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山路難走

第2章 上山路難走

村東頭我平時來得很少,對於這邊的人家也都生分得很,可叔公對這兒卻是很熟。

看到那送殯隊伍走了過來,叔公隨即起身扯開了嗓子:“我說最近晚上怎麽老有瓦蟲叫,原來是村裏死了個周田耕呐!”

叔公所說的周田耕,不用說是指的棺材裏正躺著的那個人。

對此,那些送殯人紛紛沒了好臉色,一個穿著孝服的中年男人走了上來,他指了指路中間的那些枯樹,很不待見的朝叔公說道,“宋老倌,這路不是你修的,山也不是你承包的,你弄這些鬼名堂攔著我爹的上山路,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我這次來,是要給你的老爹還禮的!”

叔公說著就把那雙草鞋拿了出來,衝著那中年男人露出一副很討人嫌的笑臉,“周明,去把你老爹的棺蓋揭開,讓我替他把這雙草鞋穿上。隻要他穿了鞋,這上山路就好走了!”

這個稱作周明的男人立馬火了,“宋老倌,今天是我爹上山的日子,你要耍瘋到別處耍去,如果耽誤了入土的時辰,我跟你沒得完!”

眼見著二人就要吵起,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老婆子走了上來,勸住了周明。

這老婆子手裏端著一副死者的遺像,是那周田耕的婆娘。我下意識看了一眼那遺像,頓時感覺後背一涼,差點沒叫出聲來。

遺照裏的周田耕,他……竟然和之前來我家的那老乞丐長得一模一樣!

“叔公,這周田耕他,他……”

我指著那張遺像,身體止不住地哆嗦起來,可叔公拉了拉我,示意我不要說話。

周田耕婆娘沒有注意我的反常,她來到了叔公近前,陪著笑臉很是客氣地對他說道:“宋老滿,以前我老倌子是做過對不住你們家的事,但現在他人已經死了,你再要故意為難,隻怕也說不過去呐!”

然而,叔公油米不進,他晃了晃那雙草鞋,說道:“我不報活人仇,隻記死人怨。現在我的禮已經拿過來了,你們既然不讓我送出去,那我隻好讓這棺材入不得土!”

話剛落,叔公大步上前,一腳踢在了周田耕的棺材板上,在上麵留下了一個沾泥的腳印。

叔公這一腳並不重,棺材甚至都沒晃一下,可棺轎的幾個栓子卻同時脫掉了,整個棺材哐啷摔在了地上。

上山的棺材是不能落地的,負責抬棺的慌了,連忙把栓子撿起來再裝上,隨後想將棺材重新抬起,可他們牟足勁僵了大半天,卻愣是沒能將棺材挪動分毫。

“周老嫂,你老倌子的棺材……起不動了!”

聽了抬棺人這話,大夥都以為是叔公在上麵施了什麽邪門道,而周田耕的婆娘也急了,問叔公到底想怎麽樣。

對此,叔公瞅了一眼周田耕婆娘,一臉陰沉說道:“今天你們不開棺,這棺材不僅入不得土,我還要你家犯重喪!”

重喪,就是一家連著死兩個人的意思。叔公話剛落,周鐵耕的婆娘立馬跟犯了邪似的,手腳一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連人帶遺像一同栽進了路邊的水渠裏。

大夥一下子亂了套,紛紛上前扶她,而周明也再看不下去了,操起一根掃喪杖嚷嚷著要打死叔公。

可叔公倒好,直接把臉貼了過去,“想打死老子,你倒是試試!十八年前你那死老爹做了不幹淨的事遭過雷劈,你敢打我,看老天爺不收了你!”

周明還真被叔公給嚇唬住了,掃喪杖舉了大半天,愣是沒落下來。

棺材抬不起,周田耕的婆娘不省人事,而周明又不敢拿叔公怎麽樣,場麵一下子亂了套。

眾人都明白這些都是叔公在搗鬼,一個個上前說情求叔公罷手,可叔公自始至終都隻有一句話:開棺才好談,不開沒商量。

棺釘打上後,再開棺便是大忌,在場的眾人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不敢隨便答應叔公的條件。

場麵就這麽僵持了下來,可就在這個時候,住在這不遠的曾師公也聞聲趕過來了。

曾師公在我們村裏專給人敬老爺看陰宅,因為患過青光眼的緣故,左眼已經瞎了。

他過來後,周家那些送殯的人立即迎了上去,紛紛說道起了叔公的不是。

曾師公瞅了一眼地上的棺材,又看了看旁邊不省人事的周田耕婆娘,朝叔公問道:“宋老滿,你這一報還比一報重,到底是跟周田耕有什麽怨呐?”

叔公拍了拍手裏的那雙草鞋,“昨天晚上,不知道是哪個造孽鬼把這雙鞋丟進了洋伢子家,惹得外邊瓦蟲叫了一夜,還害得我老哥遭了陽忌。我左看右看,怎麽都覺得這草鞋挺適合周田耕的。所以這才攔住了他的上山路,想把鞋給他穿上。”

聽了這話,曾師公先是一愣,隨後臉色大變,他盯著棺材又看了好一會,隨後似乎認同了叔公,“恩,上山路難走,如果沒得一雙好鞋,確實不好上路。”

接著,曾師公看向了周明,就說讓叔公給周田耕穿鞋。

聽大人說,在我還沒出生時,有一次曾師公看到有人在水邊燒紙屋投血食,就說過不了多久,這兒要淹死一個小夥子,還得再搭上一個大肚婆。結果七天後,有人從這口塘裏撈出了一具年輕人的屍體。沒多久,又有一個孕婦因為難產死在了路邊上。

因為這事兒,曾師公在咱村子打響了名聲,一般人家出了什麽怪事或者碰了不幹淨的東西,村民們都會請曾師公來,曾師公說哪些事情幹得幹不得,大夥都言聽計從。

而現在他的這句話撂在這了,周明雖然很不情願,可還是叫人撬開了棺釘,同時不忘咒了句:“宋祖德,你攔我爹的上山路,開他的閉土棺,你遲早要遭報應的!”

對此,叔公沒有理會,等到棺蓋打開後,他走到了棺材前,揭開了周田耕臉上的白蓋被,將一把血食塞進了他的口裏,隨後又把那雙草鞋放在了他腳的位置。

做完這些後,叔公瞅著已經開始腐爛的周田耕屍體,說道:“周田耕呐,你要留鞋,我也留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們都是有親人家屬的,但如果你再不明理,就莫怪我不會做人了!”

叔公這話就好像是在跟活人說似的。過了好一會,叔公才把視線從屍體上挪開,他看了一眼周明,就說可以合棺了。

棺材釘被重新打上,叔公隨後也抹掉了棺材上的那一個泥腳印。

說來也奇怪,隨著那個泥腳印被擦掉,原本昏迷不醒的周田耕婆娘突然睜開了眼,像個沒事人一樣站了起來,指著叔公一頓臭罵。而抬棺人再次試著起棺,結果棺材很容易就抬了起來。

“曾師公,今天也多謝你幫老弟我解圍了。”

叔公朝曾師公這麽說了一句,隨後就拉著我趕忙離開了。

叔公除了二十多年前跟爺爺出去打過一段時間工外,其他時間一直都待在村子裏,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莊稼漢,我沒料到他竟然有一腳讓棺材起不來,一句話就能讓人昏死的本事。

回家路上,我問叔公這些本事都是從哪裏來的。可叔公蹬了蹬那雙不太合腳的鞋子,說,“我沒多大本事,隻是借了你爺爺的一方威風。”

我爺爺的一方威風?可是,我爺爺不是已經死了嗎?

對此,叔公沒有說話,帶著我回了家。

剛到家門口,我發現竹林裏爺爺的墳竟然被挖開了,墳坑裏頭空空如也。我回頭再看一眼家裏,卻看到家裏原本緊閉的大門開了,而爺爺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坐在門檻上,搭著二郎腿悠閑地在那抽著煙。

我猛地一個激靈,以為爺爺是詐屍了,可叔公示意我別怕,“洋伢子,昨天那個留鞋的乞丐其實就是周田耕,你爺爺就是被他勾走了魂。現在我在那大鬧一場,這才了了周田耕的怨。這不魂回了身,人不就活過來了麽?”

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但依叔公的意思,爺爺不是詐屍,確實是活過來了,我立馬破涕為笑。

然而,爺爺死而複活,叔公卻板起了臉,一把奪走了爺爺手裏的煙,“老哥啊,你的這張嘴怎麽就這麽欠呢?時候沒到,不該說的話就不要到處亂說!今天為了你的事,我跑去周家大鬧,要不是這周家人本來就怕我三分,我這身老骨頭隻怕早被人家給拆了!可你倒好,在屋裏悠哉抽煙喝茶,你心裏過得去麽你!”

“不就是讓你顯了點山水,至於發這麽大火麽?”

爺爺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翹著二郎腿朝叔公問道:“老弟,你曉得這那個周田耕是怎麽死的不?”

叔公氣未消,可還是講起了周田耕的死因。

在這之前,周田耕一直都在村裏的一個煤窯裏做工。可就在七天前,礦洞裏忽然斷了根承重樁,剛巧不巧砸中了周田耕。等工人們把他扶起來時,他已經斷了氣。

最後,叔公又補充了一句,“老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煤窯裏的那些承重樁,好像都是你以前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