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到達聖特雷莎醫院時,探視時間即將結束,但仍有人進出。重症監護室內靜悄悄的,我走過空蕩蕩的等候區,走廊上燈光昏暗,生與死的較量不停上演。補填表格、定購藥品、填寫報告,現在是準備交接班材料的時間。大廳裏沒有人。我在護士站打聽費利克斯的情況。穿著實習生製服的拉美姑娘從辦公轉椅上站起來,為我指明方向。“珀爾怎麽不見了?”她扭頭問了一句。

“不知道,待會兒找找她。”我說。

她讓我在大廳等候,自己輕手輕腳進入費利克斯的病房,拉起從病房天花上垂下的隔簾。我遠遠地看著費利克斯。病床上的費利克斯被一片燈光籠罩,身上接著病情監控器,血壓、呼吸、脈搏。他的頭上纏裹著層層紗布,兩條腿都打上石膏。周圍沒有住院病人常見的雜物,沒有床頭櫃,沒有鮮花,沒有慰問卡片,沒有冰桶,沒有插著吸管的大號塑料杯。維持生命的藥水從立在一旁的靜脈輸液架上流入他的體內,排泄物悄悄流到床下的容器裏。床單雪白,四周光線昏暗。

可憐的費利克斯。大塊頭波加特,珀爾和費利克斯破壞宿營地時突然回來的那個,一定知道珀爾才是帶頭人。費利克斯當時是本能反應,沒有考慮後果的衝動行為。我能夠理解波加特人想報複珀爾的心情,可費利克斯呢?為什麽對他下如此毒手?難道他們認為打他比直接報複珀爾更有效果?

我站著,四周沒有一絲聲響,費利克斯毫無生氣,甚至難以看出起伏的呼吸。他活著,他安全了。他還有體溫,他似乎並不痛苦,他隻是在睡覺,不再受“艱難”生活之苦。他或許能再度蘇醒,或許會接受上帝的召喚。我在食指上印了一個吻,壓在玻璃上送給他。明天再來,也許那時他已從長睡中醒來。

星期天早上,我應該醒得很遲才對,沒想到6點鍾就醒了。我沒有馬上起床,而是享受被窩的溫暖。床上方的天窗玻璃透出半圓形的藍天。睡覺時窗戶敞開著,飄進屋裏的空氣帶來了海藻的味道和樹葉燃燒的焦味。迪斯離我不到兩公裏。他屬於睡眠很少的一類人。我們同居的時候,他總是2點才睡,躺下4個小時,6點又起來了。特別是星期天,他邊喝咖啡邊熬夜看材料,不放過我略過的部分。

我推開被子下床,把被褥疊好。一個人住隻有兩個選擇:整潔的宅女還是邋遢的懶鬼。我刷了牙,洗了澡,穿上昨天晚上的衣服,開車到了水畔酒店,把野馬車交給酒店的泊車小哥。我穿過酒店大堂,踏上寬闊的走廊,腳下是鋪設在高光薩爾蒂約地磚上的波斯地毯。從左手邊的窗戶望出去,是一處封閉的露台,無花果、盆栽棕櫚樹、造型滑稽的天堂鳥散栽於各處,分隔了台桌,創造了相對私密的空間。我一眼便瞧見迪斯坐在海景窗邊的桌子旁,戴著圓鏡片的細腿眼鏡,穿著牛仔褲和灰色拉鏈羊毛襯衫,卷起了長袖。報紙攤在桌上,一角用咖啡壺壓住。

女招待走上前來迎接我,我指指迪斯,表示我們是一起的,同時婉拒了她遞來的菜單。我走近的時候,迪斯抬起頭來,把旁邊椅子上的超大版《洛杉磯時報》拿開,讓我坐下。我現在可以肯定我最初的直覺是對的。他神情疲憊。他把兩手掌心向上攤在桌麵,露出不羈的笑容。

我把雙手放進他的手心。“你怎麽了?”

“內奧米走了。”

“什麽原因?”

“癌症,很痛苦,好在時間不長。從確診到離世6周時間,兩個兒子一直陪著,我也是。”

“什麽時候的事情?”

“5月10日。我15號回卡森,4天後接到皮特·沃林斯凱的電話。原諒我有點宿命的悲觀,我覺得他的電話是一種啟示。我接下這單生意完全沒問題……我需要轉移情緒……但是在我心裏我覺得這是和你有關的。內奧米總是說我利用工作來逃避親密的感情,我曾經矢口否認,現在才恍然大悟。”