聲,趕緊站起來。爺爺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異樣,急忙對我說,快喊你寶爺,求他保佑你平平安安。

我對著石頭喊了三聲,石寶爺,石寶爺,石寶爺,求你保佑我……我話音未落,忽然一陣陰風吹來,把燭火給吹滅了。

你寶爺的燈熄了,快給他點上,爺爺輕聲道。

我哦了聲,緩緩蹲下去,準備用打火機將紅燭重新點燃,可是我剛點燃,手還沒來得及拿開,燭火就熄滅了,如此往複了三次之多,那燭就是不能燃著。

見此情形,爺爺忽然一把拉住我,緊張兮兮地說,孩子,這蠟燭不能再點了。

而這時,我注意到石頭前的三炷香,一支火星很高,另外兩支火星很矮,我差點就扯起燃得慢的那支,把多的折掉。爺爺忽然低聲驚歎道:兩短一長……不好。我還不明所以,就被他一把拉上往山下小跑。

爺爺拉著我一邊小跑,一邊緊張地對我說,記住我給你說的話,等會兒無論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不要怕。我不知道向來沉著鎮定的爺爺,今晚為何變了個人似的。但我還是堅定地嗯了一聲。

在山腳處,很神奇的,有一個穿著紅色旗袍的女人忽然閃現在路邊。我定睛一看,發現她臉上掛著兩行血淚,眼眶裏空洞無物。她咧著嘴,雙手扯著嘴角,朝我吐舌頭。那舌頭在火把的光線下,顯得暗紅暗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